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百零三章
公安總務課警視小笠城畢業於東**學係, 同學中不僅有白鳥議員那種東京都議員, 還有許多成功人士, 他本人出身的小笠家是足立區的名門, 親大哥是足立區的區議會議員……在這樣的背景下,即使小笠城被卷入怪人劫持民眾案、於眾目睽睽之下在井之丸失蹤了足足三個多小時, 警視廳也不可能將他像普通民眾一樣隔離起來。
或者說……現在東京警視廳要麵對的麻煩已經不是隔離就能解決的了。
警視廳某會議室內,神情疲憊的小笠城在親大哥小笠誠一郎的陪同下詳細地講述了一番他在被劫持期間的經曆, 當他話音落下, 警視總監、副總監、東京都議員、防衛省防衛次長、內閣官房長官、國家公安委員長、防災擔當大臣等臨時趕來的諸位東京都要員皆陷入了沉默。
“防衛省到底在乾什麼?!公安部到底在乾什麼?!”內閣官防房長官率先發難, 將矛頭對準防衛次長和公安委員長、防災大臣, “這些親共的暴|徒在東京大肆招搖,你們就一點兒風聲都收不到?!”
這話當然沒人敢接, 防衛大臣沒有出麵就是擺明了這件事兒自衛隊絕對不背鍋的意思;防災擔當大臣人倒是來了,但這事兒說到底是警視廳反應不利,所以大臣就像是沒有聽到官房長官的發難一樣, 表情陰沉地盯著警視總監看。
警視總監是兩小時前才情婦的床上滾下來並忙不迭趕到警視廳的, 他一肚子火氣地瞪了一眼副總監, 點頭哈腰地:“房長官,現在的問題是, 被挾持的民眾都坦誠受到了四名怪人的蠱惑……他、他們並無掩飾或欺瞞之意……”
明仁天皇時代日本**政府將當時的日共屠殺殆儘, 雖說在階級森嚴的日本上位者掌控下位者的性命非常理所當然……但也從側麵說明了日本權力者們是深知**思想對特權階級天然擁有強悍破壞力的,用於安撫平民的“鎮痛劑”、從美國爸爸那學來的民主遊戲中,日共從來就沒有抬過頭,也很能說明日本統治階級的共識。
警視總監的這話很有效地轉移了房長官的怒火, 房長官閉上眼睛重重地吐了幾口氣,再開口時總算不是那麼咄咄逼人了:“受挾持的民眾必須得到有效安撫,安排醫院為所有受挾持民眾進行全·麵·精·細檢查。”
房長官的意思很明顯,借檢查之名將所有的被挾持民眾隔離起來封鎖消息、免得多事的媒體將此事宣揚出去引起社會性反響……親曆者的小笠城口述的洗腦過程在場的人不會上當,但社會上那麼多失意者,誰能保證流傳出去的洗腦說辭不會讓那些人奉為聖經?
警視總監露出個十分勉強的、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房長官,422名受挾持者……一時之間……難以安排……”說著他委屈地看了眼防務次長,自衛隊中受挾持的68名陸上自衛隊員根本沒讓警視廳沾手,直接就被防務省接走了。
“事關日本社會穩定,是推卸責任的時候嗎?”房長官怒道。
這回還是沒人接話,防務次長隻是不停擦汗,壓根不吱聲……沒抓到四名疑似超凡已經讓防務大臣非常不滿,完全不可能把68名被挾持過的自衛隊員讓彆人接觸。
房長官對此也隻能是狠瞪一眼防務次長,首相正在美利堅訪問,副首相正頭疼此次任期內的東京輿論危機該如何渡過,他作為內閣官房長官此時絕不能跟內閣文官翻臉……正惱火這幫手下們的不給力,房長官的眼角餘光看見警視總監一副畏畏縮縮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得怒火再度上升,用力拍了一下茶幾:“還有什麼就一次說出來吧!”
