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2 / 2)

侍者隨著他們繞過錯落雅致的幾l扇屏風隔斷,問:“還是開您的私間嗎?”

沈恪點頭說好。

於是服務生便立刻又從另外的吧台找來鑰匙,為他們打開內廳最裡間的一處包房。

燈光亮起,吊傘花燈光影昏黃柔和,房間內擺著幾l瓶白梅海棠,花瓣鮮嫩,看樣子是有人定期更換。

兩人在木桌對麵坐下,侍者遞上菜單,沈恪很自然地推到林簡麵前,說:“看看要吃點什麼?”

林簡隨意翻看幾l頁,點了三菜一湯,將菜單還給服務生。

都是曾經他喜歡的菜色——沈恪垂眸解開袖扣,忍住心底暗湧的波瀾。

服務生想要為他們倒茶,沈恪抬手攔了一下,親自執壺燙杯,為林簡斟了杯茶。

服務生非常有眼色地退出門外,隻剩下兩人的包廂再次安靜下來。

氤氳茶煙裹著清香飄散開來,林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滾燙的溫度從舌尖一直燙進心口。

要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這樣毫無征兆的碰麵,沒有給他們任何從容準備的時間。

敘舊?顯然不太合適,畢竟五年前兩人之間那段無法言說的過往,時至今日依舊是橫亙在林簡心底難以啟齒的禁區。

寒暄?又未免太不走心,這樣被時光刻進血肉筋骨之中的眷戀與思念,又怎會你一句“過得怎麼樣”,我一句“還不錯”就能粉飾太平就此揭過的。

林簡知道自己自小心思重,執念深,但直到再次見到沈恪他才明白,原來自己的癡念已經根深蒂固到了何種程度。

他以為自己隻是像曾經一樣喜歡這個人。

而今時今日才頓悟透徹,他比自己臆想中的,還要沉淪。

好在沈恪並沒有讓這段沉默延續太久,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說道:“之前秘書跟我說,你們項目組裡有一個我同門的小師弟,年紀輕輕成績斐然,我還好奇來著,沒想到竟然是你。”

還是和從前一樣,原來隻要沈恪先開了頭,林簡再將話接下去似乎也就不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他用指腹摩挲著溫燙的茶杯,說:“你秘書誇張了。”

沈恪彎了下嘴角,並不反駁他的自謙,下一句卻徑直問道:“當年不是念的劍橋,怎麼會轉去賓大?”

林簡輕輕握了一下杯身,停兩秒,輕描淡寫地回答:“嗯,大一下學期提前修夠了要求的學分,就轉了。”

不是很明顯的避重就輕,但沈恪還是在第一時間洞悉,對於轉學的原因,他並不想多談。

於是也隻是點點頭,說:“那應該很辛苦。”

“還好。”

此時,服務生在外輕敲門扉,問:“沈先生,方便給您二位上菜嗎?”

沈恪回答可以,服務生便推著餐車入內,上完菜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沈恪挽起袖口,起身盛了一盅乾絲雞湯放到林簡手邊,在極其短暫的這一刻,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進,林簡微微蹙眉,心口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而後隨著沈恪坐回原位,林簡忽然有些自嘲地想,看——無論過了多少年,麵對這個人的接近,你依舊那麼沒出息。

就像當初那個情難自禁的少年一樣。

湯勺碰到瓷盅,沈恪問:“味道怎麼樣?”

林簡如實回答:“很鮮。”

沈恪眼底漾起很輕的笑意,卻忽然問:“這次回來還走嗎?”

林簡握著白勺的手頓住,隔兩秒,才抬起眼睛,說:“看情況吧。”

確實要看情況,具體要看這個項目最後結果如何,如果競標成功,那麼按照項目工期,他至少要隨項目組在這座城市工作兩年。

“你們設計院總部……是在港城對吧?”

“是。”林簡說。

沈恪點點頭,宛如閒聊一般:“入職多久了?”

“半年多。”

沈恪聞言意外地看他一眼,林簡接收到那道目光,幾l乎在瞬間就解碼了其中的隱藏的深意。

回國已經半年多,卻一直在港城,一次都沒回過內地,更遑論與沈家任何一個人聯係——

看樣子,是想徹底與曾經過往一刀兩斷。

“我不是……”林簡微微皺眉,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畢竟從小到大他都不擅長此道,“我不是要故意……”

沒等他艱難說完,沈恪便溫聲截斷:“我明白。”

林簡便再次沉默下來,緩緩平複著翻湧的心緒。

其實在國外這些年,林簡慢慢意識到,自己似乎對周圍的外事外物,人或者情緒

的反應都很緩慢遲鈍,就連念研究生時,同課題組的一位英國師姐就曾用蹩腳的中文評價過他——頓感。

時間久了,他甚至覺得自己確實如此。

不會被什麼人或者什麼事情輕易勾起情緒,同樣不會給予反饋,所有的人和事在他這裡都隻是選擇,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判斷而已。

