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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仙俠] 西瓜炒肉 83987 字 6個月前

“砰——砰砰……”

一束束煙火騰空而起,環繞著城主府,在近處天穹接連綻放。

剛剛入夜的北冥被燈火映照得恍如白日。

煙火停滯空中,交映在一起,居然連成了一副連綿不止的恢弘山水畫。

安無雪似乎聽到了城主府外凡人的驚叫聲。

這世間,唯有擅煉器掌火的離火宗,才能做出這般精巧絕妙的煙火。

他揉了揉眼睛,怔怔地坐起。

小院裡滿是繁華,梅樹下積雪稍化,夜空中明光燦然。

他和謝折風竟是誰也沒在這一刻開口。

可有人突然闖入院中,氣喘籲籲地跑進來。

“裴千……?”安無雪無奈,“你送完那些靈囊了?怎麼一副逃命的樣子,那些仙門世家不應該對你動手啊。”

裴千隻說:“救命!”

安無雪:“?”

“姓曲的剛剛把我下的幻術破了!他不僅破了,他還在幻境裡學會了這個幻術,現在他說要報複我,要給我也下這個幻術!”

“天才不可怕,有病的天才才是最可怕的啊!”

第106章 第 106 章

安無雪:“……”

裴千喊完, 這才注意到謝折風還坐在一旁。

他抬頭看了一眼不斷變化的山水煙火畫卷,又掃了一眼院子裡掛滿的花燈。

他想起了自己在觀葉陣中看到的那些不該看到的事情。

他:“。”

他似乎來得很不是時候。

比被曲忌之下幻術更可怕的事情出現了!

他趕忙說:“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仙尊,首座, 今夜好夢——”

“等等, ”安無雪用靈力把他拽了回來, “你不是在躲曲忌之?現在不怕了?”

裴千說:“我更怕仙尊一點。”

在一旁一直沒有說什麼的謝折風:“……”

安無雪剛想說不必怕,可他心念一轉,卻發現自己有些鬆了心神。

即便現在他和謝折風重回同門之誼,裴千怕不怕謝折風、會不會被謝折風問罪, 他可以幫裴千解釋說道,但怎麼就幫謝折風決定了?

他咽下話語, 轉頭看向謝折風:“仙尊……?”

他想問問謝折風。

謝折風卻一愣——他知曉裴千是安無雪的朋友,也看得出安無雪沒有不悅, 根本沒有在意裴千闖入。

他本來在一旁還怕打擾了師兄同裴千交談,卻乍然聽到這麼一句“仙尊”。

師兄分明入睡前還在喊他師弟。

他心下一緊,細細思慮了一番,問安無雪:“是我午後沒有離去, 讓師兄不滿了?”

“我一直在查閱古籍, 看看會不會有和傀儡之術有關的記載。沒做什麼彆的。師兄和裴千談吧, 我去彆處翻看古籍。”

“等等。”安無雪無奈——他明明沒有趕人。

他那邊剛攔完裴千,這邊又把謝折風也攔了下來。

“我神識探到曲忌之了, 他就在外麵, 估計是知道你我都在,這才沒有妄自闖入。”

“既然都在, 我也修養好了,擇日不如撞日, 我正好有事找他——不,是他們。”

“我就知道他追來了!”裴千一頓,不解,“等會……他們?什麼?”

謝折風神識修為更高,自然知道院外不止曲忌之一人。

他並不意外,隻是悄無聲息地在滿園燈火中打量了一下安無雪的神情,確認看不出什麼怒意和冷意,這才放下心來。

安無雪讓他留下,他便又無聲地站在一旁。

安無雪對著外頭揚聲道:“雷劫過後我還不曾同曲小仙師細聊,曲小仙師既然來了,便進來一見吧。”

話音未落,院中已出現了黑袍男子的身影。

來人直接落在裴千身旁,抬手便把裴千拽到麵前,低聲說:“你倒是會選地方躲我。”

“呸!”裴千撇開他的手,“我這是光明正大地來拜訪首座,順便躲你。”

“嗯,但我是特意來找你,順便拜訪首座的。”

“……你是真的有病。”

曲忌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裴千的誇獎,這才一肅神色,對著謝折風和安無雪作揖道:“仙尊,首座。兩位有事尋我?”

安無雪點頭,卻沒急著問什麼,而是說:“稍等片刻,人還沒齊。”

話音未落,他已經轉身朝著院外走去,不知去乾什麼。

這時,煙火終於停了。

那幾幅轉瞬即逝的煙花早就的山水畫卷一如過往光陰流湍,不論美好與苦痛,都隻能看得見,抓不著。

安無雪出去了,謝折風一人站在曲忌之和裴千麵前。

這兩人瞬間拘謹起來,竟然和平共處地並肩而立,一言不發。

謝折風對此並無所覺,隻是看著已經瞬間沉寂的夜空,說:“他從前就喜歡煙火。”

裴千恍了一下:“啊?誰?——哦……”

“但他喜歡的其實不是煙火,而是煙火常伴的喜樂,這些清平,唯有盛世才能時常得見。”謝折風兀自說著,“師兄很喜歡同你相處。因為你生在煙火下的盛世,不是他作為安無雪認識的過往。”

他收回目光,轉過頭來看向裴千。

“所以你不必顧忌我的存在。我在不在都無所謂,你同他說什麼,我知不知道也無妨。”

裴千頭一次得謝折風如此態度說話,實在是有點受寵若驚,沒忍住道:“仙尊,您一言不合就要殺了我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好說話啊。”

謝折風:“……”

曲忌之麵色一沉,轉頭看向裴千:“他想殺你?”

他說著,自己已經抓著裴千把人藏在身後。

“……”裴千白了曲忌之一眼,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我和仙尊開玩笑的!”

謝折風神情不變,完全同安無雪在身側時截然不同。

仿佛安無雪一走,他便回到了那個讓眾生觸不可及的出寒仙尊。

曲忌之的神色卻更為難看了。

裴千一個頭兩個大,正在發愁怎麼辦,幸好這時候安無雪回來救了他。

可安無雪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他回來之後便走到石桌旁坐下,隨意翻看了一下謝折風看了一下午的那些古籍卷軸。

而這時,戚循和上官了了還有秦微這才神情各異地走進來。

戚循本來還有些被發現的不自在,見著謝折風居然還在裡麵,他抓著折扇的手都氣得抖了抖。

他嘀咕道:“謝出寒白日裡進來就沒走?怎麼這家夥能待這麼久……”

上官了了緊抿雙唇。

秦微許久沒見安無雪,一見便是眼下被抓包。

他稍稍低著頭,甚至沒好意思顯露自己被積雪凍得厲害。

可安無雪卻一眼看了出來,指了指上官了了留下的絨衣外袍,說:“秦長老,根骨畏寒非靈力可抵,今夜風涼積雪重,你覺著冷,這有個外袍正好你能用得上……”

上官了了臉色一白。

秦微卻麵露期冀:“阿雪……”

安無雪卻接著說:“莫要因身體不適而耽擱正事。”

秦微神色一滯。

安無雪說也說了,便不管他去不去拿那件外袍,看向曲忌之道:“既然都到了,仙尊這幾日應當都在讓落月弟子善後除魔,曲小仙師也在整肅曲氏,而且……”

而且還被關進幻境裡待了兩天。

“你們應當還沒來得及互通線索吧?我想問一下曲小仙師,曲氏魔修到底怎麼回事?”

