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安無雪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和謝折風本來就離得極近。
再靠近一些, 他們鼻尖都要撞到一起,氣息交纏,溫熱交織。
他感受著這人“活”著的氣息。
謝折風氣息稍沉,雙手似是輕微地動了一下。
——安無雪突然靠得如此之近, 他幾乎下意識便想將人擁入懷中。
可安無雪居然比謝折風還快一步。
他向前一傾, 猛地抱住謝折風, 低下頭抵著師弟的頸窩。
他抱的很緊。
男人雙臂不過剛剛舉起,霎時渾身一僵。
他雙瞳一顫,雙唇微動,一雙手想動卻不敢動, 緊張而又無措。
“……師兄?”
安無雪感受到師弟身上的冷息環繞而來,閉上眼, 輕聲在那人耳側說:“嗯,我在。”
謝折風微怔。
師兄的話語太過輕柔, 太過溫暖,讓他一時忘了曾經,忘了那些擔驚受怕。
他回過神來時,雙臂已經落下。
他比安無雪抱的還要緊。
安無雪沒有推開他。
他生怕這一刻是突如其來的幻夢, 他一鬆手, 師兄便不見了。
安無雪靠著他, 雪白的脖頸後側毫無防備地顯露在他眼前。
他眸光一暗,恨不得現在便低下頭, 在那上麵留下痕跡。
一如當年在冥海水淵中……
但他喉結輕滾, 什麼也沒做。
他忍住了。
這是謝折風許久不敢奢想的一刻。
他根本不敢打破。
師兄還活著,被自己抱在懷中, 沒有推開他。
謝折風瞬間紅了眼眶。
他不想被師兄察覺自己的丟人,背著安無雪, 悄悄用靈力擦去淚痕,穩著嗓音問:“昨夜師兄夢到了什麼,怎麼如此難過?”
安無雪沒說,但他還是察覺到了師兄的難過。
“記不清了。”
安無雪說。
他就這麼埋在謝折風的懷裡,聲量很輕很輕,回答道:“我隻是覺得你在門外等了我一個早晨,有些心疼。”
謝折風不想讓他看到他死在落月山門後發生的一切。
那他便裝作不曾發現。
“我……”謝折風反倒有些局促,“我不妨事的。”
故意說這些話想讓師兄心軟的人是他,聽到師兄因為這麼點小事心疼,連這麼丁點的心疼也不想看到的人,還是他。
又是一陣輕風走過。
困困不知何時趴到了秋千上,慵懶地曬著北冥午後的太陽,一聲不吭。
安無雪和謝折風就這樣無聲地相擁了好一會。
他這才想起來今日要回落月峰,總算鬆手後退。
他退後時,謝折風雙眸一暗,戀戀不舍。
“師兄,我們現在回去?我已經交代好玄方,讓他留在北冥這邊善後。”
“嗯……”
安無雪突然晃了一下。
——他整夜都在謝折風生前死後的幻境中,那幻境太過耗費心力,又橫跨八百年,他神魂憔悴,稍稍鬆下心來,便是一陣暈眩。
謝折風趕忙扶住他:“師兄!”
安無雪搖頭:“無妨,沒站穩而已。走吧。”
謝折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當真沒事?”
“走不走?”
出寒仙尊完全禁不住師兄一點兒的冷臉,趕忙喚出靈舟,扶著安無雪上去。
困困“嗚”了一聲,自行飛了上來,鑽入安無雪懷中。
靈力卷起長風,掃落滿院梅花。
寒香送遠,梅花飄零,靈舟乘風而去,不過片刻便離開了這與安無雪淵源極深的北冥第一城。
城後冥海海浪的聲音逐漸拉遠,隻剩下颯颯風聲。
安無雪本來想同謝折風說說話。
可他實在倦怠,困困還發現了他的疲倦,在一旁安撫著他的神魂。
四方雲卷雲舒,晴空萬裡。
安無雪就這麼無知無覺地睡著了。
他剛睡著,謝折風便從靈舟外走了進來。
“嗚……”困困小聲喊著。
謝折風小心翼翼地行至安無雪身側,一雙黑眸看他人時從來凜冽,看著安無雪,卻隻有溫和。
“師兄?”
他試探著喊了一聲。
睡著的人沒有反應。
謝折風又喊了一聲:“師兄?你睡著了嗎?”
“……”
看來是真的很累。
哪怕是一宿噩夢,也不可能讓一個渡劫巔峰的仙修累成這樣。
方才的擁抱是謝折風奢求許久的美好。
可是美好過後,謝折風冷靜下來,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他無聲地解下安無雪腰間的靈囊。
靈囊上有安無雪的禁製,但這種隨手落下的禁製對他來說形同虛設。
他先前從未用境界壓過師兄,這一回倒是偷偷摸摸地用上了。
安無雪從幻境中醒來後就急著給謝折風開門,當時放得太過匆忙,靈囊係得都格外鬆散。
謝折風不費吹灰之力,就從靈囊中掏出了那個幻境光團。
光團比先前小了許多,隻剩淺淺一層金光。
顯然是已經被人看過了。
謝折風無聲地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被師兄看到了。
他看了一眼困困。
“……你怎麼不攔著他一點呢?”
“嗚……”
困困趕忙用雙耳遮住雙眼,心虛地縮成一團。
謝折風卻已經無心管它。
靈舟上附了法訣,正在疾速穿過雲端,朝著落月而去。
兩側雲層排開,鳥獸避讓,四方風景眨眼間後撤千丈,結界卻隔開了靈舟內外,靈舟內平穩而沉靜。
好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可謝折風盯著已經黯淡許多的光團,麵色僵硬,識海之中已是千言萬語,驚濤駭浪。
雪蓮劍紋浮現,烏黑之色縈繞。
“他在可憐你。”
“師兄的性格你還不清楚嗎?他對身邊之人從來心軟心善,他認回你是他的師弟,自然對你也會心軟。”
“你忘了他說自己是宿雪的時候,對你是什麼態度了嗎?他恨不得遠離你,恨不得從此與你永無相見之日!”
謝折風氣息漸沉。
“師兄看了‘我們’死後千年,這才對你如此。”
“這不是愛。”
“這隻是憐憫。”
“他在委屈自己,憐憫你。”
是這樣嗎?
“是我動的手,那又如何?沒有你就沒有我,還是你害死了他。”
“恩愛不疑真心相付?”
“癡心妄想!”
識海晃蕩,濁氣翻湧彌漫。
靈舟上的法訣是謝折風落下,他心神不穩,法訣瞬時無人掌控,靈舟猛地一晃!
沉睡中的人眉頭微皺。
謝折風瞬時回神,穩住靈舟。
安無雪隻皺眉了片刻,待到靈舟又平穩了一段時間,這才舒展眉心。
安無雪沒醒。
謝折風又看了安無雪好一會兒。
半晌。
他這才把光團塞回靈囊中,原樣掛回安無雪腰間-
安無雪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
謝折風喊醒他的時候,靈舟已經停擺在霜海門前。
困困趴在他的肩上,他睡眼惺忪地踏下靈舟時,瞧見雲皖和曾經為他引路過的那個女弟子還有一眾落月弟子正低頭抱劍行禮,恭迎謝折風。
他走出靈舟時,有不少人偷偷往他這邊瞥了一眼,目光隨意。
——這些人見過他,在他還是宿雪的時候。
有人正在問:“聽聞仙尊於北冥迎回首座,不知可否需要我等為首座清掃出新的洞府……?”
