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韻和趙衛國之間, 既有新仇又有舊恨,被迫靠在一起取暖,真是互相都嫌棄得不行。
大黑天的, 也看不清彼此的臉,兩人乾脆把冷臉, 白眼之類的表情都省了, 隻壓低了聲音互相攻擊。
石韻認為趙衛國這樣的給自己當小弟都不夠格,還想做哥, 簡直白日做夢。
趙衛國也不含糊,冷哧一聲,“黃護士和你的戶口進了趙家之後,你和我就是兄妹關係, 你不承認也沒用,事實如此,反正派出所是認的。”
石韻立刻反駁道,“我的戶口早就不在趙家了, 我是下鄉知青,戶口現在落在石鼓縣勝利公社趙家屯大隊,你少胡亂攀扯!”
趙衛國不屑, “稀罕, 誰讓你是黃護士的女兒, 隻要她的戶口在趙家, 我就是你哥。”
石韻涼涼地道,“被妹妹一擀麵杖就打趴下的哥。”
趙衛國語塞, 沉默一會兒後才咬牙低聲道,“你個瘋丫頭,在家裡掄擀麵杖你還有理了!”
石韻底氣十足, “我當然有理,領袖教導過我們: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
幾人藏身的地方就那麼一小塊,雖然被石韻硬性分成了兩組,其實也差不多都是緊挨著的。
石韻和趙衛國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攻擊,雖然聲音極低,但夜晚靜謐,其他幾人也都聽得見。
周勝瑜在一旁聽他倆吵架聽得津津有味,幾次差點笑出來,連大半夜蹲在樹林裡挨餓受凍都沒那麼難受了。
冉振華則是被他倆吵得頭疼,聽得又好氣又好笑,“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兩個還吵。”
又說道,“你們兩個以前不是都不愛說話的嗎,怎麼忽然一起變得這麼能說會道了!”
趙衛萍緊緊靠在他身邊,也抽抽鼻子,蔫蔫地對趙衛國說道,“哥,你嘴皮子變利索了不少啊!”
趙衛國,——
當他愛唧唧歪歪的磨嘴皮子嗎,他也沒辦法啊!
家裡忽然多出來一個刺兒頭,那歪理一套一套的,趙衛萍又是外強中乾,不頂事,他要是再像從前一樣懶得說話,刺兒頭還不得上天了!
兩人暫時偃旗息鼓,四周恢複了一片寂靜,隻是忽遠忽近的,總是有不知什麼鳥的桀桀怪叫聲在夜色中響起,聽得人毛骨悚然,脖子後麵陣陣發涼。
加上夜晚溫度降得極快,沒過一會兒,趙衛萍就冷得瑟瑟發抖起來,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可憐兮兮地低聲說道,“這也太冷了!”
說話甕聲甕氣,竟是鼻子都塞住了。
冉振華也冷,想著他和趙衛萍雖然還沒結婚,但這趟就是帶她去見冉家在首都的長輩,兩人結婚是板上釘釘的事,這種特殊時刻也不用太避嫌,於是伸出手,把趙衛萍攬過去,兩人貼得緊緊的,頓覺暖和不少。
周勝瑜隱約看到他們倆的取暖方式,頓時深感羨慕。
剛才逃跑的時候跑了一身汗,加上精神緊張,所以剛躲到這裡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
這會兒身上的汗都消了下去,晚飯又沒吃——那盒麵條全都招呼到車/匪臉上了,能量供應跟不上,漸漸就覺出了陣陣徹骨寒意。
石韻則是微閉著眼,一邊休息一邊和係統探討這種溫度下他們能在野外堅持多久。
係統說道,“不要緊,你們過一會兒就起來原地活動活動,這地方有點小,就原地跳好了,隔二十分鐘起來跳五百下,肯定凍不死的。”
石韻無語,大晚上的,在樹林裡摸著黑挨個起來使勁蹦躂,是想演鬼片麼。
好在對係統經常會出一些餿主意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於是麵不改色地繼續問道,“除了原地跳,還有什麼其它的取暖方式沒有?”
係統斟酌著說道,“生火不行,太危險,隻能靠你們自己取暖。不想跳就隔一會兒起來打套拳也行,我記得你以前練過不少拳法,隨便哪套都可以。”
石韻,——
石韻決定還是自己想辦法,醞釀了一下情緒之後就用儘量溫和的語調輕聲開口,“周勝瑜,你冷不冷——”
正好周勝瑜也轉過來,在她旁邊柔聲細氣地說道,“彩霞妹妹啊,你冷吧——”
那語調比石韻的更加柔和婉轉,小心翼翼的都帶上了些討好的意味。
趙衛國被他倆的聲音刺激得打了個冷戰,覺得這兩人實在是過分,本來就夠冷的了,竟然還這樣說話。
於是也冷冷開口,“這會兒還墨跡什麼!都少肉麻了,冷了就再往一塊靠靠。”
說著自己先主動又朝那兩人擠了擠,周勝瑜抖抖索索的,見石韻並沒有把趙衛國一腳踢開,立刻就有樣學樣,也使勁地朝那兩人靠,三個人緊緊挨在一起。
石韻在中間,差點被擠成了夾心餅乾,好在是一塊暖和的夾心餅乾,所以暫時保持了沉默。
係統有點不樂意,提醒道,“你不是說趙衛國要是敢占你便宜,你就打斷他的腿嗎?”