談及北冥禍事,眾人紛紛正了神色。

謝折風也抱劍立於一側,靜靜地等著曲忌之開口。

“曲家大部分人不知情。追殺薑輕的魔修就是追隨我娘親修濁入魔的所有渡劫修士,其餘不過在大成小成之境。”

曲忌之拿出了一個名單遞給謝折風。

“這些人便是為禍者的名單。”

謝折風視線一移,看了一眼上官了了。

曲忌之會意:“我將這些人的名字念給上官城主聽……”

待到他念完最後一個,上官了了便說:“有些人……我有印象,雖說天資不高,但修行很是努力,往日來往各氏族與城主府辦事,都算老實——怎麼會行如此歹毒之事?”

謝折風問:“搜魂了嗎?”

“搜了幾個人,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娘給了他們更上一層樓的可能。”

“那個和我娘合作的人似乎知道哪裡有濃厚濁氣,這些年一直給他們提供濁氣修煉,讓他們提升修為。修濁沒有回頭路,隻要修了濁便隻能站在仙修的對立麵,所以我娘根本不需要費心思掌控他們,他們入魔之後,就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修濁入魔本就是捷徑,千年前連仙者都不一定能抵抗其誘惑,何畏乎普通修士?

“而我娘親掌管曲氏多年,知道誰能被誘惑,所以她根本不會去找那些會揭穿她的仙修。因此這麼些年,上官城主也無從知曉此事。”

安無雪皺眉道:“可是濁仙秘法不存於世,修濁等同於斷送登仙之路,曲問心背後之人甚至並沒有登仙之法,如何能說動這麼多人為禍北冥?”

裴千搖頭,笑著說:“這就是首座天賦太高而無法理解的煩惱了。斷送登仙之路,對於有望登仙的天驕來說,才是後果嚴重不敢觸碰之事。

“但世間蜉蝣,生靈千千萬,仙者不就隻有站在咱們麵前這一個嗎?”

謝折風:“……”

“對於大多數的修士來說,他們本就不能登仙,修濁於他們而言,百利而隻有一害。那唯一的一害,就是會被出寒仙尊的出寒劍斬滅神魂。”

裴千從來笑嘻嘻的,說到這裡也展露出了怒意。

“所以他們想要仙禍重來,仙魔分庭抗禮,這樣他們不僅能更上一層樓,還不用當個過街老鼠。這些人哪怕平日裡努力修行,也隻是為了他們自己——自私才是他們的天性。”

“哦,包括我的養母,曲問心。她沒有修濁時,卡在渡劫中期太久了,不出意外的話,直到壽數將至她都隻會是渡劫中期。”

“所以她就不顧凡俗性命,也要修濁入魔毀了北冥的‘天柱’?”安無雪冷冷道,“陰冷鼠輩。”

戚循聽出了另一個關鍵:“可修濁需要濁氣,魔修千年來成不了氣候,就是因為落月峰坐鎮著長生仙,而四海萬劍陣鎮壓四方濁氣。

“這麼多年,若有濁氣散布或是魔修作亂,幾個大宗都不會坐視不理。那背後之人居然有如此多的濁氣之源——那人從何得來?”

秦微沉思片刻,說:“可還記得阿雪剛回來時,魔刀作亂一事?”

眾人紛紛麵色一凜。

安無雪剛在宿雪這具傀儡身體裡蘇醒的時候,本來想著趕緊離開落月峰,結果在山門前遇到一個小門派求救。

求救之人說,他們門派撿到了一把寶刀,本以為是寶物,沒想到是個浸滿濁氣的魔物,舉派都差點被這魔刀害了。

此事當時是戚循去查的。

戚循一手拿著折扇,若有所思地用折扇打著自己掌心,說:“這麼說,我也想起來了幾件事。魔刀作亂是源於一個靈脈被挖空的秘境,地靈脈會洗滌濁氣,靈脈空了,便會放出底下鎮壓的濁氣,那個魔刀就是剛好在靈脈旁,因此被侵蝕了。

“而這次觀葉陣破後,我稍稍在第一城附近探查了一番,發現他們能布下這麼宏大的觀葉陣,也是因為用空了好幾個靈脈之力,還順帶吸收了那些靈脈之下鎮壓的濁氣。”

曲忌之沉聲道:“我曲氏擅長陣道占卜,其中佼佼者,便是尋人尋物尋靈脈之術——所謂尋萬物之法。而且陣道經常需要大量靈力,修士本身無法供給那麼大量的靈力,隻能借用地靈脈之力,因此,以最小的代價取出靈脈靈力化為己用,也是我曲氏擅長的。

“我娘親是把這些法術交給背後之人,讓那人得以四處尋找靈脈偷偷挖空嗎?”

如此說來,那背後之人能做出這麼多事情,所依靠之法,無非就是尋到靈脈,隨後挖空靈脈引走濁氣。

而這些都是曲氏秘法。

裴千擦了擦額頭:“咱們老曲家的秘法可真夠多的。”

戚循折扇一點,眸光一凝:“說到這裡,便牽扯到我要說的最後一件事了。如果先前那些禍事,按照曲小仙師所說——是曲問心為虎作倀,用曲氏秘法助背後之人,這麼解釋似乎沒什麼問題。”

“可曲問心入魔隻有幾百年。”

“我懷疑那背後之人存世必然超過千年,且在千年之前就有了這些曲氏秘法——因為剛才講的這些禍事,千年前便發生過一次。”

戚循說到這,突然止了聲息。

接下來要提到的事情,哪怕時隔千年,對他來講都太過沉重。

安無雪也神色一變。

除了曲忌之和裴千,在場諸人儘皆麵色微沉。

千年前發生的靈脈被挖空且濁氣外泄四散一事——是離火宗滅門。

第107章 第 107 章

梅花樹下, 眾人紛紛沉默。

離火宗曾經是荊棘川附近的大宗,擅陣道、法器。

修真界諸多仙修手中的本命法器靈劍,皆是自離火宗中求取而來。

而離火宗煉器的根基,便是他們鎮守的一方大靈脈。

可滅門那日, 靈脈被儘數挖空, 其下鎮壓的濁氣瞬間傾瀉而出。

荊棘川附近隻有那一處靈脈, 其他地方靈氣稀薄,無法修煉,方圓隻有離火宗這麼一個仙門,其餘諸地皆是凡人城鎮村落。

安無雪當年降生凡塵之地, 也在荊棘川附近。

兩界凡俗生靈,十有八/九都生存在那裡。

一旦大量濁氣散開, 仙門根本來不及反應,不知會死多少生靈。

離火宗為了再度鎮壓那些濁氣, 舉派殉劫。

戚循趕到之時,宗門弟子屍骨成山,老宗主與一眾長老儘皆殞命。

他踏入空了的靈脈處,什麼也沒有, 唯有滿眼的春華劍痕。

而後, 有人說, 那日有人瞧見安無雪急匆匆趕往離火宗,附近再無其他陌生仙修魔修的身影。

證據確鑿, 無可抵賴。

當年安無雪牆倒眾人推, 便是因為離火宗滅門一事傳出,眾人尋到荊棘川, 圍堵到了渾身濁氣的安無雪。

修濁入魔,屠滅摯友滿門, 成了壓垮安無雪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剛隕落的那些年歲裡,仙修們紛紛都在猜測,說安無雪修濁入魔被離火宗發現,因此情急之下屠了離火宗。

此後幾百年,謝折風踏遍四海,終於尋到了天地至寶養魂樹精。

戚循當時已經冷靜許久,處處覺著不對勁。

他借來養魂樹精,回到離火宗舊地。

樹精光華灑下,那曾經堆滿屍骨的離火宗故地之中,尋不著一絲怨氣。

他們是不帶怨恨死去的。

離火宗上下成千上萬的陣道仙修,倘若真是因安無雪所死,怎麼可能沒有一個人有怨氣呢?