“不必,”謝折風嗓音低沉,“師兄與我同住霜海。”
這人背對著他,安無雪隻能瞧見出寒劍尊挺拔的背影。
安無雪對同住沒什麼異議,但他聽出了些許不對。
師弟分明上靈舟前還好得很,怎麼現在渾身上下都在說不高興?
他眸光一凝,正打算走上前去。
有人攔住他:“仙尊與諸位師兄長老議事,你不在落月弟子冊,還請——”
出寒仙尊已經回過頭來,方才麵對眾人的冷色稍緩:“師兄醒了?休息得如何?”
眾人麵色猛地一變。
為安無雪引路過的女弟子震驚之下忘了低頭,瞪大眼睛看著安無雪。
雲皖呆的手中之劍都晃了一下,險些掉在地上。
攔著安無雪的弟子麵色一白,趕忙便要跪下。
一股渡劫巔峰的靈力卻輕而易舉地托住了他。
安無雪輕笑道:“你攔著‘外人’參與要事,符合規矩,不算大事。隻是以身份取人不好,若是以後在外曆練,容易因此吃癟。”
那弟子連連稱是。
安無雪這才走向謝折風:“睡了這麼久怎麼可能還累?”
謝折風麵色稍緩。
但安無雪還是覺得師弟有心事。
但此地人多,他不好詢問,便先說:“我有一事想吩咐落月弟子去辦,不知師弟可否允我一下?”
謝折風趕忙說:“師兄是落月首座,做什麼不必得我允許。”
安無雪:“……”
他這麼問,就是想著,他若是直接吩咐,他人怕是會猜測他沒給仙尊留麵子。結果謝折風這麼應答,他還不如不問。
他無奈一笑,對那些弟子說:“仙尊北冥一行,仙體有恙,我也狀態不佳,但如今兩界形勢不穩,我和仙尊要在霜海閉關儘快恢複。諸位請看守霜海,開啟護山大陣,封鎖落月。”
眾人皆是一驚。
就連謝折風都愣了一下——“仙尊”二字如今已經是兩界生靈心中的定海神針,他隱瞞了許久心魔一事,就是因為此事傳揚出去容易大亂。
沒想到安無雪直接透露出他如今有所限製。
但他沒說什麼。
既然是安無雪的決定,其中必然有所打算。
其餘人見謝折風沒有否認,更是心中大驚,趕忙應下便去辦了。
眨眼間,結界籠罩霜海,落月之上護山大陣開啟。
唯有安無雪和謝折風還站在頃刻間封鎖的霜海上。
“師兄為何要封鎖落月?護山大陣開啟,動靜極大,消息必然會傳揚出去。”
謝折風走在前頭。
“我要的就是傳揚,”安無雪說,“我剛剛在北冥震懾了想要揣測我複生之法的人,那人又一步計劃失敗,此刻必然會籌劃下一步。敵暗我明,給那人太多時間反而對我們不利。”
謝折風點頭:“所以你故意放出你我狀態不佳的消息,讓那人覺得眼下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逼那人儘快出手。”
“對。”
他們說著,正巧走過了安無雪千年前在此處栽種下來的那顆長鬆。
他上一回走過這裡,還在聽著引路弟子講述著他生前“惡事”。
如今不到一年,竟然是另一幅光景。
安無雪停下腳步。
他看著師弟的背影,總覺得師弟有了心事。
明明隻是在靈舟上飛了一日,他睡了一覺,怎麼就不太對勁了呢?
他剛想問,謝折風便回過頭來,眼神閃爍,猶豫了片刻,先行問他:“我剛才擅自決定師兄與我同住,你……若是不願,不開心了,我現在去為你尋一處洞府,或者把師兄從前住的地方解封……”
“我當時都沒說什麼,如今也沒說什麼,你怎麼會覺得我不願意?”
謝折風目光躲閃。
“師兄一向好說話,我隻是擔心你心有不滿卻不告訴我……”
安無雪皺眉。
他走到這人跟前。
謝折風不看他。
他乾脆搭上謝折風的雙肩,近乎要和這人臉頰撞上。
他稍稍抬眸看著對方,捉住了這人的視線。
謝折風氣息一滯。
安無雪低聲在師弟耳側說:“我若是心有不滿,昨日就不會抱你,此刻也不會這樣同你說話。你不明白嗎?”
男人雙眸一暗。
安無雪聽見這人氣息急促了一瞬,倏地——
這人像是失控了一般,力道極大,抬手按著他往後推去!
安無雪猛地撞上身後長鬆枝乾,撞得那長鬆抖落下簌簌霜花,掛滿他們二人肩發。
有人用靈力護住了他的後背,霜雪滿地,他卻沒有任何感覺。
“你——”
他驟然對上謝折風幽暗的目光。
師弟壓著嗓子,似是在努力地克製著:“我……我貪心,但我知道我不敢要。我如今能和你還以師兄弟相稱,還待在你身邊,得你心中一點空餘,已經心滿意足了。你彆這樣哄著我,如果……如果日日這般,我當真會貪得無厭,得寸進尺。”
他不想師兄因為看了那過往千年而妥協,以此來可憐他心疼他。
安無雪緩緩眨了眨眼。
“……哄著你?貪得無厭得寸進尺?”他古怪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謝折風深吸一口氣,雙眸居然有些紅,“師兄,我不是什麼端方君子,你若是心中不願卻還讓我得寸進尺,等到哪日你受不了了要抽身離開,我……”
他咬牙。
“我未必能忍得住不強留你。”
安無雪正在被謝折風抵在長鬆下。
鬆林淡香和這人冷息都包圍著他,好似天羅地網。
但無處可逃的更像是這個在他麵前放著狠話的男人。
他心尖一癢,眉梢輕動,火上澆油般說:“那你為何要忍呢?”
第132章 第 132 章
謝折風正在看著師兄的雙唇。
他看著那雙薄唇微動, 送出清冽動人的嗓音。
他喉結滾動,雙眸幽幽,攥著安無雪的手不自覺地用力。
此言一出。
謝折風心中始終繃著的那根弦就這麼斷了。
——彆說了。
——他快克製不住了。
安無雪聽不見師弟心中的掙紮。
他無奈道:“我說你為何下了靈舟便心事重重的樣子,原來是在想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謝出寒, 你人啞巴, 心裡話倒是真多, 你——唔!”
驟然間。
唇齒相交。
一切聲響似是被突然湊近的那人吞了下去,謝折風不由分說地落下久違的親吻。
不是上一次試探那般帶著報複似的野蠻,也不是包含試探的彆有目的。
它衝動而又純粹。
安無雪登時心念一空。
——謝折風在乾什麼!?
