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唐撿了一手提包的戈壁玉,最初他還仔細分辨,看顏色看油性看裂紋,後來突然想到:昌東和葉流西都不撿,單他撿,他可不能忘乎所以,在這慢吞吞挑揀,拿客氣當福氣。
於是抓緊時間,眉毛胡子一把抓,隻要是好看的、顏色不錯的,管它是不是,都摟進袋子裡,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拎包回到車邊,他也大致猜到彼此的合夥到此為止了:逛了無人區,揀回一條命,還能發一筆小財,也不算一場空忙。
但他沒想到的是,昌東和葉流西要再折回白龍堆。
肥唐心裡直冒涼氣:“東哥,你不怕啊?這次咱們是運氣好,要是……”
不敢想,會打哆嗦。
但也知道這兩人主意大,自己說話沒分量。
他眼巴巴目送兩人開車離開,要麼說同患難容易生出感情呢,心裡居然怪不是滋味的。
車子開出十來米遠,忽然又停下了,葉流西從車窗裡伸出手臂,向他招了招。
肥唐把包扔在當地,小跑著攆過去。
葉流西遞給他一個衛星電話:“戈壁玉哈密就有渠道脫手,我估摸著呢,你如果從這上得了甜頭,短期內不會離開的,還會再來撿。”
肥唐臉頰發熱,他的確牢牢記下了附近的那個省道裡程碑數,就是為了下次再來。
“保持聯係吧,哪天請你幫個忙送個物資什麼的,”她似笑非笑,“不會不來吧?”
肥唐攥緊衛星電話:“不會,隻要我沒走,肯定來。”
葉流西笑起來:“不用怕,真請你幫忙的話,送到入口就行。”
***
近傍晚時分,兩個人重新回到白龍堆。
沒人,沒風,安靜沉寂得像月球表麵。
孟今古營地收拾得很乾淨,塑料袋都沒有留下一個,但這環保意識並不惠及他人——豁牙的地頭像垃圾場,全是沒帶走的廢料。
昌東把垃圾收攏了燒掉,黑煙騰騰地直竄到高處,在無人區,垃圾如果不能帶出去,這麼做也算差強人意。
晚飯隨便吃了點,攏了篝火,紮下帳篷,雖然地釘還是打不進,但因為沒風,不怕被吹走,可以用自身的重量壓住,或者在邊角鎮幾塊石頭——睡在車裡實在是太難受了,昌東每天早上起來,都覺得腰酸背痛,像是被誰打了一頓。
睡前這段時光,昌東又拿皮影出來消遣。
葉流西都懶得打擊他了,如同勸昌東的那句“趕不走肥唐就試著愛上他”,既然昌東油鹽不進,並不吃她冷嘲熱諷,她就改變策略,試著發掘一下皮影的過人之處。
萬一來日重新擺攤賣瓜,兼耍皮影,說不定收入還會翻番。
她把他戲箱裡的東西樣樣揀出來看。
昌東仔細刻皮,偶爾目光旁落,看到她翻揀的東西,會給她講講。
“那是皮料,世上決沒有兩塊完全相同的料子,有白淨灰暗、細膩粗糙的分彆,我們拿好料子刻才子佳人,不好的刻武將、醜角,最次的刻砌末,就是道具……”
葉流西冷笑:“刻個皮都看人下料,勢利眼。”
“你刻一個細皮嫩肉的長工,也不像啊。”
葉流西哼一聲,又拿起一本紙頁都泛黃的冊子。
“那是起稿,你刻人也好,動物也好,得想好它能怎麼活動,能動的地方就是綴結的地方,所以頭、四肢都得單獨起稿,就像你想刻蠍子,不能一氣嗬成地畫,得先分後合……”
葉流西找茬:“就是非得大卸八塊唄,心真狠……”
最後實在無碴可找,隻能托著腮,看昌東刻皮。
三千多刀的皮影人,每一刀都刻板,並沒有太多花槍,過程也單調,葉流西喜歡看他吹散皮子的碎屑——每次都是略低下頭,指腹習慣性地在皮麵上輕輕拂過,吹得很小心,仔仔細細。
葉流西覺得他沒準真的能得金刀獎,以如珠如寶的態度去做事,鮮少不成功的。
“昌東,你是真的很喜歡刻皮影吧?”
“不是。”
葉流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
“如果你有過非常痛苦的經曆,又沒人救你,你不想自己廢掉,就得找東西來分心、填補、轉移注意力,隨便什麼,酒、色、皮影,都可以。”
“現在還撂不下,是因為還沒掙紮出來?”
“是因為習慣了。”
葉流西歎氣:“那看來我是不需要學這個了,我沒什麼好痛苦的。”
“從來沒有嗎?”
“沒有吧,”葉流西看漸漸暗下去的火堆,“有時候我覺得,我可能連眼淚都沒流過……”
她突然身子一凜,厲聲喝了句:“什麼人!”
***
昌東轉頭去看。
借著營地的燈光和火光,他隱約看到,不遠處的土台邊緣處,有個人正畏縮地藏著——藏得有些拙劣,身子一直在晃悠。
葉流西從火堆裡抽出一根沒燃儘的,狠狠扔了過去:“滾出來!”
柴火砸在那人身邊不遠,橘紅色的火星子四濺。
那人還是沒出來,身子依然在晃,像個不倒翁。
昌東攏了根刻刀在手心,向葉流西使了個眼色,她會意,提上手邊的刀,和昌東一前一後,呈左右夾擊式,慢慢挨過去。
那人沒逃,也沒露麵,隻是似乎知道他們過來了,有那麼一瞬間,忽然不動。
葉流西有點緊張……
下一秒,一個腦袋突然探出來,嘴裡流涎水,衝她嘿嘿笑。
葉流西大罵了一句:“操!”
居然是個傻子!
那傻子見她嚇到,笑得更歡了,嘴裡咿咿呀呀,腦袋抵在土台上,又開始左右晃蕩起來。
葉流西正沒好氣,昌東已經認出來了:“這人眼熟,是不是灰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