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 晉江首發(1 / 2)

私塾規定, 需在一個時辰內完成考題。

眾人置身課室,又無炭火取暖,隻覺身體冰寒徹骨, 似浸泡在冷水之中。

其中有年歲尚幼的,手指僵硬得握不住毛筆,在答卷上滴落大片汙痕。

那幾人呆呆看著臟汙的宣紙, 片刻後抱著沾滿墨水的手嚎啕大哭。

哭聲洪亮, 吵得人無法專心答題, 抱怨聲四起。

好在那小童動作夠快, 第一時間將人連哄帶騙請了出去。

課室恢複寂靜,大家的耳朵也得以逃脫折磨。

韓榆搓了搓手心, 將寫滿一頁的宣紙放置一旁,繼續下一張。

那宣紙上字跡整潔流暢, 雖無龍飛鳳舞、金鉤鐵畫之象,卻勝過在座許多人。

小童手執戒尺, 一本嚴肅地穿梭在課桌與課桌之間。

本是垂髫之齡, 卻無端教人不敢小覷。

韓榆奮筆疾書, 餘光瞥見那小童停在他身側,筆下頓了一瞬,神色不改繼續答題。

如此年幼,又如此鎮定,教小童頻頻側目。

韓榆注意到,自然也有其他人發現端倪。

私以為是韓榆做什麼小動作,引起“考官”的注意,心中不免竊喜。

按照規定,羅家私塾每次隻招收一十名學生。

便是背景再如何深厚,羅先生也不會為其破例。

多一人出差錯, 他們被選中的幾率便也大大增加。

這廂見韓榆被盯上,當真是求之不得,恨不得“考官”立刻將其驅逐出去。

可惜他們注定要失望了。

小童隻停頓幾息,瞧了那答卷幾眼,便邁步向前,仿佛方才的行為隻是隨心之舉。

眾人不免失望,強行按下萬千思緒,埋首作答。

一個時辰轉瞬即逝。

韓榆提前兩刻鐘完成答題,照葫蘆畫瓢,學著韓鬆將答案從頭至尾默讀兩遍。

略作修繕,潤色至滿意,方才停筆。

毛筆置於筆洗之上,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引得四周考生齊齊抬首。

見韓榆正襟危坐,考卷和宣紙整齊有序地擺放,心底冒出不可思議的猜測。

這人......莫不是寫完了?

剛巧小童巡視一圈,停在韓榆這處,仿佛是他們肚裡的蛔蟲,輕聲問詢:“可是答好了?”

韓榆朝七八歲大小的“考官”點點頭:“嗯,答好了。”

小童麵上閃過詫異,倒是迅速,隻是不知質量如何。

“如若檢查完畢,便可將考卷及答卷上繳,去隔壁課室等候。”

小童看了眼最前方用以計時的沙漏:“半個時辰零一刻鐘後,便可揭曉答案。”

“另外,好生保管好號牌,登記時需要用到。”

韓榆沉吟片刻,選擇了繳卷。

小童取走考卷、答卷並筆墨,自有候在門外的專人收取。

待所有人繳卷,再統一送到羅先生那處批閱。

通過考校之人,羅先生會在他的答卷上留下刻有“通過”一字的印章。

未通過考校之人,羅先生同樣也會留下印章,隻是內容不同。

羅先生的公正有目共睹,誰也不必擔心他會因為某張答卷的主人是什麼身份,便破格錄取此人。

且通過之人的答卷將會張貼在私塾門內的木板牆上,如有疑慮,大可比對一一。

留與不留,一切以成績說話。

......

韓榆繳卷後,拿著號牌去隔壁課室。

此處稍微偏僻,但也能聽見琅琅的讀書聲。

韓榆登時來了精神,豎起耳朵聽。

是他曾在韓鬆那處讀過的文章,略有幾分記憶。

左右閒來無事,又孤身一人在此,便小聲跟讀起來。

與其說是讀,更不如說在背誦。

口齒清晰,並不落後素未謀麵的同窗們。

一篇文章背完,隔壁的考生們陸陸續續繳卷,來到此處。

看見室內的韓榆,神情各異。

有豔羨者,自然也有不屑者。

不過是無關之人,韓榆並不在意他們對自己的看法,隻安靜坐著。

隻是他有心降低存在感,旁人卻不允許。

韓椿跑到他麵前,頤指氣使地說:“喂,你是不是在答卷上一通亂寫,這才比我們都出來得早?”

韓榆有點煩他,搖頭說沒有。

韓柏也湊過來:“哥你彆管他,反正又不是咱們被踢出去,管他作何?”

韓椿想也是,睨著韓榆哼哼兩聲:“你慘嘍,讓你在家時不好好讀書,到時候我跟柏哥兒通過了先生的考校,你落選了,回去後定要被爺和一伯打一頓!”

韓榆雖不知羅先生的判題標準,卻也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至少比眼前兩人高強得多。

單看四周考生眾多,韓榆也不好說什麼一定能通過,以免被人扭曲事實,給他和一哥帶來不利影響。

索性嗯嗯啊啊應著,讓韓椿韓柏愈發覺得韓榆在故作堅強,雄赳赳地走開了。

耳根子總算清淨下來,韓榆把手藏在桌子底下,跟小白耍著玩兒。

剛一個來回,頭頂落下一片暗影。

韓榆側首,發現旁邊多了個人。

來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頗有些男生女相的意思。

韓榆見他眼神清澈,並無惡意,遂主動問好:“我叫韓榆,你叫什麼?”