他不過片刻驚詫,那人根本沒給他任何喘息之機, 攻勢如疾風驟雨而來。
“唔——”
他雙眸一滯,眸光微渙。
冷息不容反抗地黏著在他身上的每一處, 他們的靈力衝撞在一起,卻誰也沒有傷到誰。
傀儡印被熟悉的氣息瞬間勾動, 他全身都沒了力道,靠在長鬆粗乾上,落入謝折風懷中。
“唔……”
謝折風更加用力了。
傀儡印的發作此刻發作在謝折風身上,他氣息愈發急促, 四方靈力不住地掃落霜雪, 覆在他的黑發之上。
安無雪著實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又熱又迷糊, 根本沒辦法思考其他,隻能本能地推了推謝折風。
這般的推拒反倒像是催促, 男人停了一瞬, 刹那間更用力了。
朦朧中,安無雪稍稍睜開雙眼。
師弟麵容近在咫尺, 雪蓮劍紋閃動。
這是……?
劍紋異狀……
安無雪猛地拔出神來——心魔!
他一愣,這人又在得寸進尺, 似是在順著他的唇角往下親去。
他趕忙一推。
可倉促之中,他的力道太輕,靈力太軟。
謝折風氣息沉沉,抓著他,低聲喊他:“阿雪——”
“——嗯?”
這人倏地一滯。
安無雪咬了他的唇角一下。
謝折風神思還未清明,黑瞳似是蒙著一層霧,又浮現淡淡血絲。
他愣了片刻,驟然露出慌亂之色,趕忙後退幾步,同安無雪拉開距離。
安無雪聽著這人念了幾句清心咒,渾身靈力這才重新平複了下去。
師弟又看向他,急忙道:“師兄,我剛才……一時失控。”
安無雪咬牙。
一時失控?
聽上去可真是無辜!
這人剛才那般……他也險些沉在得來不易的片刻溫存中,若不是瞧見雪蓮上的烏黑,還不知這人心魔已經發作得如此嚴重。
他在靈舟上睡著的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問謝折風:“你的心魔怎麼回事?”
“慣常如此……”
安無雪壓根不信:“小謝公子什麼也不告訴我,這是又要做個啞巴了嗎?”
“小謝公子”這個稱呼,還是千年前琅風城未破、謝追尚在人世時,城中修士這麼喊年少的謝折風。
他們總會說:“小謝公子生得真好看,聽說修行上很有天賦,怎麼偏偏不說話?難不成真的是個啞巴?”
安無雪沒想到自己也有親口說這種話的一天。
謝折風被他突然這麼一刺,已經懵了。
出寒仙尊還在憂慮師兄會不會因此生氣,無時無刻不在同識海中叫囂的心魔爭鬥,一時之間分辨不出師兄的怒火從何而來。
“算了,我也不想聽你說,”安無雪雙指並攏,將神識凝結於指尖,“收回靈力護體,打開你的識海,我要進去一觀。”
謝折風雙瞳一震:“師兄!”
安無雪已經伸手點在這人眉心。
謝折風可以很輕易地揮開他。
若是這人死活不給他看,封閉的識海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彈開他的神識。
但謝折風沒有。
安無雪能感受到師弟的緊張與抗拒,但仙者靈力沒有傷害他分毫,依舊讓他的神識暢通無阻地進入識海之中。
師弟不想讓他看,但還是沒有阻攔。
這是安無雪第一次進入謝折風的識海。
哪怕是上一世雙修,他們也不過是神魂交融,神識交纏。
識海是修士最隱秘的地方。
觀看識海,同剖開一個人的心來讀沒什麼區彆。
安無雪沒想到謝折風的識海是這樣的。
四方都是沸騰的烏黑——那是心魔濁氣。
心魔的聲音響徹識海,時不時伴隨著謝折風斬釘截鐵的回答。
“……你為什麼還要忍?”
“你都帶著師兄回葬霜海了,結界落下,你想乾什麼都可以,何不任性而為?”
“這世間仙者諸多顧忌,善人不得好死,唯有妖魔才能想做什麼做什麼!”
安無雪:“……”
師弟的回答很是短促。
“閉嘴。”
他識海被心魔撕扯,神魂痛苦,可是內心卻不為所動。
識海翻騰得更厲害了。
隨後又是一些安無雪從未聽過的千言萬語。
謝折風清醒的意識在喊他:“師兄,彆看了。”
安無雪不理會他。
若是不看,這人根本不會同他說這些。
他瞧見了不少幻影。
全都是不同模樣的“他”和“謝折風”。
有的是記憶中的過往,有的是剛才發生的片刻,有的……是從未發生過的,不知是謝折風還是心魔所想的場景。
“……”
難怪謝折風這麼不想讓他看見。
識海輕輕晃動了一下,謝折風清醒的嗓音局促而又窘迫:“師兄,這些沒什麼好看的……”
確實沒什麼好看的。
乍一眼看過去,他差點沒忍住直接在謝折風的識海中對心魔出手。
他氣都氣不起來,隻想等一會收回神識,好好問問謝折風,到底為什麼憋著那麼想法不告訴他。
安無雪凝神,撇開雜念,細細聽了一會此起彼伏的心魔言語。
他終於明白靈舟上發生了什麼。
他這才收回神識。
與此同時,謝折風緩緩睜眼,雙唇微動,躊躇猶豫。
安無雪又敲了這人額頭一下。
“你原來是這麼想的?我心疼你才哄著你?是,你倒是沒想錯,我在幻境裡看到的時候,心疼了許久。”
謝折風急了:“師兄!心魔是我自己的事情,同你沒有關係。”
“心魔是你的事情,可你我哪怕沒有這些恩仇,你就不是我的師弟了嗎?”
安無雪這一回說得格外緩慢。
“我為什麼不能心疼了?我的師弟心魔纏身八百年,分魂八百年,他還怕我看到這八百年而不敢言說,我確實心疼。”
謝折風神色一頓。
他黑瞳倒映著安無雪的身影,眼神幽深卻沉肅。
他說:“可是我更心疼師兄。”
安無雪一愣。
“我確實怕你瞧見我‘死’後千年,因為我知道你會因為我分魂八百年而心軟。其實我已經不記得那時候的疼了,那些疼遠沒有尋不回你的時候覺著疼,所以應當是不怎麼疼的。”
“而且……難道師兄不疼嗎?”
謝折風眼眶微紅,“我直至如今都不敢回想,你渾身是傷,又被濁氣侵入經脈,抱著希望回來找我,卻在落月山門下看著‘我’走遠的時候,會有多難過?你從來不喊疼,唯一的一次,我卻沒能把你抱起來,沒能持劍立在你的身前……”
如果他就這樣心安理得地讓安無雪看到他的疼,那師兄的疼怎麼辦?
師兄被拚儘全力護住的兩界修士圍堵在荊棘川的時候就不難過嗎?
師兄罪名加身無可辯解的時候就不委屈嗎?
師兄孤魂飄蕩千年,就不痛苦了嗎?
千年前,他的師兄肩上已經扛了太多的東西,如今好不容易可以都放在他的身上,他那曾經算不得苦楚的苦楚,怎麼能又成為安無雪肩上的重擔呢?