可是戚循發現得太遲了。

安無雪已經死了。

這些過往,還有當時無人相信的解釋,裴千和曲忌之並不算清楚,安無雪便再說了一遍。

“離火宗一事,源於我在荊棘川突然發現的第五根天柱。”

裴千一驚:“第五根!?這世間不是隻有四方天柱,儘皆在仙禍那些年損毀,因此才有了代替四方天柱的四海萬劍陣嗎?”

安無雪苦笑道:“我在那日之前,也一直以為,世間隻有四根天柱,沒曾想還有一根隱於世間的天柱。

“那根天柱從未被記載過,我在荊棘川見到它的那一刻,便開始擔心一件格外嚴重的事情——倘若世間本就有五根天柱,而四根天柱前後被毀,兩界四海卻沒有出現大變數,會不會其實是因為還有這麼一根尚在?

“四海萬劍陣能夠替代四方天柱,是不是因為還剩下一根真的天柱溝通天地?

“那如果這最後一個出事了會怎麼樣?”

謝折風看著身旁之人,低聲問:“師兄見到第五根天柱時,天柱便已經岌岌可危了,是嗎?”

安無雪點頭。

他看向戚循:“千年前我說過這些,戚宗主應當清楚。”

戚循麵頰狠狠一抖,似是在用力咬著後槽牙。

——安無雪說過,那時的他沒信。

安無雪隻是接著說:“也許是因為我本就是天道降生在荊棘川附近的亂世福澤,最後一根天柱危難之時,我冥冥之中有所感應,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荊棘川有危難。

“我趕到荊棘川,果然看到了第五根天柱現世,其上滿是濁氣,眼看要釀成大禍!那時師弟正在閉關登仙的關鍵時刻,我不敢打擾,卻又不能棄蒼生不顧。

“倉促之中,我思來想去,要救那突然出現的第五根天柱,隻能用最近的離火宗靈脈為靈力來源,以我金身玉骨為介,將濁氣先吸入我的經脈,把靈氣渡給天柱,用靈氣換濁氣,淨化第五根天柱。

“情勢危急,我不得不抓緊時間趕往離火宗。帶走大半靈脈之時,我得了離火宗同意,不曾想我走之後竟出了禍事。”

安無雪不是什麼蠢笨之輩,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讓自己窮途末路。

那時謝折風已經在衝擊仙者境,師弟隻要成功出關,仙禍必然終了,他隻需要保住這根天柱就行。

他本是打算回到落月峰閉關慢慢逼出體內濁氣,結果剛淨化完第五根天柱,便突然被離火宗滅門一事砸了個滿懷。

第五根天柱還正好隱去了蹤跡。

舉世皆知,兩界四海隻有四根天柱。

安無雪說自己是因第五根天柱求救才導致渾身濁氣,聽上去便像是信口胡謅。

他無可辯駁,又因金身玉骨儘碎,實力大減,根本無力和那些圍殺他的人爭鬥,隻能拚著一口氣殺回落月峰。

之後……

也沒什麼之後了。

他說完這些,最終又看向戚循。

他說:“我和戚老宗主說完天柱一事,他也很焦急,可此法隻有我的金身玉骨能做到,他無從幫忙,便讓我趕緊挖了靈脈去救天柱。我挖脈的時候他也在一旁,我們特意確認過挖空的部分不會造成靈脈崩毀,我這才帶著大量靈氣離去。”

安無雪垂眸,雙瞳之中泛上淒楚。

“……我走的時候,離火宗當真什麼事都沒有。我真的不知道,也真的沒有入魔。”

謝折風一直在看著安無雪,安無雪剛一黯下神色,他便聽出了安無雪未說之言。

他太了解他的師兄了。

師兄看似在解釋,實則是在自責當時害了離火宗滿門。

他沉肅道:“離火宗一事,當年不知,如今已經十分清楚——此事和剛才說的那幾件靈脈被挖空的事情一樣,是有人在你走後挖走了剩下的靈脈。”

現下已經很明了了。

安無雪挖走了大半靈脈,剩下的靈脈被凶手挖走,一前一後,方才導致濁氣四散,離火宗為鎮壓濁氣而滅門。

“罪該萬死的是那趁機害人的凶手,師兄莫要自責……”

安無雪搖頭,心情複雜道:“那是如今。當年……師弟不也說我罪有應得?”

謝折風如遭雷擊。

“此言是心魔……”

戚循更是惶惶。

殺安無雪的是謝折風,可拿劍指著安無雪,把安無雪逼入絕境的,是他。

他猛然道:“阿雪,我們這些年也在尋你口中所說的第五根天柱,但一直沒有進展。我當年誤會了你——”

“戚宗主,”安無雪趕忙止住他們,“貴宗罹難,我聽聞之時,也無法接受。我也曾想,如果沒有我先挖走了大半靈脈,之後便不會出那樣的事情。”

但事已發生,他們要談論的也是將來之時,徒勞地徘徊在過去又有何用呢?

“隻是可惜,當時你在荊棘川質問我,我才從你口中聽聞離火宗滿門殉劫,以為確實是我挖靈脈時不小心毀了靈脈根源,導致禍端。我不曾想到我走之後或許還有他人動手,倒是讓那人逍遙了千年。”

秦微眉頭緊皺:“我們也沒想到。主要是離火宗滿門沒有留下任何遺言——戚老宗主殉劫,居然不曾傳音戚循……”

“如果你們口中那位戚老宗主留了遺言,隻是沒能傳出來呢?”曲忌之突然道。

上官了了說:“這個我們不是沒有想過。戚老宗主當年離登仙隻差一步,隻是因為壽數有限無法衝擊下一個境界。要想不留痕跡地攔截他的傳音,基本不可能。”

曲忌之卻說:“可如果遺言就是戚老宗主交給凶手的呢?”

眾人紛紛看向他。

曲忌之聳肩:“大家應該都有一個默認的共識,就是指使我娘親的背後之人很可能隻有一個人,因為那人如果真的有培養自己的勢力,不太可能一直在利用四海臨城之人。

“我不是各位前輩,沒有親身經曆這件事,說的不一定對。而且我也不是從各位口中的戚老宗主的角度想的,畢竟我也不認識他。

“我隻是在想,如果我是那個凶手,我隻有一人,卻要混入離火宗毀掉剩下的靈脈,栽贓嫁禍剛剛離開的安首座,其實是很難的。因為那時候安首座剛剛挖走大半靈脈,離火宗高手不可能不知道靈脈的重要性,這個時候必然是守著靈脈,嚴陣以待的。

“我要挖空剩下的靈脈,等同於要在這些高手麵前動手。

“這怎麼可能做到?就算做到了,怎麼可能毫無痕跡?那我要怎麼辦到呢?”

裴千點頭:“對啊,那你要怎麼辦到呢?”