石韻這會兒覺得趙衛國這個大個子簡直比周勝瑜還好使,既擋風又保暖,於是心胸十分寬廣地答道,“算了,特殊情況,我就不和他多計較了。”
係統悻悻道,“你可真不堅定。”
石韻裝沒聽見,轉頭去問周勝瑜,“周勝瑜,你覺不覺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奇怪?”
周勝瑜歎口氣,“碰到車匪這種事情,不應該說奇怪,應該說是運氣不好才對。”
石韻同意,“確實是運氣不好。”
坐火車按理說應該是一種比較安全的交通方式,特彆是現在這個年代,擠歸擠點,安全還是有保障的,沒想到竟還能遇到車匪。
頓了頓又說道,“不過不止是運氣不好的問題,今晚這些車匪的行為實在是有些奇怪。”
周勝瑜問道,“哪兒奇怪了?”
石韻反問,“他們劫/火車的目的是什麼?”
周勝瑜一愣,“目的——,那,那肯定是搶東西了。”
石韻,“那要是被抓到會怎麼樣?”
周勝瑜搖搖頭,聲音有些低沉,“不好說,恐怕會判得很重。”
石韻點頭,“對啊,他們冒著這麼大風險乾出了劫/車的事,不抓緊時間在車上搶/奪旅客們的財物,反而是追著我們下了車,還窮追不舍,追出來了這麼遠,這難道還不奇怪?”
周勝瑜長長“哦——”一聲,“是挺奇怪的。”
石韻知道他表麵雖然看著跳脫,內裡卻是個有些見識,頭腦很清醒的人,於是就等著他繼續發表點高見。
不想周勝瑜說完這句【是挺奇怪的】之後便沒了下文。
石韻以為他在思考,於是靜靜等了一會兒。
然而周勝瑜再開口時卻說起了彆的,語氣有些幽幽,“彩霞妹妹,我這一路好像一直都聽見你在連名帶姓的叫我周勝瑜。”
石韻眨眨眼,隻當不知道他在抱怨什麼,“是啊,怎麼了?你起名字不就是給人叫的嗎。”
周勝瑜表示自己對此很有意見,“你管振華就叫振華哥,怎麼管我就連名帶姓地叫,我還是振華的表哥呢,你也應該叫我一聲勝瑜哥才對。”
叫他勝瑜哥是不可能的。
石韻想一想,乾脆連另一個哥也省了,“那我也不叫他振華哥了,直接叫振華,叫你勝瑜,這樣對你們就公平了。”
周勝瑜被她與眾不同的腦回路噎住,過了半天才弱弱抗議道,“你這樣解決不太好吧!我可比你大五六歲呢。”
石韻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有什麼不好,我覺得挺好的。”
順手抓了身邊一個例子,“你看趙衛國,我這兩天一直都在直接叫他名字,也沒見他有什麼意見。”
趙衛國雖然不吭聲,但一直在聽著他們說話,這時聽到牽扯到了他身上,立刻就哼了一聲。
不過他大局為重,眼前的【安定團結】來之不易,他除了哼一聲表示不滿之外也沒多說什麼。
倒是周勝瑜替他說出了心裡話,“你這麼厲害,他有意見也沒用啊。”
趙衛萍的刁蠻勁兒早就被寒冷和饑餓消耗乾淨,聽了這個話先是很憂愁地歎了口氣,隱約覺得今後自己和趙衛國在趙家的地位恐怕不保,薛彩霞看這樣子是要抖起來了。
然後才軟綿綿地伸長胳膊捅捅她哥,“你就什麼都不說啊!”
趙衛國聲音平板,“這有什麼好說的。”
他現在要大局為重。
況且因為他爸讓他這一路盯緊薛彩霞,趙衛國從上了火車就在默默關注著薛彩霞。
所以有九成把握薛彩霞身上帶了吃的,這會兒和她再吵一架絕對是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石韻身邊確實有吃的東西。
她因為攜帶了巨/款——從趙家硬要來那五百塊錢和一百斤全國糧票,而這筆巨/款被她放在了綠書包裡,所以上了火車之後她就綠書包不離身,打人的時候都把書包帶子收緊了,牢牢背在身上。
而綠書包裡不止裝了錢,還裝了她用蘿卜章蓋好的幾份空白介紹信,一摞草紙……以及一小包吃剩的糖果點心。
糖大概還有六七顆的樣子,點心則隻有一塊了。
趙衛萍這會兒又冷又餓,石韻的感覺其實也差不多,隻不過她包裡的吃的太少,自己都不夠,這一拿出來還得給大家分,有點舍不得。
猶豫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候實在是做不出吃獨食的事,隻得把糖拿了出來。
先剝一顆放進自己嘴裡。
靜謐和黑暗數倍放大了剝糖紙的悉索聲,和糖塊的香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