“不要可憐我,”他說,“我可以窮儘一生追尋你,也可以日日夜夜陪伴在你身側,懇求你,但你可以不用答應我的懇求。
“我確實總是在克製,我很想強行讓你隻能看到我一人,我也確實總覺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但我會忍住的。”
安無雪緘默許久。
他先前想說師弟婆婆媽媽的,可這番話聽完,卻說不出口了。
他抬手擦了擦唇角。
指尖沾染上了些許鮮血。
他咬謝折風的那一下極為用力,還用了靈力,咬破了謝折風的唇,自己也沾染了血。
這人身體是化形而出,鮮血細看其實沒有生人之氣,他先前從未細細瞧過,因此沒有發現。
他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這滴鮮血。
他嘀咕道:“心疼你才給你好臉色?我從前殺了那麼多妖魔和作惡仙修,怎麼沒心疼過他們呢?我若隻是對你心軟,我乾脆給你再下一個無情咒讓你忘了一切,做個不為私情所擾的仙尊就行,還在這邊擔心你那妖魔骨同心魔的關係?
“你想忍,那你自己忍著吧。”
他直接轉身,朝著他先前住在霜海上的臥房而去。
困困不知何時已經獨自飛走,去了鬆林深處玩耍。
隻有謝折風一人還站在這滿地掃落的霜雪和鬆葉上。
他也抬手,擦下嘴角鮮血。
他想著安無雪剛才自言自語的那段話。
——“我若隻是對你心軟……”
“隻是對你心軟”。
什麼意思?
不隻是對他心軟……?
謝折風神色一頓。
前方不遠處,安無雪站在長廊上,突然回頭喊他:“愣在那乾什麼?”
一陣長風送來。
安無雪眨眼間,出寒仙尊已經掠步至他麵前。
男人雙眸之中已經沒了先前的局促與慌亂,反倒裝滿了明亮。那人驟然攬住了他的腰,動作小心翼翼,仿若在捧著什麼舉世無雙的珍寶。
可師弟手中力道不減,牢牢地將他鎖在懷中,生怕他下一刻便溜走一般。
他一愣:“你——”
天旋地轉。
兩人身後,一處臥房門被靈力打開。
又“砰”的一聲關上了。
安無雪意識到自己被人放到了床榻之上時,隻聽見那人在自己耳邊說。
“我忍不了了。”
第133章 第 133 章
浮空島冷風不止, 霜雪千年不停,濃白掛在連綿長鬆之上,一層又一層累下。
結界隔絕了世間一切,像是把時間都凝固在天穹下方。
安無雪意識沉浮中, 又聽到師弟在自己耳邊輕輕呢喃。
“阿雪。”
千餘年前, 浮空島下的山巒之中, 他聽到少年這般喊他,隻是佯裝生氣地敲了對方額頭一下,讓對方喊他“師兄”。
也是千年前冥海萬丈水淵裡,鮫族腹地不見天日, 年輕仙尊意識朦朧地拉著他這般喊他,讓他一念之差, 不曾離去。
如今……
他睫毛輕顫,眼眶潤上濕意, 雙瞳蒙著淺淺的霧。
他輕聲說:“你……這、這一回……可彆忘了……”
“若我再忘了,那我便神魂永浸黃泉水,枯骨永鎮蒼古樹,不得好——”
安無雪堵住了對方的嘴-
日升月落。
西流的明月星河摘走了人間一日, 四海輕風吹走涼薄, 吹開了人世風雨。
不過短短一日。
落月峰封山的消息不脛而走。
其實落月峰封山不算稀奇事。
先前謝折風為了引誘雲舟自行暴露, 也曾經刻意封山過一段時間。仙門若是有什麼大事,常常會有封山諭令。
但那樣的封山其實不是完全的封鎖, 內外仙修隻要得到準許, 還是可以進出。
這一次的封山完全不同——甚至是自仙禍之後的千年以來,落月峰第一次完全封鎖!
出寒仙尊身體有恙, 那位死而複生的落月首座似乎都一回宗門就下令封山,說仙尊要閉關修養, 其餘什麼都沒有細說。
天下第一大宗的護山大陣開啟,連山林輕風都吹不進結界之中,落月峰自此傳不出任何消息。
在這之前,不論是安無雪還是謝折風,皆因傀儡之術出手過。
此舉確實震懾了不少人,偷習禁術之人減少,但先前那些偷習禁術的人做出的傀儡太多,早已泛濫兩界。
前後又有幾次劍陣大禍,山雨欲來。
怎麼看都大事不妙!
有人猜,是仙尊和首座在北冥抵擋登仙雷劫時,違逆天道,身受重傷。
也有人猜,仙尊和首座彼此之間因千年前的往事而有所齟齬,兩敗俱傷,不得不暫時封山隱下一切。
還有人猜,死而複生本就是不可能之可能,安無雪死而複生,謝折風必然付出了極大代價,甚至有可能悖逆仙道……
眾說紛紜,兩界雲雨倏重-
安無雪醒來之時,意識混沌了許久。
他心中閃過無數雜七雜八的念頭。
全都是師弟。
師弟輕輕呢喃地喊他名字時的神情,師弟識海中心魔的千言萬語,師弟情動時那染上微紅的雪蓮劍紋……
他曾經愛過師弟。
也曾經放下過師弟。
最終還是……
他起身揉了揉眼睛,轉過頭,瞧見那人安靜的睡顏。
他抬手,指尖落在那人臉頰之上,一點一點地勾勒出師弟臉龐的輪廓。
沉睡中的人沒有一點動靜。
昨夜謝折風趁著他們兩人神魂相融,靈力互通,將仙者靈力渡給他許多。
他如今雖然經脈都有些腫脹酸楚,但充沛靈力在其中流轉,他渾身舒暢,毫無酸軟之感。反倒是謝折風消耗極大。
他的指尖就這麼一點一點地順著那人臉龐往下,點到了師弟的喉結之上。
謝折風睡夢之中,似是輕動了一下。
這人循著他的氣息,往他這邊湊了湊。
安無雪明知對方沒有醒,卻還是有些心虛。
他趕忙收回手,撇開眼,另一手不自覺攥緊絲被。
若是讓師弟抓到他做這種少年人才做的無聊幼稚之事,在床榻上描繪著對方麵容,那他這個師兄還當不當了?
等了片刻,謝折風並無醒來之兆,他這才鬆了口氣。
安無雪用靈決披起外袍,洗塵除穢,無聲地走了出去。
偌大霜海寂寥無比,唯有簌簌風聲常伴耳側。
安無雪卻察覺到霜海邊沿有活人氣息,還有……困困?
靈力一動,片刻間,安無雪出現在了困困所在之處。
“嗚嗚!”
困困登時飛到安無雪身邊。
雲皖正在發呆。
倏地見到他,她趕忙起身。
“宿公子——”
她猛地一頓,“首座……”
雲皖還未行禮,便被安無雪以靈力攔住。
安無雪笑著說:“是困困把你放進來的吧?”