安無雪:“……”

曲忌之自問自答:“那我自然會用我曲氏少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走進離火宗。”

“我其實根本不用藏頭露尾,也不用想辦法偷偷毀去靈脈,我隻需要讓戚老宗主相信,我是幫安首座跑腿的人就行。”

裴千感歎道:“你居然從凶手角度考慮,這真是你有病得最有用的時候。”

“……”

曲忌之接著道:“安首座前腳剛走,我便用我曲氏少主的身份上門,說安首座帶走的靈氣根本不夠用,我必須挖走剩下的所有靈脈,才能拯救蒼生。

“那這時候,在戚老宗主眼裡,離火宗根本不重要了,因為最後一根天柱倒塌的後果是不可承擔之重。哪怕離火宗上下知道,挖空靈脈會放出濁氣,必須用舉派的命來填,離火宗上下仙修也會義無反顧。

“而我呢?我隻需要光明正大暢通無阻地挖走剩下的靈脈,看著離火宗為了重新鎮壓濁氣而填進去滿門性命,此後悄然離去,就萬事大吉。

“也許戚老宗主留了遺言。但當時的他眼裡,我是為救天柱而來,是可信之人,傳音還有可能出問題,但讓我轉告,豈不是更安全?所以我不僅能毫無損傷地拿走靈脈,害死離火宗滿門,我還能直接帶走戚老宗主的遺言,讓我來過離火宗這件事徹底變成無人知曉的秘密。

“離火宗滅門被人知道了又如何?見過我的人都死了,離火宗仙修的遺言都在我手上,沒人能聽到。挖靈脈的就是安無雪,和我有什麼關係?”

安無雪若有所思道:“但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是曲氏少主,你——”

他嗓音猛地一滯,下意識轉頭看向謝折風。

師弟也在同一時間看向他。

視線相交,他們儘皆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同樣的猜想。

——凶手擁有能夠在仙禍之時取信於離火宗的身份或是信物!

第108章 第 108 章

戚循雙瞳震顫, 沉默許久,才啞著嗓音說:“……不,我爹娘還有宗內長老們不至於妄信小人,如果凶手是曲小仙師, 光是曲氏少主的身份還不夠。”

謝折風說:“戚老宗主確實是個謹慎之人。”

正是因此, 千年以來, 直至現在,照水城和北冥城的事情顯露出了一點背後之人的做事風格,這幾件事被放在一起看,他們才能想到這一點。

安無雪苦笑道:“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人, 是在我走之後,用我的名義去找離火宗, 那這個人其實已經贏了一半——因為他知道天柱一事。”

第五根天柱在他生前死後都沒有人能看到,哪怕是登仙後的謝折風都不曾尋到其蹤跡。

他當年空口無憑, 全憑一張嘴取信戚老宗主。能挖出離火宗的靈脈,靠的是落月峰首座的位子,還有同離火宗私底下的交情。

“天柱之事,我在被圍殺之前, 隻同離火宗說過。凶手隻要能說出第五根天柱, 已經能取信戚老宗主大半, 如果這人還有什麼信物或是身份,在戚老宗主眼裡和我關係匪淺, 那……”

那便是他們現在看到的結果了。

曲忌之幽然道:“我說的這些, 隻是我如果是凶手會用的辦法,諸位未必需要儘信。而且……”

他一頓。

他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安無雪, “我雖然沒有經曆仙禍,但有些事情人儘皆知, 我想遍千年前有名有姓的渡劫高手——甚至是長生仙,也想不到符合這些的人。”

安無雪坦然道:“曲小仙師這麼聰明,該說的話又何必委婉?都說到這了,其實最終,能找出勉強符合條件的,就是三個人——當時早已隕落的我的師尊,南鶴劍尊,但他哪怕沒有隕落,以他的實力和救世之心,既沒有做這件事的理由,也沒有這樣做的必要。另一個是……”

他掃了一眼謝折風,“仙尊更沒有這個理由,而且仙尊當時正在閉關衝擊仙境。還剩下一個,就是我自己,對吧?”

說來說去,居然還是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安無雪目光微散,隻是低頭垂眸,看著自己腳下的積雪。

他能感受到戚循秦微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

戚循似乎已經要張口。

安無雪搶在前頭說:“我當真一無所知。”

他說完便開始思忖著如何自證,邊想邊說:“那人布局千年,可我在離火宗滅門後死在落月峰山門前,重新蘇醒不到一年。那人卻能在兩三百年前便開始布局照水城的事情。而且北冥出事時我在落月峰,不可能在仙尊眼皮子底下還跨越千裡布下大凶陣——”

“師兄!”

謝折風難得主動打斷了他。

安無雪應聲看去,隻見師弟雙眸中倒映著他的身影,眼眶竟然有些微紅。

在辯解的是安無雪,胸腔被心疼堵滿的人卻是謝折風。

他知道他身側的人是他的師兄,是世人口中心狠手辣的落月峰首座,可他的語氣卻仿佛在捧著這世間最珍貴最易碎的東西:“不是你做的事情,你何須自證?”

安無雪一怔。

戚循等人的神情更為僵硬。

“阿雪……”戚循念著他的名字。

安無雪眸光輕轉,反而在眾人注視中笑了一下。

“我隻是覺得,凶手已經逍遙千年,還在千年前後做了如此多的惡事,若是繼續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才會誤了大事。我還是提前說清楚為好。”

他並沒有在委屈什麼。

他是真的在擔心其他人徒勞無功地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可他越是如此平常心地說出這些話,越是代表他心中真切地覺得麵前所有人都會質疑他懷疑他。

安無雪越坦然,謝折風越心疼。

師兄分明待身邊之人還是那般溫柔,卻已經再也無法交托信任於他人,將自保和警惕刻進了骨子裡。

謝折風隻覺言語太過蒼白,他好像怎麼說,安無雪都已經不會放下防備。

唯有往後餘生漫漫可證。

可餘生永遠在遙不可及的下一刻,綿長無儘。

他雙唇微動,千言萬語在懷,沒有一句能說得出口。

他尚且如此,戚循等人更是無力。

安無雪看不懂他們。

他見眾人沉默,心想,既然沒有懷疑他,那他該說的確實已經都說了,再聊下去也隻是毫無進展。

他說:“時辰不早,該歇下了。過兩日我要去見曲問心,師弟可有通行引信?”

傀儡印,尋卜術,無情咒。

都和曲家有關。

他還是得想辦法從曲問心口中撬出點什麼來。

謝折風恍然回神,斂下淒色,遞給他一個他上一世格外熟識之物。

落月峰弟子玉牌。

他從前有一個,上麵刻著“安無雪”三個字,是南鶴劍尊親手刻下,在他年幼之時便長伴他身側。

後來他死了,玉牌自然是裂了。

如今謝折風遞給他的這一個,上麵刻著……

“宿雪”。

“曲問心被門內弟子看管,在城主府關押魔修之地,地點不曾變過,師兄應當記得。持此令可暢通無阻。”

安無雪接過,好奇道:“你刻的?什麼時候刻的?”

他一眼就認出了謝折風字跡。

“也是這兩日……”

安無雪:“……”

這兩日,出寒仙尊又是除魔又是摘花,還往返琅風北冥,學了個手藝,做出來的花燈正掛在梅花樹下亮著明光——居然還雕了個玉牌。

他著實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安靜許久的裴千此刻終於敢開口道:“為什麼要過兩日?”

安無雪挑眉:“薑道友傷好了嗎?”

裴千一愣:“沒有,估計還得過兩日——等等,你是要拉薑先生陪你一起?”