警視總監恨得不行,這一任的日本內閣風格保守老派、厭惡所謂改革,他坐在警視總監的位置上其實跟個吉祥物差不多,偏偏隻要出了事什麼責任都要丟到他的頭上,可是這個時候吧,他也確實沒辦法把責任推卸出去,隻能磕磕巴巴地說出事實:“受挾持民眾中有四家媒體相關從業者……共計23人……那個……其中有一名記者……是不破勁三的孫子……”
房長官當時就覺得自己腦部的血管要爆了——
不破勁三是日本共產|黨的元老……嗯,這個日本共產|黨和戰時的日共不是同一批人,但是待遇上實話說沒有好多少,戰後到現在,日共一直到近幾年才混上“在野”……說起來是日本第四大政黨,其實麼一直被認為是日本左翼政黨的代表,屬於公安部的重點盯防對象。
但就算一直“在野”,不破勁三這個日共的元老也是很有名望的,日本國內不乏不破勁三的“信徒”,17年選舉的時候日共還獲得了12個議席,不破勁三這個在野政黨的元老多少能有那麼點話語權——他的孫子被卷入挾持民眾事件又不是他的孫子犯了法,警視廳要徹底隔離他的孫子確實是很有難度的。
房長官再度認識到這次事件的嚴重性,日本畢竟不是韓國,不然的話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把這422名受挾持者都丟到一艘船上去……在日本,他這位內閣房長官的權力還沒那麼大,首相和副首相也絕不可能同意在這樣的計劃文件上簽字,政治生命還要不要了?(注1)
曆任日本內閣房長官都需要或強勢或善於溝通者來調度文官集團,這一任的房長官便算得上是較為強勢的人,可是……有著不靠譜的手下拖後腿,房長官再強勢也沒屁用,他自己也很理解這一點,勉強壓下怒火後,他隻能放棄期望手下儘職的可能,有些無力地問道:“警視廳現在隔離中的民眾有多少?”
“除自衛隊員外……其他人都在醫院接受檢查。”警視總監乾巴巴地道。
房長官笑不出來,警視總監甚至不敢正麵回應隔離這個話題,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再度深吸口氣,房長官用理智告訴自己一旦有人泄露被挾持期間接受的洗腦內容,剩下的人就算全部關押起來也很難解決問題……警視總監一開始就說了這些民眾全都沒有遮遮掩掩的意思,警方問什麼他們答什麼,那也就是說,那些洗腦的內容流傳出去已經隻是時間問題了。
華夏人喜歡自嘲自己的國家沒有法製隻有人製,日本國內的話……雖然很多人沒有意識到,但這就是一個誰的發言權更大、誰的特權等級更高誰就說了算的國家,如果日本人自嘲的話,或許應該稱之為“權製”……房長官這一刻有沒有痛恨上權製這個基本製度沒人知道,但既然自衛隊能擅自將涉嫌被洗腦的隊員帶走、在野黨政客的孫子能無視警方隔離,誰知道其他的民眾中還有沒有哪個大人物、官僚要員的親屬呢。
比如……公安部的小笠城警視,在接受問詢前就先跟足立區議員的大哥見了麵。
房長官不想再說什麼了,將事情往最壞的發展方向假設了一下後,他認為也沒有什麼特彆難以接受的……就算是那些洗腦言論再怎麼散播日共也隻是在野黨中實力最差的政黨,不破本人複出也影響不了現有執政黨的格局。日本,是絕不可能因為某些理論存在就能威脅得到的。
小笠城在房長官發難的時候就被帶出了會議室,出了走廊,領路的警員退下後,他的大哥小笠誠一郎臉上的關心就消失了,換做毫不掩飾的嫌惡:“我以為你在警視廳乾得不錯,城,我以為你成年後至少不會再給家裡人添麻煩。”
小笠城回頭看了眼走得足夠遠的警員,將視線落到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的大哥身上,扯起嘴皮露出冷笑:“我惹了麻煩?是誰聽說房長官會出現、便像是蒼蠅一樣飛快跑過來的呢?”
“你……哼!”
小笠誠一郎二話不說抬腿就走,小笠城站在原地,完全沒有送一下的意思。
“小笠警視!”
“原來是木村秘書。”小笠城看清來人,態度上比之前與大哥對話時禮貌客氣多了。
“議員很關心事情的發展。”木村秘書推了下眼鏡,“你現在有時間嗎?”