他和謝折風雖然封了葬霜海,但霜海禁製結界從來不限製困困。
雲皖神色緊張:“我本想在外等著霜海解封,困困發現了我,引我進來。我……我未經首和仙尊準許就擅自入內,請首座恕罪……”
“該是我抱歉才是。”安無雪說。
雲皖一愣。
“我和師弟歸來匆忙,之後……之後應對了一些我與他的私事,我忘了你先前就是住在霜海上的,霜海封了,你無處可去,我卻沒安排你,此事是我的疏忽,你何須自攬罪責?”
“還有……”安無雪眉眼微彎,神色從容而又溫和,全然不似傳聞中那個挑了大半北冥仙門的落月首座,“我確實是安無雪。但我也是宿雪。”
雲皖更是怔愣。
安無雪抱起困困,轉身淩空而起,頭也沒回地對雲皖說:“跟我來。”
他領著雲皖飛出霜海結界。
落月峰徹底封鎖,封山大陣張開的結界隔絕了山巒與天穹,雲層之下瞧不見鳥獸蹤跡。
就連平日裡禦劍往來山峰中的修士都見不著幾個。
泱泱天下第一大宗,此刻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安無雪領著個修為不高的雲皖,一路上卻沒有一人能發現他們二人的蹤跡。
他就這麼帶著雲皖來到了他和謝折風從小練劍的竹林裡。
竹林深處,有一處保存完好的小院。
這是安無雪第一次領著謝折風回落月峰時,安置過師弟的地方。
小院有謝折風設立的結界,但安無雪身上掛著“宿雪”的落月弟子牌,弟子牌權限等同仙尊,結界沒有攔他。
待他停下腳步時,雲皖居然率先開口道:“宿公子。”
她喊他“宿公子”。
安無雪微怔,回過頭看她。
“我初次見您,是被困在雲劍門幻境中。您冒著暴露實力的風險,護住了我們幾個小輩。我當時隻當您是哪位身陷囹吾不願顯露實力的高人,如今……”
如今知曉“宿雪”的真正身份,她這才明白,當時安無雪身上還有諸多汙名,身份稍一暴露就有可能萬劫不複,可鏡妖幻境之中,安無雪還是儘全力出手護著他們。
“您這樣好的人,實在是從前蒼天無眼,但是您不欠修真界什麼……”
安無雪聽明白了。
他心下微暖。
“你是擔心我還對修真界有怨,卻又因為現在局勢不穩,不得不參與其中,重回落月?”
雲皖怯生生地點頭。
“放心吧,”他說,“我之行事,從來隻管對不對得起我自己。而且……也許之前我還也會覺得,我是為了蒼生不得不留下,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哪兒不一樣了?”雲皖剛問出口,便趕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有些東西不該問。
她失言了。
安無雪沒有回答,隻是拿出了一個空白的玉牌。
他雙指凝出劍氣,在玉牌之上刻下了雲皖的名字。
“此乃落月峰弟子令牌。”
玉牌懸浮至雲皖麵前。
雲皖猛地跪下:“多謝首座。”
安無雪卻歎了口氣。
“你是我從雲劍門帶回來的,我一直把你當我的弟子後輩。我實話告訴你,落月封山,是我為了逼迫數次為禍四海萬劍陣的背後之人儘快動手,但我與仙尊也確實因此,而沒有多少時間準備應對。
“未來如何尚未可知,若我哪日真的死了——”
“宿公子!”雲皖驚道。
“你不用害怕,我與仙尊走在兩界的最前頭,若是天塌下來,我和他就算是死,也自然能該是死在最前頭的。
“我隻是醜話說在前。
“這個玉牌你拿著,從此以後你就是落月弟子,若我和仙尊有意外,你便尋一個你覺得合適的峰主或是長老,拜入門下,做一個普通弟子。”
如此,便算是他對雲皖的安排了。
他眼看小姑娘要哭下來,一時之間也沒了辦法,隻好又說:“你有成大事的心境,隻不過雲劍門確實沒什麼厲害傳承,因此限製了你。往後拜入落月,我領你走這第一步,但後路如何,全靠你自己走了。”
雲皖卻說:“我願意隻在首座身邊做個隨侍。”
安無雪搖頭:“我從來沒有隨侍,千年前便沒有,如今自然不會有。”
“那您獨身一人……”
獨身一人……?
安無雪順著懷中困困的毛發,自言自語般道:“有人照顧我。”
雲皖微怔。
安無雪用靈力把她扶起來,就這麼在她的目送下緩步走遠。
安置好雲皖,他要回霜海了。
昨日師弟心魔作亂,以至於最後……他們兩人都不太能料到,因此就這般過了一日。
他和謝折風還是得儘快看看那魔骨。
而且,關於他自己的玉骨,他現在也有所猜測……
他滿懷心事地走出小院,還未喚出靈力,便突然瞧見前方出現一個白衣身影。
困困飛起來歪了歪頭喊:“嗚!”
出寒仙尊神色倉惶,一身白衣奢華矜貴,可連發簪都歪了些,衣襟更是散亂。
像是連個穿衣的法訣都沒有心思念全。
安無雪剛瞧見人:“你怎麼不在霜海——”等我回去。
師弟眨眼間掠過竹葉切碎的重重光影,不由分說地將他擁入懷中。
謝折風眉心雪蓮劍紋閃動,心魔發作深重,他雙目微紅,滿目焦急,似有暴戾之色。
像是一個隨時會失控的野獸。
冷息環來,這人氣息淩亂急促,用力抱著他,靈力摧折了四方長竹。
但他仍然違抗著妖魔骨的天性,萬千紛亂於心間,卻仍然沒有失控。
安無雪隻感受到輕風拂麵。
他被師弟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聽見這人後怕地說:“你沒走,你還在……”
第134章 第 134 章
安無雪雙眸微動。
他一下一下地眨著眼, 鴉羽似的睫毛一顫一顫的。
“……你以為我走了?”
謝折風一滯。
這人環著他的雙手似乎更用力了一些。
雪蓮劍紋逐漸平靜。
“我……”謝折風嗓音之中還帶著後怕,“沒有,我知道如今諸事未定,師兄不會放下蒼生不管。我隻是……隻是剛醒沒了腦子, 你……不必理會我。”
他說著“不必理會”, 目光卻直勾勾地掛在安無雪的身上, 生怕一個眨眼安無雪又會不見。
安無雪心底似乎軟了那麼一下。
他聽過妖魔的求饒,見過惡者的哀嚎。
可他從未心軟過。
怎麼千年生死一遭,他還越活越回去了呢?
他悶聲問:“你怎麼會認為我走了?”
“我醒來沒在霜海上見到你……”
“然後呢?”安無雪對上這人的目光,“我如果想走, 昨日為何不推開你?”
謝折風一愣。
安無雪咬牙:“昨夜我說不用了,仙尊非要再來一次的時候, 怎麼不怕我走呢?”
男人眸光一閃。
但這人居然隻是心虛了一瞬,眉眼稍動, 目光落在安無雪雙唇之上,神色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你在想什麼……?”安無雪嗓音愈沉。
這人習慣了對他有問必答有求必應,脫口而出道:“昨夜師兄說不用的時候——”
果然沒在想什麼正經事!!