直到他此時又重新坐到沈恪麵前,才發現,不是的。

哪怕是很簡短的一句話,很清淺的一個笑意,甚至不經意間的一個眼神,隻要這些信息源是沈恪,那麼就能輕而易舉地勾起他情緒上的波瀾。

驚詫、震動、心酸、暗喜、緊張……

林簡身上似乎隱藏著一個感應裝置,會隨著沈恪一令一動——

沈恪手中,握著操控他所有情緒的那個總開關。

終於,林簡緩慢地舒了一口氣,主動替沈恪夾一箸菜,脆嫩的筍絲落在瑩白的瓷碟中,他問:“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這是沈恪想不到的一句詢問,他抬頭看他幾l秒,溫聲說:“還可以。”

林簡點點頭,卻不等他問同樣的問題,又說:“那爺爺奶奶呢,身體怎麼樣?”

“都不錯。”沈恪說,“前些年去國外旅居,身邊也一直有人照顧……對了,正巧過段時間他們準備回國住些日子,到時候要見見嗎?”

林簡吃一口菜,卻說:“看機會吧。”

“怎麼,近鄉情怯了?”沈恪像是漫不經心地提到,“這些年不是一直在寄禮物回來麼?”

心中忽而一動,像是那個“情緒開關”再次被觸發,林簡詫異道:“……你知道?”

當初到了國外林簡就更換了手機號碼,這些年他確實沒有和沈家任何一個人聯係過。但是每逢新年,他都會寄兩份禮物到沈家大宅,沈長謙夫婦一人一份,五年間從未間斷。

隻是也從未留下過寄出人信息。

沈恪說:“他們在你走後的第二年就去新加坡了,後來又到過北美和澳洲,所以從第二年開始,你的那些禮物,都被大宅的管家收藏了起來,不過每一次都會通知我。”

林簡點點頭,低聲道:“原來是這樣。”

“每年收到你寄的東西,我都會打電話知會他們,然後再根據他們當時的居住地址轉寄過去,所以放心,禮物都是收到了的。”

林簡說:“你費心了。”

“費心談不上。”沈恪很輕地笑了一下,說,“每年收到你的禮物,他們都很高興,誇你有心。”

林簡動了動唇,然而還未出聲,沈恪又拋出一句,玩笑一般隨口道:“有心嗎,可能是的,但同時也挺狠心的吧?”

“噠”的一聲,林簡手中的竹筷磕到碟邊,清脆作響。他懵然抬頭,隻見沈恪眼中含著一層很深的難以辨明的情緒,雖然說話時的神色依舊漫不經心,但每一個輕飄飄的字吐出來,都猶如一記重錘,砸在他心尖上:“當初走得乾脆,又明令禁止我找你,五年多年信訊全無……在第一次收到你寄

的禮物時我就在想,會不會明年,也有我的一份了?結果一年過後又等一年……就這樣一直等到了現在。”

沈恪口吻中並無多少責怪的意味,反而更像是在陳述很平常的一件事情,隻是言辭背後所鐫刻的,如長久的牽掛終於落地般的喟然,卻無論如何都藏不住。

“我……”林簡嗓子像是被充盈著酸汁的檸檬堵住,酸澀又低啞,“我是怕……”

“怕什麼?”沈恪眸光很輕地落到他身上,長長地歎了口氣,“你天不怕地不怕,自己一個人就敢跟著十幾l年未曾謀麵的生母說走就走,這些年在外麵有沒有想過,最怕的那個人,其實是我?”

看著你長大,又看著你離開,像是見證你原本書寫得平滑流暢的人生軌跡被狠狠頓筆,攔腰截斷。

在林簡杳無音信的這五年多,沈恪不止一次膽戰心驚的後怕過——

怕他在異國他鄉生活得並不習慣順遂,怕他與生母的再婚家庭相處得不夠和諧融洽,怕他仍舊像小時候那樣,出了天大的事也隻會悶聲不響地一個人獨自承受,怕他再和曾經一樣刀刃向內,遇事會選擇用極端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解決……

最怕的,是那個他養了十年、哄了十年、疼了十年的少年,在他看不見尋不著的陌生時光裡,沒有好好的長大。

即使拋開林簡當年離開前,兩人之間那些無法言說的曖昧糾葛不談,起碼他們應該還有一份親緣相係相連。

而林簡做的最狠心的事,不是不給他半點音訊,而是……連沈恪主動探尋的機會都剝奪。

那樣果決乾脆的少年,當初在離開時就對他下達了漫長而折磨的無期審判——

他不允許他去找他。

他還要他保證承諾。

好在,現在終於回來了。

林簡垂下眼睫,無法直視麵前的人,隻能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那改一改?”沈恪順理成章地接了他這句抱歉,轉而從口袋拿出手機,溫和縱容中卻帶著少見的利落強勢:

“不管你這次還走不走——林簡,給我你的號碼。”

來填補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擔憂掛念。!

常安十九畫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歡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