小笠城朝後麵看了眼,會議室的方向很安靜,和警視廳中其它地方的吵雜不同。
不如說是防務大臣很關心吧,小笠城心裡麵清楚木村秘書特地跑來等他的涵義,臉上露出個似乎有些諷刺的笑容。
此時已是12月23日下午一時,連東京12台都在午間新聞上播報了前一晚東京都內四出區域的大規模民眾失蹤又神秘回歸的靈異事件,那些靠著嘴炮在談話節目中賺人氣的專家學者、靈媒占仆也發表了各種各樣的猜測,小笠城與警視廳公安部的同僚交代了下去向、搭乘木村秘書的車來到白鳥宅後,穿著日式傳統浴袍的白鳥議員正在和室裡觀看類似節目。
“不知來曆的神明、外星人劫持、乃至對麵大陸的超凡人物入侵……這些猜想還真是讓人眼花繚亂呢。小笠君,你作為親曆者,有什麼感想?”
小笠城在白鳥議員對麵的榻榻米上跪坐,他記得白鳥議員在年輕的時候喜歡的是西式的室內裝潢,年輕時代住的都是高層公寓,但在參選後,白鳥議員便住回了和式風格的白鳥宅,並開始在和室中會客……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連續幾屆日本內閣都是保守派的政治家,白鳥議員自然會收起年輕時的風格,表現出讓日本的年長者們喜歡的態度來。
“沒有什麼感想。”小笠城正視青年時代曾讓他無比嫉妒的白鳥鄉,淡然地,“硬要說的話,像是莫名其妙地被拉進路邊課堂吧。”
“權製”製度的日本社會,雖然到現在警方都沒有正式公布出422名被劫持民眾的遭遇,但像白鳥議員這種東京都要員早就知道那場劫持事件中的具體細節了……甚至比小笠城這個親曆者還要全麵,畢竟他隻經曆了其中一場,之後體檢、等待房長官問話等又耗去一早上的時間,還沒來得及去詢問其它場地的事件過程。
白鳥議員也絲毫沒有掩飾他玩弄特權的意思,他抬起手點了點額頭,麵容嚴肅地:“我親見了兩名親曆者,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召集他們的怪人化成無數份、進入了他們的身體中,讓他們每個人的大腦都與其他的……‘同誌’相連,所有的‘同誌’都能在腦中進行對話並理解他人的意念,甚至能共享一部分的感官……這種徹底違背科學精神的事情難道也是真的嗎?”
“是的。”小笠城點頭道,“事實上,我現在就正共享著131人的感官,我還知道他們在被警方‘解救’後不同人被不同警員、不同上司問話時的細節……其中11人遭遇了一定程度的暴力對待,詢問他們的警員認為他們有病。”
“你是認真的嗎,小笠君?”白鳥議員的聲音有些顫抖。
小笠城歎氣:“我現在告訴你的話與我不久前回答房長官詢問時是一樣的,白鳥君。從那個……那個虛構的‘井之丸公園’出來後,131人一致認為此事細節不可進行任何掩飾,必須儘可能開誠公布地向大眾坦白。”
集體保有秘密,等於秘密不存在。422個親曆者這龐大的基數,本身就不可能將昨夜的事情保密住。
白鳥議員呼吸變得粗重,盯著小笠城看了好一會兒後才道:“那麼你現在是小笠城,還是那個狂熱團體的一份子?”
“我當然是小笠城,雖然與131人共享部分感知,但並不表示他人的意誌可以影響到我。”小笠城笑了下,“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無須電子工具、無須網絡便能與彆人無障礙交流一樣。你也有用短信跟他人交流的經驗,互發短信的人能夠讓自己的思想去取代他人自身意誌嗎?”