安無雪點頭,卻沒說為什麼,隻道:“既然沒什麼好說的,我便回屋休息了。多謝城主借我暫住之地,勞煩諸位深夜在此議事了。”

字裡行間都是客套。

客套得毫無餘地。

戚循等人根本無法繼續說些什麼。

隻有裴千猛地拉住安無雪。

他給曲忌之下幻術的事情還沒了結啊!!

曲忌之這個人——他報複心極強啊!

“什麼意思?你要睡覺了?那我怎麼辦?”

曲忌之眸光一凝。

安無雪:“……”

上官了了適時道:“我還有劍陣之事需要托付你,你隨我來。”

裴千感激道:“城主真是個好人!”

他們兩一前一後卷起靈力走了,曲忌之二話不說,臭著臉跟了出去。

謝折風這時說:“照水北冥儘皆出事,我需要一個人盯著鳴日城。”

四海萬劍陣分彆立於東滄海旁的照水城、歸絮海旁的琅風城、極北境之側接壤廣袤冥海的北冥城、還有就是毗鄰無儘星河古道的鳴日城。

那背後之人或許和離火宗滅門有關,戚循要留下同安無雪還有謝折風一起探查,那便隻剩下秦微了。

秦微聽明白了其中意思:“我即刻啟程前往鳴日城。”

他喚出靈劍,禦劍離開前,拿出了一張符咒遞給安無雪。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見我,也不會想要我的東西。我本來想今夜在外麵陪你過完生辰,把它留在你院門口的魂鈴上後離去。但現在……我也要去鳴日了,這份生辰禮還是當麵給你吧。”

安無雪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張年歲久遠的傳送符。

是個上古寶物。

“這是失傳的傳送之法,掐碎符咒能送你去兩界任何地方,天上地下隻剩這一張了。”

傳送陣基本都有限製,哪怕是北冥劍陣之間的傳送都消耗極大,距離有限,還隻能定點傳送。

能夠有一次隨意去往任意一處的地方,等同於一個保命靈符。

秦微特意找了個理由:“照水式微,現在隻有不忘一個渡劫期鎮守,若是出事,你憂心他,也可以用這張符去看他。”

安無雪眨了眨眼。

“……好。”

他收下了。

秦微終於放下心來,走了。

走之前,他還拉走了一樣戀戀不舍的戚循。

眨眼之間,夜色之下,唯有滿院璀璨明燈還伴在安無雪和謝折風身側。

困困這時才從屋內探出頭來:“嗚嗚?”

安無雪收起那個刻著“宿雪”名字的落月弟子牌和秦微給的傳送符,什麼話也沒說,緩步回屋,抱著困困關上了房門。

謝折風怔然。

……師兄似乎沒有趕客,也沒有同他計較午後不曾離去一事。

那這是不是說明……安無雪並不反感他陪在身側?

謝折風察覺到了自己的貪心。

安無雪死後,他想著師兄能活過來就好。

安無雪回來了,他又想著能常常見到師兄、能護著師兄平安喜樂便好。

可安無雪沒走,甚至沒有驅趕他,他便開始想著日日常伴師兄身側,哪怕就是這樣得不到什麼好臉,他都心滿意足。

隻要人還在,仙修歲月悠長,他總能等到師兄回心轉意。

這世間貪嗔癡,似乎連仙者也無法免俗。

謝折風終究還是沒能舍得離開。

他用靈力維持著徹夜的燈火,在院子裡選了主臥旁的另一間房住下了。

兩日眨眼而過。

謝折風就這麼在安無雪這邊住了下來,落月峰來報的弟子都來往梅花院落。但這人特意下了吩咐,那些弟子雖然都對死而複生的首座格外好奇,卻沒人敢打擾安無雪。

那些安無雪的“舊識”更是被玄方攔在了梅花林外,連安無雪的影子都見不著。

安無雪差遣裴千去送的那些靈囊也起到了“作用”,北冥世家之間,一時亂成一團。

曲忌之已經整肅曲氏,城內傀儡儘皆被銷毀,但曲問心就這麼被關押著,那背後之人似乎毫無動靜。

第三日,安無雪發了個傳音給薑輕,得知對方傷勢好轉許多,便又回了個傳音道:“我要去城主府密牢審一審曲問心,薑道友擅因果道,也許能聽出些我聽不出來的東西,可否隨我同去?”

薑輕應答得很快。

不出三刻,兩人便已經出現在了密牢門前。

世人皆知安無雪沒死,可卻沒有多少人知曉安無雪就是宿雪。

看守的弟子不認得他,隻是看了眼玉牌,便放他和薑輕進去了。

安無雪和薑輕一道行至曲問心的牢房前,這才停下腳步,回頭道:“薑道友對我的身份似乎沒什麼想問的?”

其他人不認得“宿雪”,但薑輕與他打過交道,又知道他那日進了劍陣,不可能猜不著他真正的身份。

薑輕眯著眼,笑道:“哦?我為何要有想問的?我認識的是宿雪,又不是安無雪,有什麼好問的?”

安無雪失笑。

對方回答得太過直接,反倒讓他沒什麼好繼續說的了。

他搖了搖頭,突然肅起神色。

“那我可有要和你說的。”

薑輕洗耳恭聽。

安無雪說:“這麼多天以來,薑道友身上被曲問心所傷之處都好得差不多了,曲問心這邊,落月峰自然想辦法撬出了點東西。”

其實沒有撬出什麼。他們連搜魂都還沒用上,至今沒從曲問心身上得出隻言片語。

安無雪到現在為止都還沒見著曲問心。

但他卻說著截然相反的話。

“那同曲問心合作之人太過狡猾,一直誤導曲問心,讓她以為和她合作的人就是我。那人從未現出真身,又栽贓到我身上,根本不怕曲問心被我們生擒。但那人不知,曲問心這幾百年間也在懷疑其中真假,暗中調查。”

薑輕仔細聽著,皺眉道:“她有彆的線索?”

沒有。

——曲問心什麼都沒說。

但安無雪仍然繼續扯謊道:“對。她說,她其實一直懷疑另一個人。她如今已經知道合作之人不是我,那就隻剩下另一個人選了。”

他笑了笑,閒話家常般,“看守弟子都在門外,曲問心在牢裡,現在隻有你我二人。薑道友,我確實和你一見如故,因此還會停在此處,再問你一句——你還有什麼要同我說的?”

“等一會我帶著你進去見到曲問心,她指認你,可就什麼都來不及說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薑輕本來擒著笑細細聽著, 聽到最後,他神色驀地一頓。

密牢是城主府關押魔修和罪大惡極的仙修的地方,四方結界圍繞,密不透風, 瞧不見一點天光。

燭火閃爍著, 跳動得一如幽詭人心。

幽暗燭光中, 薑輕麵露怔然之色,安無雪反倒從容立於一旁,耐心十足地等著。

但他隱於陰影中的袖袍之下,雙指已然並攏, 靈力悄然凝聚於指尖。

片刻。

薑輕倏地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卻又苦笑了一下。

“是曲問心那日見我幫著曲小仙師一同對付她, 因此栽贓嫁禍於我,還是你覺得我是攪動北冥的禍主, 在試探我?”

安無雪眉眼微動,隻道:“看來薑道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要見到曲問心才肯承認了?”

薑輕更是無奈:“宿雪,我算是一個散修, 一直都住在城主府裡。和曲家主唯一的交集, 就是往年曲氏來拜訪上官城主時, 或是我需要到曲氏辦事時才見上一麵,不算熟識。

“比起曲問心, 曲氏與我打交道最多的, 反而是已經和曲氏斷絕關係的小裴。

“你就當我在說謊,可修為做不了假——我被鎮在海底多年, 剛剛破封幾百年,如今不過渡劫初期的修為, 哪裡有這個能力做這些事情呢?”