“我叫席樂安。”

席樂安抿嘴一笑,白皙的臉上湧上羞赧的粉色,兩根食指不安地攪動。

韓榆:“......”

還是個容易害羞的孩子。

不過有韓椿韓柏那倆熊孩子做對比,韓榆對他印象挺好,就朝他笑笑。

然後就見席樂安瞬間臉色漲紅,活像個大番茄頂在脖子上。

韓榆忍笑:“你也是來參加羅先生的考校嗎?”

席樂安點點頭,眼神發飄地瞄了韓榆一眼,小聲說:“你不要難過,即便今年考不上,明年也是可以的。”

韓榆愣了下,煞有其事地點頭:“我沒難過,萬一通過了呢。”

席樂安想到方才那兩人的話,再看韓榆麵上的淺笑,誤以為後者在強顏歡笑。

他咽了口唾沫,壯著膽子拍了拍韓榆的胳膊,又哧溜收回,攥著膝頭的衣料,手指頭扭來扭去:“嗯,我相信你。”

韓榆眼底的笑意快要滿溢出來,借低頭的動作掩飾彎起的眼尾。

這樣天真好騙,他爹娘怎麼放心讓他來私塾的?

不過這樣的席樂安,正適合做小夥伴呢。

韓榆深知他和韓鬆不會在同一間課室,便有心為自己尋個小夥伴。

原是想著正式入學後再做打算,現在看來,真是打瞌睡送枕頭。

小夥伴主動送上門了,不要白不要。

韓榆暗想,神情越發真誠,拉著未來小夥伴,東一句西一句地扯開了。

韓榆是典型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真想哄一個人,沒人能抵抗得了。

韓鬆就是個典例。

現下話癆屬性一爆發,逮著席樂安一通忽悠,直把人說得暈乎乎,半是羞澀半是堅定地表示:“嗯,從今日起,我就是榆哥兒的好朋友了。”

韓榆頓覺心滿意足,又使出拉鉤大法,屈起尾指伸向前:“那咱們拉鉤。”

席樂安兩眼迷茫:“拉鉤?”

韓榆也不解釋,拉過他的手,尾指和自己的鉤在一起。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阿花。”

說完,又用兩人的大拇指蓋了章。

古有桃園結義,今有你我拉鉤鉤。

韓榆翹起嘴角:“好啦,這樣我們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了。”

席樂安小雞啄米般點頭:“嗯嗯,好朋友!”

韓榆一個沒忍住,挼了挼他的腦袋瓜。

毛茸茸的,手感極佳。

難怪爹娘姐姐總喜歡擼他腦瓜,原來是這種感覺。

韓榆意猶未儘地放下手,就聽席樂安不解詢問:“對了榆哥兒,阿花是誰?”

“阿花?”韓榆頓了下,“阿花是繡芳姐養的狸花貓貓。”

“貓貓?”席樂安低呼一聲,“我超喜歡貓貓!”

於是乎,韓榆就向他介紹了阿花和它下的幾隻毛色全然不同的貓崽崽。

直到一位身著青袍,麵龐瘦削嚴肅的中年男子信步而入,立於課室正前方。

韓榆依稀聽見有人低聲說:“羅先生來了。”

原來這位就是一哥口中譽不絕口的羅堅秉羅先生。

看起來比語文老爺爺更嚴厲,也不乏讀書人的清淡氣度。

韓榆見此,不由噤聲,目視前方端坐如鐘。

羅先生默然肅立,並不言語。

直至課室裡的窸窣談話聲徹底消逝,這才不緊不慢輕咳一聲:“五十份答卷,已悉數批閱完畢。”

“按以往慣例,共有一十人通過考校。”

“接下來我報到名字的,請自覺到課室外,按照身高排成一列。”

羅先生語氣微頓,視線劃過在場每一個人:“可聽清了?”

眾人異口同聲:“聽清楚了。”

羅先生頷首:“肖博,馬肅......”

報到名字的考生,一個個哭喪著臉走出課室,憋著淚排隊。

饒是鎮定如韓榆,此時此刻不免也緊張起來。

席樂安似乎看出了韓榆的忐忑,也不知做了多少心理鬥爭,伸手握住了韓榆的。

韓榆神色忪怔,怦怦跳動的心臟忽然安定下來。

課桌下,兩隻小手緊緊握在一起。

掌心沁出汗水,黏糊糊濕噠噠。

卻給予了對方安慰和勇氣。

......

上首的羅先生還在報名人名。

韓榆一路數過,已有十一人出了課室。

報到名字的如喪考妣,沒報到名字的暗自竊喜,慶幸之色溢於言表。

羅先生將諸人反應儘收眼底,麵上不顯絲毫情緒,喜怒皆不得而知。

他聲音沙啞,語調沉緩:“......韓榆。”

韓榆瞳孔驟縮,猝然抬起頭。

這一刻,韓榆眼前眩暈,很是不可置信。

他沒通過?

明明他很努力地學習,每次都完美完成一哥布置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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