安無雪揮起靈力就把這人往後打去。
師弟對他毫不設防,驟然被他撇開懷抱往後一推。
安無雪聽到悶哼一聲。
堂堂仙尊, 就這麼被他推到後方的竹子上, 撞了一下。
他沒想到謝折風完全沒有用靈力護體, 一個怔愣間,師弟已經倚靠著長竹, 神色落寞地咳了幾聲。
安無雪指節微蜷, 神色一頓,走上前問他:“我打疼你了?”
謝折風麵色蒼白地搖頭:“無礙。我剛才舉止無狀, 讓師兄生氣了……”
這人又咳嗽幾聲。
安無雪莫名有些不自在。
“誰讓你——”
他話語一頓,迅速眨了眨眼。
不對。
他眼角一垂, 眸光一凝,一字一頓道:“你如今不是劍骨化身嗎?怎麼還會被我打到咳嗽?”
謝折風咳嗽聲猛地一滯。
安無雪:“。”
又裝可憐!!
他上當一次還不夠,怎麼可能還會再上當一次!
而且這人裝可憐裝得這麼得心應手……
年少回憶隨之湧上安無雪心頭,他眉頭微皺,一點點明白過來。
他舉目望去。
竹林落下細碎光影,不遠處的長石之上似乎還有近日來弟子們練劍留下的劍痕。
不知其中哪塊石頭是千年前安無雪和謝折風練劍時坐過的,時隔千年仍然靜靜地躺在一旁。
當年他們也是在這裡……
“……你那次練劍磨破手,是沒發現還是故意的?”
“……”
“有一回你被劍光劃傷腿,坐在竹林中等我發現你,才和我說你沒有療傷的藥,所以我把你帶回我的住所養傷了幾日……你當時真的沒有療傷的藥嗎?”
“……”
“謝出寒!!!”
“師兄,”謝折風可憐兮兮地說,“你彆生氣,我知錯了……”
安無雪不理他,隨手喚出竹林裡供給弟子練劍的普通靈劍,禦劍而起。
謝折風趕忙跟上。
直到他飛入霜海結界,回到了霜海門前,謝仙尊依然還是無聲地跟在他身後。
他稍稍回頭看去,隻見謝折風麵色微白,神色緊張,雙眸之中似是有些失落。
安無雪隻不過回眸一下,這人便露出了期望之情。
可安無雪沒有說什麼,謝折風還是不敢上前。
安無雪停步,沉默片刻。
他歎了口氣:“我要和你說說根骨一事,你離那麼遠,是仙尊不當了,想當個守門弟子?”
謝折風眸光一亮,這才幾步上前,低聲說:“我惹師兄不高興,不敢在你跟前礙眼。”
“哦,所以在我跟後礙眼?”
謝折風:“……”
這人思忖了一會,反倒麵露肅然之色。
“你若當真覺得我礙眼,我……”
他想說他不打擾師兄了。
但這話臨到嘴邊,居然說不出口。
他不想見不到師兄。
安無雪如今一眼便能看出謝折風心中彎繞,心下無奈,道:“你剛才說錯了一句話。”
謝折風登時正色,錯在哪都沒聽就積極認錯:“我知錯了,師兄告訴我哪兒錯了,我絕不再犯。”
“絕不再犯?我看你現在就在犯。”
謝折風一愣。
“你剛才在竹林中,說你相信我不會離去,是因為諸事未定,蒼生大事在前——此言說錯了。”
他直視著謝折風,“我若當真隻是因為這個,那你便是把出寒劍架在我的脖子上,或是用天底下所有的酷刑逼我,我都不會與你同歸霜海。”
謝折風也直勾勾地看著他。
霜海封鎖,門前無人。
長鬆抖落霜雪,掛在他們肩發。
倏地。
師弟湊上前來,雙唇貼上了他的嘴角。
……
這一吻克製而溫柔,綿長卻不惱人。
它並無迷糊朦朧,也沒有失控脫韁。
千年生死一場,後路如何尚未可知。
他們誰都知道,禍事還未結束,不論是安無雪的身體,還是謝折風的魔骨,都是未知之數。
但從昨日至今,又在這一刻,他和謝折風都默契地放下了這些心中之事。
天地茫茫,僅有他們兩人。
許久。
謝折風放開了他。
安無雪從臉頰紅到了脖頸。
謝折風還偏偏看著他臉紅,嘴角不自覺勾了勾。
這人笑得其實很不明顯。
但謝仙尊平日裡麵色如霜雪,淺淺笑意也如冰雪消融,瞬間送入安無雪眼簾。
他瞪了師弟一眼。
師弟這才乖乖收回目光。
安無雪伸手:“你先前掛在門前的那個魂鈴呢?”
——霜海門前的長鬆上掛著的還是安無雪先前做的贗品。
謝折風將破舊的魂鈴遞給他。
安無雪眉眼微彎,笑著接過,不用任何靈力,徒手將那贗品換了下來。
他不太擅長直言許諾什麼。
但他可以把這隻有他能敲響的魂鈴掛回去。
“師兄……”
“往後塵埃落定,我們回到落月,你若是閉關,總要給我留個能立刻喊醒你的東西吧?”
謝折風眼眶微紅——他聽懂了此言含義。
安無雪見他總算沒了先前那般患得患失,這才說:“養魂樹何在?”
他們要看根骨,便會魂靈離體,有養魂樹護持最好。
謝折風說:“師兄跟我來。”
他領著安無雪入了鬆林深處。
安無雪第二次見到了養魂樹。
金光灑入他的眼眸,他仰頭望著那璨璨金葉,感受著養魂樹光芒帶來的神魂舒適之感,心下複雜。
上一次來此,他還不知整個落月上下,其實隻有他和身前之人能瞧見璨璨金光。
“師兄。”謝折風轉過身來看他。
這人突然雙手一動,結出法印。
安無雪還未來得及困惑,便看出了這是什麼咒術。
此咒不難,甚至稍微有點修為的修士都能用。
“生死咒……”他皺眉,嗬斥道,“你乾什麼?我不要你給我這個東西。”
生死咒為陰陽法印,陰印落在神魂,陽印可以掌控陰印。
此咒不是禁術,卻鮮少得見,因為……
陽印所有者若是捏碎了陽印,陰印也會隨著破碎——不論修為如何。
這是控人性命的咒術!
謝折風卻滿懷期望地把凝結好的陽印遞到他的麵前。
“我知道你不會想要,”這人嗓音低啞,“但是我不是一定要你把我當奴仆的意思,師兄不會願意用此咒控製我,我都明白。”
“那你這是在乾什麼?”
