顧舟恍然,他無辜地搖搖頭,說:“我的意思是‘顧夫人’。如果想做我的母親,您可能得走一趟天地銀行之後才有資格吧。”
――天地銀行,專門發行冥幣。
徐女士的表情頓時一冷:“在我的婚禮這一天和我這樣說話,你真是來求和的?”
顧舟又帶著笑容否定了徐女士的話:“我不是來求和的,讓您產生這樣的錯覺,可能是我之前的措辭不當吧。”
“錯覺?”徐女士嗤笑,“你忘了吧,我隨時可以讓人在網上放出你的信息。你知道現在的網絡暴力有多可怕嗎?”
顧舟溫和地反問她:“如果我現在把我們這段對話的錄音放出去呢?”
徐女士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那就正好坐實了你殺過人的事實,你覺得在這之後,你和我誰會受到更大的損傷?”
“不太好說,”顧舟用一種很事不關己的態度公正地評判道,“現在仇富的人很多。”
“顧舟,你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學生,真以為能和我鬥嗎?”徐女士看起來逐漸失去耐心,她低頭撣撣自己的婚紗裙擺,“就算你現在真的是在錄音好了,你最重要的把柄在我手裡。一旦你是個殺人犯的事情被捅出去,你猜學校會不會繼續留著你?你的同學會怎麼對待你?你說不定連大學的畢業證書都拿不到。你覺得讀書能改變命運、改變階層?我能在你走到那一步之前就掐死你。”
顧舟來這裡當然不是毫無準備。
他對於徐女士的惡劣態度毫不在意,隻是問道:“徐女士,您是否想過,我手中或許也握有您的把柄?”
“不用嚇唬我。”徐女士淡淡譏笑。
“――關於您挪用公款幫助您的兩位哥哥開賭場的事情。”顧舟的語氣還是那麼平和,“徐家再家大業大,也處理不了這種醜聞吧。”
“……”徐女士沉下臉來,上下打量了顧舟一眼,“你在錄音,所以想詐我?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你省點力氣。”
顧舟看著她:“證據我已經搜集好了,可以直接提交給警察。”
其實顧舟手裡並沒有那麼多證據,徐家打的是擦邊球,兩名主事人又多留在境外。
他手頭所有的證據還不足以給徐家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反而可能會引火燒身。
但顧舟最擅長的就是語言藝術,三分能說成十分。
徐女士隻要有一點害怕,她今天就會選擇退步。
然後,顧舟就會得到更多時間去真的將這個把柄調查得更清楚、牢牢握在手中。
他觀察著徐女士的表情,見她的表情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麼高傲,才微微一笑轉了話鋒:“您這次對我發難,是因為聽說顧疏來找了我好幾次的事情,擔心我的存在會影響到你們的婚姻和利益結合,是嗎?”
徐女士沒有回答,她略顯陰沉地盯著顧舟,塗抹過鮮豔口紅的嘴唇看起來鋒利得可怕。
“其實您不必擔心,我每次都在拒絕顧疏。”顧舟慢慢地道,“因為我恨他,絕不會承認他是我的父親。”
“但顧疏有錢有地位,這些都是你夢寐以求的。”徐女士這才開了口,她用一種施舍似的態度說,“你這麼努力地上學,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變成上層精英?顧舟,你這個工於心計、費勁手段往上爬的人,會放過血緣關係這麼好的機會?”
顧舟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凝視了她片刻,緩聲道:“會的。”
當他足夠排斥厭惡顧疏,而麵前又有一個比顧疏好太多的選項時。
……
這場麵談的結尾是不歡而散,但雙方勉強達成了暫時的共識。
徐顧兩家的聯姻對兩邊來說都是大事,當然不希望涉及黃賭毒這樣的新聞出現。
徐女士不敢在顧疏這個光腳不怕穿鞋的身上硬磕,於是默認會收回那些在網上推波助瀾的水軍。
而顧舟,也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他低頭計算了一下。
兩家聯姻之後有兩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安頓整合,然後大概要等到徐女士和顧疏有了一個孩子之後,她才會再度想要對付他。
在那之前,顧舟要找到下一次的護身符。
或許他那時候已經足夠強,徐家不能隨意對待;也或許那時候他手握徐女士不得不低頭的小尾巴,就能兩方製衡。
無論如何,這一次是安全度過了。
顧舟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他先是低著頭走,過了幾步才抬起頭,然後就看見了靠在牆邊、不知道出現了多久的謝九黎。
顧舟愕然地睜大眼睛看著謝九黎,然後倏地轉頭向後看去。
――徐女士早就走得沒影子了。
“她沒看見我。”謝九黎道。
顧舟腦中有那麼一刹那的混亂,但他很快梳理了邏輯:“你是跟著我來的?”
“就算是吧。”謝九黎模棱兩可地敷衍過去,然後她問了一劇顧舟完全沒預想到的問題,“你剛剛不是可以直接說我嗎?”
顧舟沉默了下,才笑笑:“這不是我當初和你提出的交易內容。”
“怎麼不是,不都是顧疏帶來的麻煩嗎?”謝九黎疑惑道,“你為此特地開了我的萊斯萊斯出門,為什麼剛剛又不用?你不就是為了讓我給你撐腰而找上我的嗎?”
