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業已繃緊,雙目緊緊盯著對麵的魏將,縱然是對方眼皮子上的一個微小跳動的變化,也休想逃過他的眼睛。他必將會在對方企圖謀算自己之前,給出致命一擊。
欽隆卻沒有想到,魏將竟沒有橫槊抵擋。對方坐在馬背之上,仿佛視而不見,竟任由自己的槊頭刺破他的戰甲,捅進他的腹,最後自他的腰後透出。
欽隆目露錯愕之色,一頓,電光火石間,明白了過來。
就在他的槊頭刺透這個魏將身體的同一時刻,他看見對方已舉起手中的馬槊,朝著自己的頭,當頭劈落。
他猛地側身,同時往後仰去。這個自救雖叫他險躲過了頭,但槊刃卻貼著他的麵斬了下來。
這凝聚了周慶畢生之力的一槊,先是削了欽隆的一塊麵皮,繼而砍在了欽隆的右胸之上。
隨著二人身下戰馬在同一時間的高速移動,槊鋒最後錯開。但欽隆的鐵甲當場便被砍裂,護胸的鐵環也全部斷裂。
這一個回合結束,兩匹戰馬停住,交戰的二人,轉瞬已成血人。
一個腹部穿透,破碎的甲衣裡,隱隱可見流出的一段腸子。
一個滿麵是血,如同厲鬼,胸前更是破開了一道縱而深的長口子,肋骨也砍斷了好幾根。
但不同的是,周慶的神色猙獰而凶狠,他沒有片刻的停頓,立刻再次催馬,朝著欽隆衝來。而他的對麵,那個有著人屠之號的欽隆,眼裡卻露出了一道不可置信似的驚疑和痛苦之色。他壓著胸前那正在汩汩往外冒著大量鮮血的傷處,慢慢地直起身,仿佛一時難以定奪,是繼續迎戰,還是暫時避開對麵這個顯然已是瘋狂的魏將。
周慶轉眼間已縱馬到了近前,朝他再次刺來。欽隆在近旁那一隊見狀趕到的親兵的保護下,一邊躲閃,一邊後退。周慶身後的死士也迅速跟著衝上。
兩團人馬陷入亂戰。
正這時,從穀口之外狄軍後營的方向,縱馬疾馳衝來了一個尉官,朝著欽隆大聲地吼個不停。
耳邊充盈著廝殺之聲,周慶也聽不懂狄人的言語,不知對方說的到底是什麼。但看見欽隆的臉色大變,似驚怒萬分,突然,嘔出了一口血,隨即仿佛徹底下了決心,在一乾人的保護之下,匆匆離去。
周慶殺得已是眼紅,不死不休,怎肯就此作罷,竟自己一人縱馬還要追上,被後麵趕上的行軍副將張密攔了下來:“將軍!莫再追了!似乎是好事!他們在退兵!”
周慶橫槊,停在馬背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茫然望去,果然,隻見前方狄營的後方有旗幟展動,傳令的校尉騎著馬,快速地穿行在陣地的周圍,用哨發出陣陣尖銳的鳴聲。
很快,除了近旁那些還在廝殺裡無法脫身的狄兵,其餘人紛紛後退,仿佛退潮似的,穀口外的野地之上,慢慢地恢複了空曠,最後,隻剩下滿地的死傷之人和狼藉的盔甲、弓箭、殘旗。
周慶慢慢地回過神來,喃喃地道:“怎的一回事——”話音未落,眼前一黑,人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去。
他當天就蘇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輛車上,腹部裹紮著,大軍已走出穀地,正在繼續趕往楓葉城。
張密知他醒來,立刻趕來,和他說了一個令他震驚無比的消息。
自然了,是好消息。
張密說,就在白天欽隆退兵之後不久,他們也收到了來自楓葉城的消息,終於明白,為何欽隆倉促離去。
長寧將軍率領一支騎兵,從北麵突入幽州腹地,猶如神兵天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便抵達楓葉城,和城內的蕭家父子一道,解了圍城之危。
隨後,八部之下那原本搖擺的中山和紫丘二部,得知大魏馳援的消息,帶著糧草和人馬,主動投奔了回來。
長寧將軍和眾人一道留駐在楓葉城內,以防備狄軍再次集結攻城。
最後,就等著他們這支南路援軍抵達,幾方彙合之後,再共同作戰。
北線的行動需要嚴格保密,直到此刻方知曉,張密的心情還是帶著幾分激動,忍不住感歎:“真是想不到!長寧此番運兵,不同尋常,當真是有大將軍當年的風範!不瞞你說,先前經由她手,奪回青木原,我心中其實有些不服,覺著是她年少魯莽,運氣好,最後成事而已。今日我算是服了。膽色和戰力不說,如此一條行軍之道,便足以叫我甘拜下風了。”
張密是有感而發,歎了一番,見周慶躺著,起先一言不發,又慢慢地閉了目,以為是他傷勢過重,乏累所致,便也不再多說,吩咐親兵好生照顧好宣威將軍,自己繼續領兵前行。
接下來這最後的一段路,再無任何意外發生。
倒是有個離譜的事,那支數日前和他們在穀口廝殺過的狄兵,也就在附近日夜兼程地急行軍。兩支軍隊有時最近的時候,相隔不過五六裡地,站在高處,甚至都能望見對方的旗幟,但卻互不相乾,隻顧悶頭,各走各路。就這樣,八月中旬,這支南線援軍趕在薑祖望限定的一個月的最後那天,抵達了楓葉城,雙方碰頭。
大赫王欣喜若狂,將人迎入城中,獲悉周慶腹傷不輕,安排為他治傷休養不提。
這個時候,先前潰散而去的那支人馬已重新集結,隻是不敢妄動,更不敢靠近,在距離楓葉城兩百裡的邊境地帶暫時紮營。那欽隆也折返了回去。
一連半個月,到了九月初,狄營始終不見動靜。既沒有退兵,也無任何新的舉動。
薑含元猜測,欽隆遭此大挫,這些時日,或是一邊養傷,一邊在等南王府的指令。自然了,也不排除對方可能隨時又會發兵,卷土重來。
兩方如今從兵力來看,算是勢均力敵,但狄營的背後就是幽州,隨時會有新的增援。而楓葉城這邊,糧草依舊緊張。蕭家父子最近整日就在忙著這事。對麵暫時沒有動靜,正是求之不得。
這一日,薑含元親自帶著一隊人馬出了城,騎馬在附近巡查,歸來已是傍晚。入城後,正待去探望還在養傷的周進,忽然看見楊虎匆匆奔來,麵上帶笑,稟說南線軍隊的補給車隊終於到了,運來了一批糧草。
數量雖然不多,但好歹,蒼蠅腿也是肉,總比沒有要好。
“還有,他們說在路上抓了一個鬼鬼祟祟跟著他們的少年,模樣沒眼看,跟個叫花子似的,本以為是細作,要殺了,那少年卻道他是將軍你親戚家中的侄兒,說來投奔將軍你的。他們不信,又怕萬一是真,就把人給綁著,一路帶了過來,如今人就關在糧倉旁邊,叫我來問一聲將軍,是否真的有親戚家的侄兒要來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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