謝折風掌心之上浮著那已經隨時可以控製他性命的法印,緩緩地說:“我昨夜好高興。哪怕是三日以前,我都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曾經以為能夠日日看著你好好地活在世上,都已經是上蒼待我不薄。我沒想到還能同你一起回來,一起在落月峰中同床共枕……
“這一切像夢一樣。我今日醒來,沒有在身側瞧見師兄,分不清我是不是真的做了一場夢,一切都不過是我夢中的奢想。
“我甚至沒有來得及找你,心魔就在我識海,和我說那些……讓我任性胡為的話。”
安無雪垂眸。
他剛才確實瞧見了。
謝折風見到他的那一刻,心魔便像是隨時失控的樣子。
“……我真的害怕。我怕你醒來便後悔了,我怕你還是不想理會我,所以偷偷趁我睡著離去,連一句話都不留給我。
“我控製不住心中的恐懼,剛剛我用神識掃過霜海,也尋不到你的身影。那一瞬間,我真的險些控製不住。後來我繼續展開神識,才發現你在竹林。”
“但是你還是控製住了,”安無雪認真地說,“我的師弟碎魂閉關八百年,都不曾讓心魔為禍世間,他不會是被心魔掌控之人。我相信他,我不需要用任何東西去控製他。”
謝折風搖頭。
“這不是控製我。這是助我。”
安無雪微怔。
“我如今是仙者境,又必須坐著這仙尊之位安穩四海兩界。哪怕我沒有心魔,我與師兄之間,終究和從前不一樣。我還記得你先前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你剛醒來之時,不是完完全全一點不怨我,隻是因為你覺得不是我的對手,你沒法殺了我。
“此言如今也是一樣的,若是師兄將來還是有想殺我的理由,此印便能助你。即便沒有,我之妖魔骨也是隱患。如今我能控製,可我若是之後當真發瘋了呢?師兄,我也相信我自己,但是我更怕傷害到你,我相信現在的我,卻不敢相信未來的我。
“當年我也不曾料到心魔會借用妖魔骨殺了你。”
師弟虔誠地看著他。
“生死咒的陰印在我的神魂之上,陽印可以掌控我的生死。隻要你捏碎陽印,就可以在眨眼之間徹底殺了我——碎了我的神魂。
“師兄一定能登仙的,就算現在不能,往後我也會窮儘一切助你。但在師兄登仙之前,我希望師兄收下這枚陽印。”
謝折風說著,另一手拉起安無雪的手腕,將陽印送到他的掌心之上。
安無雪沒有推開。
他已經聽明白了師弟的意思。
他無聲地將那陽印收入自己識海之中。
謝折風雙眸明亮。
“多謝師兄。”
“……你把你的生死這般交給我,卻還反過來謝我?”
謝折風看著被養魂樹金光籠罩的師兄,語調沉緩。
“你拿著陽印,才不會同我相處時有所顧慮,你我之間,才是真的沒有上下高低。”
他笑了。
冰雪消融,寒冬入春。
“我負你良多,你卻還願意交托於我情愛,我自然很是感激。”
“多謝師兄,我今日……很是歡喜。”
第135章 第 135 章
真會說話。
琅風城的人怎麼會說小謝公子是個啞巴呢?
這人哄起人來, 分明一套一套的。
他都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安無雪垂眸,藏起局促。
他感受了一下識海中那枚陽印。
他能直接知道另一枚陰印的所在,隻要他神識一動,便能知曉謝折風在哪裡……不論天涯海角。
除此之外, 雖然他不會這麼做, 但他確實能感受到, 隻要他想,他便立刻可以捏碎生死咒的陰陽印。
他先前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心甘情願地接受生死咒的掌控法印,接受同謝折風之間多這麼一層生死無悔的羈絆。
“你若是現在有一絲後悔, ”他說,“我便將陽印還給你。”
謝折風顧左右而言他:“師兄替我看看妖魔骨?我若是現出根骨, 隻有神魂外露,自己反而不方便細看。”
安無雪無奈。
師弟轉移話題的太過拙劣, 他也懶得戳穿。
如今謝折風的妖魔骨和心魔確實是一大隱患。
還有他的傀儡印……
北冥登仙雷劫之後,兩界傀儡泛濫,看似沒有大禍,但他總覺得有山雨欲來之感。
他蹙眉道:“師尊從來不曾和你說過妖魔骨嗎?”
謝折風搖頭:“沒有。我現在記憶恢複, 哪怕是我忘記的那些記憶裡麵, 也沒有同妖魔骨有關的隻言片語。但是我記起了大成贈劍之時師尊說的話。”
“……是你選道那日?”
“是。師尊和我說, 給我下無情咒,是為蒼生。隻是當時我……”謝折風瞄了一眼安無雪, “我與師尊爭辯要選哪一個道, 心中想的都是師兄,因此落咒之後, 我把落咒一事全忘了。”
“你可真是……”安無雪哭笑不得,“不過, 師尊當時應當是故意問你情愛之事。無情咒是師尊創的,他知曉你會忘掉什麼,他就是想讓你忘記無情咒的存在。”
他乾脆靠著養魂樹的樹乾,閉上雙眼,神魂沉浸在養魂樹的靈氣之中,靜靜思索著。
“無情咒和蒼生有關,你的妖魔骨和心魔有關,無情咒的存在無形之中其實反倒抑製了你的妖魔骨,因此抑製了心魔……”
謝折風恍然:“師尊下無情咒,可能是因為妖魔骨?”
他在解咒之後,其實是有些怨南鶴的。
若不是這無情咒,他怎麼會和師兄直至死生都不曾互通心意?他又怎麼會忘了登仙之時發生了什麼?
因此不僅僅是安無雪,謝折風自己也一直在想——為什麼?
南鶴仙尊不可能察覺不到謝折風的妖魔骨。
若要解釋,他們隻能找這麼一個理由了。
安無雪睜開眼。
“你當時是如何將根骨單獨抽離出來的?若是身體還在,根骨能夠回到身體裡嗎?”
“是用了一個落月封存的秘法。隻要神魂不滅,自然能回身體,不過我現在已經沒有身體,回不回得去,沒什麼關係。”
“不,”安無雪說,“有關係。我幫你探查之前,我想先抽一下我自己的骨。”
“師兄!”
“你彆急,我不是異想天開隨意為之。我對我的身體一直有個猜測,如今正好證實一下。”
謝折風還是不放心:“你猜測什麼?若是要探你現在這具傀儡身體的根骨,我替你探便成。”
安無雪挑眉:“仙尊當時背著我在九重雷劫之下都敢分神魂抽劍骨,如今我先告知你,還在你的看護下暫時抽骨,你就不同意了?”
此言一出,謝折風理虧,登時不敢再多說什麼。
這人猶豫了片刻,還是將抽骨秘法教給他。
安無雪熟記於心之後,於養魂樹下打坐。
“你替我護法。”
“自然。”
安無雪不再多想,閉上雙眼,調動周身靈力。
神魂離體,他用那抽骨之法,緩緩分離出了“宿雪”身上的根骨。
他隻在養魂樹精生前死後的幻境中,看過謝折風做這件事。
如今他自己做,他才感受到其中玄妙的感覺。
身骨分離,他的神魂空蕩蕩的,即便他頭頂沒有登仙劫雲,他也有種格外不安的感覺。
好在他知曉謝折風就在一旁看著他,雖然本能的不安,卻沒有真正擔心。
他隻將自己能立刻感知到的那一副根骨抽離而出。
“是個很普通的根骨,”他聽到師弟在一旁說,“甚至不是劍骨。但隻有普通,看不出任何特殊的,也許是製作傀儡之人隨意找來的根骨。”
師弟的嗓音還是十分擔憂:“根骨離體的感覺不好受,若是看不出來什麼,你還是收回去吧?”