謝九黎平時總是漫不經心、對什麼都不太在意。
顧舟逐漸習慣於她這樣的表現,現在才驚覺自己居然也會忘記謝九黎是那個會對他說“但隻要你能演得比任何人都像他,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人。
謝九黎從來不傻。
顧舟甚至懷疑她看透的比他猜想的還要多得多。
“你都知道了嗎?”顧舟不答反問,“是誰告訴你的?時經寒?沈霧沉不會關心這些。”
“對。”謝九黎並沒有隱瞞。
“那你不害怕嗎?我殺過人的事情。”顧舟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又問道。
“我總得親耳聽過你本人的說法吧。”謝九黎揚眉道,“聽風就是雨,我不是那種人。”
顧舟盯著她的眼睛,那裡麵什麼也沒有。
謝九黎不害怕、不厭惡、不好奇。
這令顧舟覺得安寧又煩躁。
安寧的是謝九黎並沒有受到流言蜚語的乾擾。
煩躁……大概是因為她心裡隻有賀孤舟。
“……如果我選擇不說呢?”顧舟低聲問。
謝九黎想了兩秒。
然後她很輕易地就放棄了,道:“那就算了吧。”
“聽到同住一個屋簷下的人曾經殺過人,一般人應該都會覺得害怕警惕……謝九黎,你根本不怕死。”顧舟忍不住問,“怎麼,是因為你想死了以後或許能見到賀孤舟,和他在一起嗎?”
他沒有刻意控製,所以這句話多少聽起來帶了點挑釁的意思。
謝九黎微微皺起了眉。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你為什麼一直這麼不安?雖然你是唯一知道賀孤舟這個名字的人,但也是唯一一個自己提出留在我身邊的人。既然我向你索取,就會平等交換你想要的庇護。你和沈霧沉、和時經寒對我來說是一樣的,沒有必要感到不安。對你來說,利益交換是最穩定的雙向關係了,不是嗎?”
謝九黎並不是個沉默寡言、不愛說話的人。
但這也是顧舟第一次聽謝九黎這麼長篇大論,還每一個字都紮在他身上。
“我和他們不一樣。”顧舟啞著嗓子否定。
性格和賀孤舟像?這也未免太可笑。
這不是他的真實性格。
時經寒或許會突然毀容,沈霧沉也可能會意外失聲,而摧毀他顧舟,隻需要半分鐘的表演失誤。
就像上次在航大的時候,他衝動地攔住了要去追逐時經寒的謝九黎。
時經寒和沈霧沉有的是一個堅固的房間。
而顧舟有的是一個一戳就破肥皂泡。
雪上加霜的是,謝九黎還是這麼一個喜新厭舊到新車開了十天就扔到一邊的女人。
謹慎如顧舟,怎麼敢把自己的全副信任都交到謝九黎手裡?
顧舟想站到謝九黎的高度,不被任何人左右擺布。
他想成為謝九黎那樣的人。
“……我和他們不一樣。”顧舟重複了一遍,然後才勾起與往日彆無二致的笑容,“我就不會麻煩你那麼多事情,能自己處理的就處理了,是不是很省心?”
謝九黎沉默兩秒:“……不,最不省心的就是你。”
顧舟眉眼彎彎地朝謝九黎走去,輕按她的肩膀:“總之,這次的麻煩已經解決,我們可以回去了。”
“沒有解決,”謝九黎抗拒地站在原地,“我還要去參加婚禮。”
顧舟看向她手中的婚禮請柬,試圖勸阻:“那樣的場合你應該不會喜歡的。”
“但我要去替你討回剛才的場子。”謝九黎義正言辭地說,“她貶低侮辱你那麼多句,你不是很能說會道嗎,怎麼一句也不回嘴,就聽著她罵你?”
顧舟愣了一下,他停下腳步輕輕地問:“……為了我?”
“不然呢,我跑來這裡是為了追回車鑰匙?”謝九黎微笑。
――啊,大概也是為了賀孤舟吧。
剛才的場景,應該讓謝九黎覺得好像是賀孤舟被徐女士當麵訓斥辱罵了一頓一樣。
所以她會覺得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顧舟明明知道這其中的道理。
但被快樂喜悅包裹著的彩色氣球還是從他心底一個接著一個地飄了出來。
他想或許謝九黎是唯一一個知道他本性、但還是會維護他的人。
其他人要麼一直以為他是個完美的好人,譬如學校裡的教授和同學;要麼在知道他的本性後避之不及、嫌惡萬分,譬如顧疏徐女士還有沈霧沉。
謝九黎夾雜在這些人當中,簡直像是黑夜中唯一一顆星、死海上唯一一艘船。
引人注目又令人心生恐懼。
顧舟眨了眨眼,他熟練地露出了有點靦腆、又有點天真的笑容,問道:“那沈霧沉知道你今天不會回家吃飯的事情嗎?要不要我現在打個電話給他通知這件事情,告訴他不用等我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