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秦家三個男人都閉上了嘴,秦楠還欲嘲諷幾句,嘴巴扭了幾下後終究收斂起脾氣問秦朔,“小九,今日和誰打架了,六哥明天去給你報仇。”
“在江南岸,和幾個趕考的書生。”秦朔不欲詳說,秦楠卻看透了一切,俊美的臉上一片陰霾,“那幾個書生是罵咱們老秦家的吧。”
秦朔眼睛瞪圓,吃驚於六哥的敏銳。
秦楠卻冷笑,“小九不常外出,不知如今的世事也是正常。當今的事道,武人就是錯,吃飯是錯,喝水是錯。當今的朝堂,誰想要得到那位的垂憐,沒事踩踩咱們這些武侯老將準沒錯!”
說罷,不等旁人插話,秦楠又繼續道,“大哥,你、我都是享過秦家的榮光的,一門雙公三侯,何等威風。”秦楠手指朝天,“可以說,除了上麵的那一位,咱們老秦家便是天底下的第一人!”
“可如今呢?”秦楠看向自家老爹,“秦家就剩下您一個侯爺了,我身上尚且掛著個三等侍衛的虛職,雖無權,但好歹有俸祿。可是小九呢?!”
“難不成真的讓小九寒窗苦讀十年去跟那些書呆子爭那一畝三分地?!”秦楠聲音拔高,“爹!您、爺爺、叔叔伯伯們當年為什麼跟著先帝爺去賣命!?”
“還不是為了讓家裡的子孫後代們過上好日子麼!”秦楠悲憤,“都說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可是如今還不過三世,咱們老秦家還在北邊賣命流血呢!那位已經、已經要對咱們秦家動手啦!”
秦楠雙目赤紅,嘴裡說著大不義的話,然而秦侯爺卻罕見地沒有責罵他。
“哐當”兩聲巨響,秦侯爺手中的一對流星錘頹然砸在地上,方磚上頃刻出現兩道細小的裂痕,“是我對不住小九!”說著一把抱住身旁的秦朔竟然嗚嗚哭了起來。
秦老侯爺心裡是真苦,他是眼睜睜瞧著鎮北侯府一日日沒落下去的,先是先帝駕崩,再是自家老爹秦國公去世,自己成了鎮北侯,秦家被摘取了國公府的門匾。然後,鎮守北疆的兒子們全部被召回上京。倘若不是北部草原上突然崛起了一支凶悍的遊牧部落,老三、老四也是困死上京的命運。
秦侯爺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秦家被圍困、被蠶食,卻毫無辦法——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當皇帝不喜歡某位臣子的時候,那位臣子放個屁都算是密謀造反——意圖臭死皇帝。
秦侯爺年近六十有了秦朔這個幺兒,自然是寵愛有加,新帝登基的時候甚至舔著老臉想為小幺兒謀個恩寵,卻沒想到直接被駁回了。秦侯爺直接氣得在家躺了三個月拒絕上朝,然後,朝中便再也沒了秦侯爺的位置。
“我可憐的的小九啊!爹沒把你生在好時候。”思往事,秦侯爺悲從心來,“無情最是帝皇家!”
“爹!慎言!”秦初連忙捂住自家老爹的嘴巴,一臉的無奈。
秦朔長歎一口氣,瞧著家中父親哥哥們,瞧著他們臉上或是悲憤、或是陰鬱、或是迷惘的表情,心中直罵明德帝是臭狗屎。在秦朔看來他們老秦家是絕對的忠君愛國,怎麼今上就容不得他家呢?
“爹!大哥!這次我們絕對不能再退了!”秦楠握緊拳頭,揚聲道,“那南北鋪子不僅養著咱們秦家人,更養著軍中戰士呢!”
“南北鋪子?”秦朔驚呼,“這次要動咱們家的鋪子?”
“是的,今天早朝,禦史台參了咱們家一本,罪名是為官不正,與民爭利。”秦初的言語中充滿了疲憊,“雖說律法規定為官不得經常,可是這滿朝上下誰家沒有個鋪子?就那個戶部侍郎,整個西市南長街有一半的鋪子都是他家的,每年租金就百萬貫了!何必盯著咱家那麼幾間雜貨鋪子啊!”
“大哥還是看不明白,那戶部侍郎簡在帝心,他就是殺人越貨那也是無罪,但是咱們家,那就是禿子頭頂的虱子,芝麻大點的事情都是大問題!”秦楠丟了個白眼給自家傻大哥。
都說戰爭是最燒錢也是最賺錢的,秦家跟著先帝東征西討沒少抄沒金銀財寶,當初義軍攻進前朝皇城,先帝更是開了前朝戾帝的私庫任由弟兄們往家搬。
理論上講,秦家不該窮。然而,鎮北侯府實在不算富裕,看秦朔身上半舊的衣服料子就知道了——料子絕對是好料子,但是卻無任何奢靡華貴的刺繡,且因為經常穿著漿洗的緣故失去了原先鮮亮的顏色。
一來,秦家向來不喜奢靡浪費,二來,秦家大部分的錢財都用在了軍中戰士的身上。
當年起兵,秦朔的爺爺也就是曾今的秦國公便對手下小兵立下誓言:凡行軍,不幸死者,衣裘棺斂,轉送故土,上養其老母,下育其幼子。有傷疾者,醫藥救療,願歸農業者,贈種送糧,錢幣十貫。
簡單來講就是:跟著我秦家打仗,死了給你買棺材收屍送回家鄉,並且還會幫你贍養父母、撫育孩子。在戰爭中受傷的,有免費的大夫和醫藥救治,如果殘疾影響戰鬥,可以選擇回鄉,秦家會贈送種田的糧種和工具,同時還會給出十貫錢作為一次性的補貼。
在這種實打實的撫恤政策下,秦家軍才能凶猛無比,一路凱歌。士兵們無懼死亡,因為他們知道,個體的死亡並不是結束,它會為家庭帶來榮耀和財富,子孫們也將站在他們的屍骨上走向更加輝煌的明天。
秦國公定下的規矩,秦家一直在認真執行。那南北鋪子不僅為傷殘、退役士兵們提供了工作崗位,秦家更是將鋪子的大部分收益花在了秦家軍的身上。
南北鋪子沒有為秦家帶來財富,卻帶來了好名聲。這好名聲比潑天的財富更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