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你給我老實說,你究竟待她如何?你們出發前,你為何和她慪氣?還慪氣了一路,來我跟前?她為何新婚才兩三個月,就要回雁門去?你可莫拿軍情緊急來誆我!你這回南巡,必是為籌糧草軍費而來。南方遠離北方前線,你順便再為北伐造些人心上的聲勢罷了。如今朝廷的錢糧都沒籌齊,我不信雁門那邊有何重要之事,非要她如此快便返回!兕兕是個老實孩子,她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你就不一樣了!是不是你慢待她,傷了她心?”
束慎徽一時語塞。
怎能說是她心機深沉,新婚之夜就講三月後離去,如今連聘刀也歸還了過來?
莊太妃見他不說話,愈發坐實猜想,喝道:“你給我跪下!”
束慎徽老老實實跪了下去。
莊太妃忍下怒氣道:“我知你為何娶她,這本司空見慣,也不算什麼。但既娶了,你連最起碼的敬重也不知嗎?我以為你是有分寸的人!你不會以為你地位高貴,天潢貴胄,天下女子都爭搶著想要嫁你不成?我告訴你,她未必就願意!隻是世上女子婚嫁,多的是身不由己!既娶了她,毋論你心中有她無她,你便須儘到你為人夫之責。如今你卻這般輕慢她,你到底是為何意?”
束慎徽從小到大第一次見到母親如此生氣,更不用說這般疾言厲色地嗬斥自己。他何敢開口辯解,也是無話可說。
他豈不知這段時日,他確實是慢待了她。但是倘若要他依然心無芥蒂當做沒事一樣,他做不到,沒那個胸襟。
況且,她要他對她好嗎?她根本就不屑他對她好。
他隻一言不發,低頭任憑訓斥。等她斥完,沉默了下去。他悄悄抬頭,見母親雙目已投向那蒙了層碧雲紗的窗外,落在夜色之中,仿若陷入了某種凝思。他不敢出聲打擾,怕萬一再惹來她的痛罵。
又片刻,終於見她仿佛回過神,待到再次開口,她的聲音已經轉為低沉。
“三郎,薑家女孩很好,我不會看錯人。你若好好待她,她不會負你。我叫你來,就這一句話。”
“是。兒子謹記母親教誨。”束慎徽連聲應道。
“你去吧。”
束慎徽見她麵露乏色,朝她叩首後,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前道:“母親你也累了吧,我送你去歇息。”
莊太妃注視著麵前兒子這張早已變得沉穩的臉容,思及他年少的飛揚模樣,再想他這些年的背負,抬手,輕輕摸了摸,“我不累。你也不要累到自己。你們都好好的,便是我此生的唯一所求了。”
“兒子好得很,心裡也是有數。請母親放心,好生頤養身體。”
他微笑著,將莊太妃從坐榻上扶起來,輕輕挽攙她臂,一直送她到了寢殿前,命人服侍她進去歇了,轉身回來,沒走幾步,看見了張寶。
他的臉色一沉。
張寶方才剛從太妃跟前退出,就窺見他被叫了過去,受賞賜的喜悅沒了,忍不住瑟瑟發抖,此刻見他臉色陰沉,不待他開口,自己先便撲著跪了過去自辯:“殿下饒命!可不是奴婢去告的,方才奴婢都睡下了,也不知怎的,太妃自己傳奴婢去問話,奴婢不敢不說啊!奴婢對殿下是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鑒!殿下若是不信,奴婢不如一頭撞死在這裡,以表心跡!”說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半晌沒聽見動靜,偷偷抬頭,這才發現,殿下人早就已經走了。
他抹了把額頭的冷汗,舒了口氣,暗呼僥幸,否則,他是真的撞,還是不撞,又或者,撞的話,撞到如何程度,實在有些不好把握。
薑含元此刻才臥下沒片刻,忽然聽到門動,睜眼轉頭,見他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地脫了衣,上了榻。
她是背對他的。總感覺他沒睡覺,仿佛在看她。
她再次睜眸扭頭。
果然,發現他斜斜靠在床頭,就和此行出發前的那一夜一樣,雙目正在幽幽地俯視著自己。
她登時後頸起毛,忍不住了,“你又這般看我作甚?”
他眯覷了下眼,“知道方才我母親叫我過去何事? ”
“不是吩咐明日事嗎?”
他微微冷哼,“她為你此行北歸,歸咎於我,道是我迫你為之。”
薑含元略略吃驚,想了下,立刻翻身坐了起來,掀被下榻。
“你做什麼?”他一把拽住她臂。
“我去見她,我向她解釋清楚,和你無關,確是我青木營有事,需我急歸。”
“你給我回來!”他用力一拽,將她拖回到了榻上,她仰麵臥倒,半個人壓在了他的小腹和大腿之上。
隻見他也跟著坐了起來,朝她俯麵,呼地壓了下來。
“痛罵還不夠,你是想叫我再挨打,你才算是稱心滿意?”
他的臉壓迫著她,離她的臉很近,神色不善,再加上說話的這種口氣,原本該是叫人很不舒服。但不知為何,和他四目近望,當腦海裡浮現出他俯首帖耳地被他母親責罵的場景時,她竟不合時宜地忽然有點想笑。
她極力壓下就要上揚的唇角,嚴肅地道:“笑話!你挨打挨罵,於我有何好處?”
她抬手,一把推開他逼來的臉,仰身想要起來,剛起一半,肩膀一沉,他抬臂一捺,她半邊身子下去,又被壓了回去。
“你在笑什麼?”他的臉色仿佛愈發難看了。
“我有笑嗎?”她眨了下眼睛。
他不說話了,盯著她。薑含元繃著臉和他又對峙了片刻,慢慢地,發現他沉默了下去,仿佛哪裡不對,人一動不動。
先前畢竟是和他有過幾次親密行為,他身體的反應,她漸漸已是了然。
她很快就明白了過來,也意識到這姿勢躺他身上,實在不妥。急忙發力,立刻便掙脫了他的鉗製,翻了個身,人就滾回到她方才睡覺的地方。她裝作無知無覺,立刻閉了目:“罷了。不用我去解釋更好!今日乏了,我睡了,明日要早起。”
身旁那人也沒再靠近她,隻慢慢地坐直了身體,片刻後,翻身下榻,開門,走了出去。
他並沒走遠。薑含元辨著隱隱入耳的步足聲,覺他似乎就是在這間寢閣外的庭院裡遊蕩著。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過後,他結束了月下遊蕩,進來,停在床榻之前,一字一字地道:“明日起,到接你的人到來之前,你什麼也不用和我母親解釋。免得徒增她煩惱。”
“全是我錯就是了。”
最後,他淡淡地又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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