他話語之中滿是無奈,麵上還帶著些許溫和笑意。

即便被安無雪如此質疑,也並無慍怒之色。

而他所說……其實並沒有錯。

安無雪確實是在詐薑輕。

他剛才說的那些全都是信口胡言,隻為了觀其反應。

隻聽薑輕問他:“宿雪為何會覺得我與禍事有關?我自認不曾做什麼虧心之事……”

安無雪再度打量了一番薑輕的表情。

他上輩子審過不少魔修和誤入歧途的仙修,分得清情急之下的撒謊和做不了假的困惑。

薑輕確實不像個被乍然揭穿的真凶。

他這才稍稍收了戒備之心,神色微緩。

但他還是語氣微冷道:“你當真沒有隱瞞?”

“薑道友,你還當我是宿雪,這一點我很是感謝,但你如今也知道我從前的身份,難道還會覺得我是好糊弄的人嗎?”

莫名其妙被進獻給出寒仙尊的爐鼎宿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曾經的落月峰首座安無雪不可能放任那些可疑之處。

他說:“照水城出事前,你同我們一起去的雲劍門。叫門之時,你看似對幻境陣道一竅不通,因此還被鏡妖埋伏,送出了雲劍門範疇。

“可在觀葉陣中,你推演生死門、揣摩陣中玄妙,卻明顯是個陣道好手——這說明你在照水時有意藏拙。”

薑輕神色微微一變。

“還有,”安無雪又道,“曲忌之這個創下觀葉陣的人親口所說,要在觀葉陣中重逢,必須有大因果。否則當初北冥千萬生靈都在陣中,大家早就彼此遇到了。而我和你相遇之時,隻有裴千在,我與裴千同你的因果……”

裴千和薑輕算是點頭之交,按照這個關係,北冥很多修士都會遇到裴千,然而他們隻遇到了曲忌之——普通的因果根本不足以在觀葉陣中相遇。

而他和薑輕的因果,哪怕算上冥海之事,應該也是不夠的。

“薑道友,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麼能和我們輕而易舉在陣中相遇的因果。既然沒有,那我隻能想到另一種可能,那就是你身為布陣者之一,手握引信,能夠隨意在幻境中來去,故意等在我和裴千會進入的幻境中。”

他從出觀葉陣之後便留了個心眼。

薑輕其實並不完全符合那背後之人的特征——畢竟薑輕幾百年前才剛剛破封而出,千年前甚至隻是一塊普通胎石,做不了離火宗滅門一事。

可薑輕身上確實有說不通的矛盾之處。

乍一看好似沒什麼問題,細細一想,又哪裡都有古怪。

他複又沉下臉色,肅然道:“你若是說不出能解釋這些的理由,那我可要動手了。”

薑輕看著他,欲言又止,眼神閃爍。

他似乎是在糾結掙紮,麵上卻無驚慌害怕,反倒像是在思慮什麼。

安無雪手中靈力一閃。

春華劍身倒映著燭火,發出嗡然劍鳴。

密牢外看守弟子察覺到靈力波動,有人喊道:“裡麵那位宿師弟,可是牢中看押之人出了何事?”

安無雪一動不動地盯著薑輕,並未應答。

他沉默之中,薑輕神色愈發猶豫。

密牢隔絕神識,看守的落月弟子得不到應答,又趕忙喊了幾聲。

“怎麼回事?”

“靈力波動不對……”

“進去看看?”

眼看就要有人進來。

薑輕終於說:“我確實有隱瞞之事。”

安無雪目光一頓。

他這才高聲對外麵的人說:“沒事,我用點審問用的法器。”

外頭總算沒了動靜。

密牢過道內再度安靜了下來。

燭火被春華劍蕩出的靈氣波動震得一晃一晃,安無雪穩穩當當地站在光影之中。

他沒有收劍。

“你說。”

薑輕卻連著歎了幾口氣。

“其實你約我來一同審問曲問心時,我便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動同你說此事。你既然看出我有所隱瞞,我也正好同你交代了……”

他從靈囊中,拿出了一個東西。

安無雪一眼認出此物。

他上一世見過許許多多個這物件,腰間還掛著個謝折風為他刻的。

——落月弟子玉牌。

不同的是,薑輕拿出來的這個,不用近看便能看出黯淡無光,甚至已經碎裂,全靠薑輕靈力包裹在一起才沒有散開。

玉牌的主人已經死了。

薑輕徐徐道:“我被人封印在冥海一事,眾所皆知,我不多說。我破封之後,因為剛剛生出意識而有些迷茫,在原地駐足了許久,發現那裡是一處妖族遺跡。

“我在那遺跡之中,尋到了一個無主靈囊。靈囊年歲久遠,又深埋萬丈水淵之下,其主人應當早已隕落,我稍一破解就能打開。

“我從中得到了一些修煉之法和陣道法門,還有這個弟子玉牌。先前你們說我修煉快,其實我很是慚愧,畢竟是拾人牙慧,得了這靈囊裡的東西才有今日。”

安無雪凝眸看著那碎裂的玉牌。

他和薑輕之間還有近乎一丈的距離,昏暗燭火之下,他暫時看不清上麵的名字。

但他一眼掃過,並無熟悉之感——應當不是他熟識的落月中人。

他不確定道:“你的意思是,你破封之後,剛好在鮫族腹地撿到了一個隕落的落月弟子的傳承?”

薑輕微訝:“你怎麼知道那裡是上古鮫族祖地?”

“……”

安無雪一噎。

他含糊道:“我曾在北冥多年,對仙禍之時的北冥布局比較清楚。”

薑輕不疑有他:“差點忘了,你和我不同……我當時不知那是什麼地方,也不知為什麼會有這個玉牌。我翻閱典籍,問了些人,才知道我破封之地是鮫人祖地,而我手中這個,是落月峰弟子玉牌。”

安無雪皺眉。

萬丈水淵……那裡哪有落月弟子殞命?

鮫族大妖當年撿了北冥仙君的遺骸,北冥仙君死於他師尊之手……

等等!

薑輕似是發現了他神色不對,唏噓道:“你比我更清楚當年之事,應該想到了吧?

“我查閱當年之事,還費了一番功夫,花了不少靈寶,托人問詢掌管落月弟子冊的人,都沒尋出這弟子玉牌的所屬者。

“可是結合當年之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北冥仙君和南鶴仙尊鬥法時,南鶴仙尊之物同北冥仙君屍骨一道墜入冥海水淵,落入鮫族祖地,被幾百年後蘇醒破封的我撿到。”

“……師尊的弟子玉牌?”

安無雪怔然片刻。

謝折風年少登仙,親朋尚在,因此不少人還能記得謝折風的姓名。

可南鶴仙尊成仙太久,世人皆以其尊號稱之,久而久之,連他這個弟子都不知師尊本名。

一個查不到所屬的落月弟子玉牌……確實很有可能是南鶴的。

南鶴那時已經統率兩界幾千年,弟子玉牌掉了根本不會在意,落入冥海也不會特意去尋,確實很有可能會在幾百年後被薑輕撿到。

薑輕解釋了許久,見安無雪神情終於有所鬆動,鬆了口氣,笑道:“宿雪,你我還算半個同門呢。”

有如此強的因果在,那他們會在觀葉陣中相遇,便不算反常。

但安無雪還是疑惑:“得了我師尊傳承豈不是好事一樁?薑道友為何諱莫如深,非要我拔劍才肯說?”