安無雪沒有收回去。
他不僅沒有收回去,他還神魂歸位,停了那抽骨秘法,緩緩睜開雙眼。
謝折風登時急道:“你還沒把根骨收回去,妄動的話——”
這人嗓音一滯。
因為安無雪站了起來。
被安無雪抽離出身體的那具普通根骨還在一旁坐著,安無雪的身體本該隻剩下皮囊與神魂,失了主要生機,無法動彈。
可安無雪居然毫無阻礙地站了起來,仿佛根本沒有抽出根骨一般!
這樣的情況,謝折風自己便在登仙之時經曆過一次,自然格外清楚。
——安無雪的身體裡也有兩副根骨!?
安無雪又是震驚,又覺意料之中。
他喃喃道:“我猜的果然沒錯,我最開始感覺到的根骨,根本不是我真正的根骨……”
四方靈力卷動,帶起疾風,送來霜雪。
安無雪感受到了久違的通明之感。
他仿佛能聽到天地間一草一木的聲音,能同天道共吟。
他渾身靈脈瘋狂汲取著周圍的靈氣,可他的經脈身骨卻沒有任何疼痛之感,反而無比暢快!
這種輕而易舉能感應天道蒼生的感覺……
“師兄,”謝折風一字一頓,“你的玉骨。”
——他的玉骨從始至終都在他的身上!!!
剛才被他抽出來的那副根骨,根本就是個隱藏封印玉骨的幌子!
他和謝折風先前從來沒有發現,“宿雪”的身體就是他的金身玉骨,隻是因為這個普通的根骨封在玉骨之外,阻擋了他的神魂感知!
如今他將虛假的根骨抽出,玉骨破封,同金身再度融合,打通了他所有經脈。
他剛剛分明抽出了身上的根骨,此刻卻才是完整的身體。
怪不得!
怪不得他成為“宿雪”以後,對自己“新”的身體毫無不適之感。
怪不得,他先前便覺得這具身體和自己從前太過一樣。
若是傀儡身,那必然是他人所造,隻要是他人所造,都會和真正的他有細微區彆,可他的身體卻沒有。
兜兜轉轉,他當年神魂俱滅,屍骨無存,這一身金身玉骨居然不知為何被重塑了,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是他自己。
安無雪五味雜陳。
他走向那被抽出來的普通根骨。
謝折風趕忙過來想扶住他。
他卻止住對方,說:“我現在金身玉骨重新融合,沒有不適,還沒了先前那些滯澀之感,你彆擔心。”
他看向麵前那已經廢了的根骨,冷笑道,“果然如此。我的金身玉骨應當在這千年裡不知為何重塑了,神魂歸體,卻因為剛剛死而複生,沒能立刻圓融。
“作亂照水城和北冥城的人趁著我神魂還沒醒來,尋到我,把多餘的普通根骨封入我體內,藏我玉骨,因此也封了我的金身,隨後落下傀儡印,偽造出宿雪的身份,利用雲舟把我帶回落月峰。
“落月峰上,我神魂蘇醒,這才誤以為我是被動奪舍到了一個叫宿雪的人身上。”
安無雪掀開手袖,露出傀儡印。
“甚至這傀儡印都是設計好的。那人既然知道我那麼多事情,肯定了解我的性格,對方知道,若是有人直接用傀儡印控製我,我最後必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若是控製他的人又剛好是他當時避之不及的謝折風呢?
對方了解他,但未必了解謝折風。
如果從一開始,師弟當真對“宿雪”有什麼強求之心,逼迫於他,他會怎麼做呢?
屆時,他反抗不了長生仙之力,又求死不能,會不會心境有所改變?
他會不會因此怨恨命運、因果?
安無雪每說一句話,謝折風的神色便更難看一些。
這人聽他講完,雙眸之中已經盛滿了殺意。
“此人好深的心計——如此謀算,害了這麼多人,為的都是重回生靈塗炭的仙禍之時。”
安無雪憤怒之餘,憂慮道:“我們現在都不知道那人是誰,下一步又要乾什麼……”
會這麼做的,除了濁仙,他想不到其他。
可濁仙早就死乾淨了。
“罷了,”他看向謝折風,“好歹我的身骨還在,而且也不全是對我們不利之事——我剛才感受到玉骨的那一刹那……”
他抬頭,望了一眼天穹。
“……有登仙之感。”
他重活一次,修為已至瓶頸,神魂心境卻因千年生死而更上一層樓,一直沒有接觸到登仙之感,原來是因為那副普通的根骨封著他的玉骨。
如今玉骨重現,他才有所感覺。
他說:“隻要我想,我能隨時引動登仙雷劫。但……”
謝折風登時明了:“但是師兄覺得登仙屏障堅不可摧,雷劫絕不可能度過,對嗎?”
安無雪點頭。
難怪這千年無人登仙。
“我千年前便有此感覺,”師弟說,“但我當時以為,是我自己心境不穩,心魔纏身,因此不曾多想。”
“師弟走的不是尋常登仙路。對於兩界其餘的仙修來說,真正的四方天柱崩塌,天道有缺,所有人都被這層屏障堵著。”
“第五根天柱會不會就在維持最後的登仙路?”
安無雪聞言,神色一頓。
他表情凝重地搖了搖頭。
謝折風困惑道:“師兄為何如何篤定?”
“因為……”
安無雪心念一動。
他神識直入謝折風眉心,勾連上了這人神魂。
謝折風與他神魂相連的那一刻,瞧見了隻有安無雪能瞧見的……第五根天柱。
那天柱頂天立地,純白無暇,若隱若現於天地間。
正站立在養魂樹旁。
它就在安無雪身邊!!!
饒是沉穩如謝折風,此時也露出了震驚之色。
“難怪我一直尋不到它……”
原來第五根天柱一直在安無雪身側,隻有安無雪的神識能夠瞧見。
安無雪和謝折風同時睜眼。
他收回神識,便又瞧不見那第五根天柱了。
他也十分驚詫:“我也沒想到。但那背後之人既然在我醒來之前尋到了我,指不定早就知道這些,因此封印了我的玉骨,如果不是有你分魂抽骨在前,我根本想不到要抽出我自己的根骨,解封玉骨。
“我剛才感應到第五根天柱,可登仙路的屏障依然在,它應當不能引我登仙。”
謝折風神色卻愈發凝重了。
“照水北冥禍主所謀求之事,極有可能就在這第五根天柱之上。”
那人既然先一步發現了死而複生的安無雪,多半是清楚這些的。
這麼一想,對方一直假冒安無雪行事,指不定最終目的並不是安無雪,而是和安無雪勾連的第五根天柱……
安無雪思慮半晌。
養魂樹金葉擺動,光暈流轉。
許久。
他歎了口氣。
“我們在這裡憑空猜測也沒用。我先看看你的妖魔骨。”
謝折風依言,在養魂樹下打坐。
神魂離體前,這人卻又躊躇了一下,惴惴不安地看著他。
“我一會神魂離體,什麼也做不了,師兄彆走。”
“我不會走。”
謝折風閉上雙眼,卻又睜開。
“也不能下無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