薑輕又是一聲歎氣。

他手袖一揮,將碎裂的玉牌送到他的麵前。

他接過一看,下意識念了出來:“曲聞道——曲……!?”

“你明白了吧?南鶴仙尊是落月弟子,卻很有可能出身曲氏。而曲氏如今又主導了觀葉凶陣,我實在是……有些不敢說。”

薑輕看著已經斂了劍氣殺意的春華,悵然道,“我以前不知你是安無雪的時候,聽聞不少安首座之事。今天總算親眼見到了。這把劍的主人,確實厲害。”

他分外無奈,“我自以為藏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安無雪無言。

薑輕所言,他左耳進右耳出,滿腦子都在思慮曲氏和南鶴的關係。

他所知的還不止薑輕所說的這些。

無情咒出自曲氏,被曲家上一任家主封存,如果他的師尊當真是曲家人,那豈不是說,這無情咒很可能本來就是師尊所創的咒術?

還有尋靈之法。挖空靈脈的人用的多半也是曲氏秘法。

如今又告訴他,南鶴很可能出自曲氏。

落月是修真界大宗,曲氏是仙門大族,怎麼雙方都沒有關於南鶴身份的隻言片語?

南鶴。

曲氏。

曲聞道……

安無雪眉頭越皺越緊,盯著那碎裂玉牌看了許久。

“宿雪?”

他恍然回神,收起春華,斂下神色,道:“薑道友,我為了排除心中疑點,故意詐你,剛才所為,望你見諒。”

薑輕擺擺手,笑道:“無妨,你也是操心北冥禍事,謹慎為好。而且我確實隱瞞了一些事情,你也不算冤枉我,我還擔心你生我氣呢。

“你若是過意不去,來日請我喝點珍奇仙釀,可好?”

他既沒有怪罪,也沒有全然裝作不在意,還給安無雪留了個無足輕重的賠罪之法。

安無雪也笑了笑,接受了這份好意。

“自然……但是方才薑道友和我所說的這些事——”

“宿雪放心,我走出此地後,絕口不提,權當不知。”

“多謝。”

安無雪神色恍恍地將那玉牌收入囊中。

他本想進去從曲問心口中套出一點無情咒之事,但如今多了“曲聞道”這個名字,無情咒又是師尊下在師弟神魂之上的,薑輕所說,居然和他要查之事,成了一件事。

他得慎重一些。

他送出了一道傳音給曲忌之。

不多時,曲忌之便進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裴千。

安無雪有些驚訝。

他看向裴千:“你們怎麼在一塊?”

裴千抬手,露出了手腕上的靈繩。

靈繩的另一端……

自然還是在曲忌之手上。

安無雪:“……?”

“我和他打賭,隻要我不剪掉這個靈繩,他就不能對我用幻術和陣法。”

薑輕:“……”

“小裴,”他低聲說,“你不覺得這個賭……”

怎麼樣都是你虧了嗎?

安無雪:“……”

一言難儘。

第110章 第 110 章

曲忌之適時開口道:“首座尋我何事?可是我娘這邊出問題了?”

正事要緊, 安無雪回神,說:“我有一事想問曲小仙師。”

“請說。”

“你可曾聽聞過——曲聞道——這個名字?”

“曲?”曲忌之眉梢一動,思慮了片刻,搖頭道, “不曾, 正好這兩日在清肅我族入魔之人, 曲氏族譜我剛剛翻過,沒有見到這個名字。”

裴千撓頭:“但這個名字,確實像你們曲家人。”

“首座是想讓我從我娘口中問出此人有關的消息?”

安無雪含笑道:“曲小仙師還是這麼聰明。”

“曲聞道”這三個字的來處,曲忌之不知道很正常。畢竟, 如果他沒隕落,曲忌之和裴千都算是他的晚輩, 又怎麼可能知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曲問心不一樣。

曲問心也曆經仙禍,還從曲家上一任家主手中接過的曲氏宗主之位, 一些不可為外人道的事情,她必然知曉。

他說:“仙尊至今不曾搜魂曲問心,一則是因為搜魂之後非死即瘋,二則是因為那背後之人慣常會在棋子的神魂之上落下禁製, 碰之即魂飛魄散, 什麼也搜不著。若是不能從曲問心口中直接套出答案, 那事情可就難辦了。”

謝折風先前對趙端用的以養魂樹精讀怨氣的方法,隻能粗略讀出一人生平, 像這種細枝末節, 養魂樹精未必讀得出來。

“首座想查之人,叫曲聞道……除了這個名字, 首座還知道什麼?”

知道的可太多了。

但安無雪所知,全都是他的師尊作為南鶴仙尊的一切。

對於曲聞道, 他一無所知。

安無雪麵不改色道:“他是幾千年前的天驕,修的是無情道。但他似乎和曲氏斷了往來,年少應當就離開了北冥,如今已經隕落多年。不過……他和無情咒有關。”

此言含糊,曲忌之能聽出其中必有大文章.

但他不是沒有眼色之人,一個字不曾多問。

他沉思了片刻,頷首道:“請首座和薑先生在外聽著,莫要顯露蹤跡。我和裴千進去即可。”

裴千一愣:“我也進去?套話這種事情我不太會啊……而且你娘應該恨死我了,看到我豈不是什麼也不會說。”

曲忌之卻悠然道:“就是因為她恨死你了,你進去才有用。嚴刑逼供、威逼利誘未必有用,是因為害怕不一定可以讓人開口——但是憤怒可以。”

“……啊?”

裴千還在思索,曲忌之卻已經拽起腕上的靈繩,拉著裴千踏入關押曲問心的結界之中。

安無雪掐出法訣,再度在自己和薑輕周圍落下一個結界,以防他們二人的動靜影響到曲忌之和裴千套話。

結界網下,他轉頭看向薑輕:“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薑道友能應答。”

“我好像從來沒有拒絕過你吧?”薑輕眉眼一彎,眼角業火印記仿若燭火般躍動。

他確實不曾有發怒和反感之時。

安無雪無奈:“你這樣好說話,倒是顯得我有些過分了。”

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他直言道:“我想一觀道友識海與丹田。我不會進識海,隻是用我的神識探一探道友識海氣息。”

薑輕了然,溫聲道:“你還是懷疑我?”

“隻是確認一下。”

薑輕坦然地收回靈力護體,放開識海。

“請。”

安無雪不再囉嗦,探出神識,先是看了薑輕的丹田。

其中並沒有任何濁氣。

他又散開神識,在薑輕識海外側探了探。

片刻。

他說:“你想喝什麼仙釀?”

“第一城有幾家專門做仙修生意的酒樓,我知曉哪家釀酒一絕,明日我到了發傳音於你?”

安無雪嘴角微勾:“那我必然帶上滿袋靈石赴約,保管讓薑道友喝個暢快。”

薑輕對他作揖:“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時,曲忌之也帶著裴千來到了曲問心麵前。

結界之中,曲問心渾身被謝折風親手化出的靈力鎖鏈所縛,動彈不得。

她見著曲忌之,一言不發,剛想撇開目光,卻又瞧見了裴千。

她目光一頓,沒忍住道:“你之前和我曲家斷絕關係,對這逆子避之不及,如今怎麼……?”

裴千還未反駁,曲忌之便立時道:“娘親那日抓了裴千要挾我,讓他看見了我之情意不可摧,他也心悅與我。我還要感謝娘親做了這麼多事情,把曲氏宗主一位拱手讓與我,繼任曲氏家主之日,便是我和裴千合籍之日——是吧?”

他笑眯眯地望向裴千。

“……”裴千深吸一口氣。

大局為重!

他皮笑肉不笑道:“是呢。”

安無雪和薑輕在外邊都聽出了他語氣的勉強。

好在曲問心果然被曲忌之這番話激怒,突然開始掙動起來,怒罵道:“狼心狗肺!你自小到大,修到渡劫,所用靈石法器靈寶,哪個不是我助你的?就連你選道,為了護住你浮生道的天賦,曲氏這才收養了裴千。若不是如此,我何至於今天被裴千這個雜種騎到臉上?曲家何至於最後被一個雜種當權?”

話音還未落下,曲忌之悠然之色倏地消失,隻餘下滿臉陰沉。

裴千倒是無所謂,笑嘻嘻道:“家主說哪裡的話,曲氏是曲忌之的,與我無關。我過幾日就繼任城主了,哪來的精力管著曲氏呢?”

曲問心先是一愣,隨後麵容一擰,倏地瘋狂掙動起來!

可鎖鏈為仙者靈力所化,牢牢地捆縛在曲問心身周,她越是掙紮,越顯無力。

曲忌之負手而立,從容地看著她發瘋,等了片刻,才道:“我修行所用,每個曲氏本宗子弟都有吧?娘親到底是看在我是你兒子的份上才如此費儘心機地護我的道,還是因為你修為算不上高,無法壓製休養生息千年後的曲氏,因此需要我的存在?

“裴千親口和我說,當年給我下無情咒時並未下死手。我自困觀葉陣三百年——如此之久,是因為這鬆散的無情咒太難破,還是因為娘親為了有足夠的時間窺視習得觀葉陣玄妙,偷偷加固了我的無情咒呢?”

——無情咒!

安無雪在牢獄結界外,聽到此處,麵色一凜。

原來這就是曲氏母子鬨到如今的根源。

曲問心也知道無情咒的存在?

牢獄結界內,曲問心接連被曲忌之激怒,又被曲忌之揭穿了虧心之事,此時已是無可辯解。

她實在拿曲忌之無可奈何,便又看向裴千,冷笑了幾聲。

“我還道曲氏尋了個好根骨,你的道心之堅固,是我千餘年來都很少得見。沒想到最後還是因為這逆子破道了?哈,你若是破道,重修需要時間,你哪裡能馬上力壓北冥眾仙門,做這北冥之主!?”

裴千眼珠子一轉,瞥了一眼曲忌之。

曲忌之終於等到了曲問心主動入套,裝作隨口般答道:“這就是娘親有所不知了。我這幾日整肅曲家,居然在一個年久無人居住的彆院中,發現了一個被人藏起來的典籍法訣。那法訣上,記載著如何以無情道之身同人合籍雙修而不用改道的方法。法訣書冊的最後,那人留下了姓名——叫曲聞道。”

這才是曲忌之真正的目的。

既然安無雪隻能說出曲聞道是個和曲家斷絕關係的無情道仙修,還和無情咒有關,那他隻能基於這些套話。

他並不擔心自己說錯什麼,隻要讓曲問心相信他真的知道曲聞道這麼個人,他說對了,曲問心會有所反應,他說錯了,曲問心也會反駁。

他假意唏噓道:“我倒是沒想到,曲氏先輩中居然有如此天賦絕倫之人,此法要是傳出去,必然能讓兩界嘩然。”

曲問心本來已經怒上心頭,可她聽到名字,神情一滯,滿目愕然。

“你說誰……?”

安無雪和薑輕在外頭登時屏住呼吸,細細聽著,生怕錯漏接下來之言。

“曲聞道啊,”曲忌之一本正經地繼續胡說八道,“這位前輩自己是個無情道,但因其也有心悅之人,這才創造了此法。”

“怎麼可能???”曲問心嗓音都拔高了不少。

她連裴千和曲忌之都有些顧不上了,目光微散,神思茫茫,自言自語般道:“如果他真有此法,當年怎麼會折劍斷因果呢!?”

安無雪心下一震。

折劍斷因果!?

他似乎聽過此事……

曲忌之視線一壓,眸光微沉,探究道:“……折劍斷因果?”

曲問心並不知他在瞎編亂造地套話,反而想著反駁他,近乎急促道:“我沒見過他,但我年少時聽過族中長輩講他的事情。他降生時,我曲氏門庭四方仙鶴齊鳴,祥雲舒卷於天穹,族中占卜得出的結果比你降生之時還要好,不論是誰來占,都能算出登仙之兆。他曾經是曲氏甚至是整個北冥都最寄予厚望的天才!

“可他偏偏根骨不顯,探不出根骨適合的道,便隻能他自己走。先輩自然為他選了不會出錯的浮生道,在那之後,他果然修為一日千裡,百載不到,便已渡劫,還有了一把據說是上古靈物所鑄之劍,那劍自己也有靈——北冥沒有劍修是他的對手。

“可惜他走錯道了。他登仙前才發現自己走錯道,但靈劍和他共進退,是他無法斬斷的羈絆。他成也是那把靈劍,敗也是那把無可匹敵的靈劍。他為了追尋至高之道,於冥海旁折劍斷因果,自此離開了北冥,再沒回來過。

“你騙我,”曲問心肯定道,“曲聞道若真有修無情卻存掛念的方法,當初為何要折劍才能破道重修!無情道本就是一條荊棘路,哪有兼顧之法!”

裴千咂舌:“你們老曲家在給人選錯道這件事上真是向來都有一手啊!”

曲忌之神色不變地對曲問心說:“我騙你?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曾聽過,怎麼不會是你騙我?”

“整個北冥上下誰人不知‘折劍斷因果,浮生入無情’這一段往事?隻是當年確實是族中長輩給曲聞道選錯了道才有的後事,曲氏自然不會認領此事,先輩故去,久而久之便無人知曉。可我聽過先輩提起族中密辛,當然不可能記錯。兒子,我勸你還是彆高興得太早,曲聞道自己都沒有辦法,怎麼可能還會有什麼法訣?”

話已至此,曲忌之已經得到了答案。

他稍稍轉過頭,看向結界外安無雪所在的方向。

安無雪怔然不語。

北冥上下,確實無人不知——“折劍斷因果,浮生入無情”。

安無雪也知。

他本是為了查曲氏無情咒而來,聽薑輕提到曲聞道這個名字,便心中覺著其中或許有關聯。

原是如此。

原來不是師尊從曲氏手中拿了尋靈秘法和無情咒術,而是師尊本就是曲家人。

當年南鶴與北冥仙君交戰,南鶴會用尋靈之法找北冥仙君行蹤,是因為他是曲家人。

無情咒會出現在曲家,也不是南鶴從曲家拿了無情咒,而是無情咒被南鶴留在了曲家。

曲聞道。

此人破道折劍,轉修無情,離開了北冥,以散修之身拜入落月峰,此後無情道大成而登仙,在仙道鼎盛的幾千年前,將浮生道天才北冥仙君都比得黯然失色,力壓眾長生仙,統禦兩界四海。

他是曲氏一族幾千年前驚才絕豔的天才,也是安無雪和謝折風的師父,南鶴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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