白鳥議員沉默了下來,從他盯著小笠城的複雜視線中看,精明的白鳥鄉已經看出了這次怪人綁架挾持事件真正的危險之處——高位者確實可以看得更廣、更遠,但也因為入眼的風景太多的關係,高位者也很容易短暫地忽視近在眼前的危機,比如內閣官房長官看到的是在野黨日共借機生事惹來國際輿論(美國爸爸不滿),而白鳥議員看到的是……這些親曆者們將成為日本社會的不穩定因子。
一次性殺掉422個來自東京都各區、各個階層、各個領域的親曆者,這樣的幻想同樣在白鳥鄉腦中浮現……他倒是沒有羨慕韓國那種無所顧忌的體製,他遺憾的是明仁天皇後日本政府,或者說,日本官方勢力已經沒有辦法強勢地控製整個國家。
“你察覺到你自身的變化嗎,小笠君。”白鳥鄉忍不住問道。
小笠城不假思索地點頭:“不可能沒有變化吧,白鳥君……看過廣闊天空的鳥,還會願意繼續龜縮在屋簷下嗎?”
白鳥鄉麵皮抽動:“果然啊……你也被同化了。”
“若你能親身經曆的話,也會跟我一樣的。”小笠城麵色輕鬆,“我們認識有二十年了吧,白鳥君,年輕時的你我,跟現在也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是啊……”白鳥鄉歎息道,“但我還是難以相信,小笠君會在一夜之間完全轉變……是因為你的意識被所謂的‘同誌’監視著嗎,你是否被裹挾了卻自身毫不知情呢?”
小笠城笑了一下:“不要把我們當成危險分子啊,白鳥君,日本共產|黨現在也是合法的政黨呢,若在戰前的話這根本是不可想象的吧。這個世界是永遠處於變化中的,人類的曆史也是進化和退化來回拉鋸、但最終必然會上升的過程,若是有人要求所有人都必須停留在原地,那才是最沒有道理的威脅吧。”
白鳥鄉被對方坦然的目光盯著,忽然感覺很不自在——之前他讓助手挑選了兩名適合他見麵的親曆者約見,其中一人是千代田區大手町中央省廳某部門的公務員,另一人是涉穀服裝店的業者。這兩人在與他會麵時的反應、措辭跟小笠城並不相同,但有一個讓白鳥鄉十分不自在的共通點是:他們在說話的時候都是如此坦然地正視著白鳥的目光,既沒有因為身份低下而表現出謙卑討好的模樣,也沒有那種下等人與上等人接觸時故意用傲慢、倨傲來掩飾自卑心的愚蠢表現。
現在,被小笠城直視著、被他像是教訓晚輩一樣地說什麼“你也變了”、“你也陷入了你所厭惡的循環往複”中這樣的話,白鳥鄉一邊感覺小笠城失去了對自己的尊敬,一邊又猛然驚醒、發現小笠城的話沒有錯……他在年輕的時候也對日本式的禮節不以為然,因為厭惡總是要對所謂的年長者恭敬有禮,他還搬出去住了好幾年。但在成年後接替父親的政治資源進入政界,他便徹底忘記了自己身為年輕人時的不滿,他幾乎沒花什麼時間便適應了身份低下者對他所表現出來的謙卑態度,並認為這是這個世界運轉的必然規則……不懂得用敬語、不知道將禮節做到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也成了他厭惡的對象。
“你可是小笠家的次子。”白鳥鄉脫口而出。
小笠城點點頭,態度依然自然而放鬆:“是的,我還是警視廳公安部總務課的警視,既不打算辭職也不打算進入某個政黨,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人希望日本變成第二個伊拉克、第二個敘利亞,我們之中更加沒有任何人想成為街頭政治家……每個人都有適合做某件事和不適合做某件事的天賦限製,至少我很滿意我現在的工作。”
“那四個怪人折騰出這麼大的事件,是要讓日本繼續保持原樣?”白鳥鄉忍不住諷刺道。
“當然不是。”小笠城坦誠地道,“日本需要改變,隻是這種改變不能影響到大多數人的平靜生活。”
白鳥鄉還想說什麼,政客的素養讓他強行停止了當下這毫無營養的話題……他知道小笠城不會對房長官撒謊,或者說,這批親曆者都不會以撒謊的方式來達成目的,這一點他或許比警視廳還要看得透徹;但是……若追問得深入了,這些親曆者們就會將他們不久之前才接觸到的洗腦思想傾泄出來試圖感染詢問者——此前親見了兩名親曆者的白鳥鄉已經遇到過了,那名省廳的公務員不談,就連那個隻讀過三流高中的服裝店業主都將他問得啞口無言……這種經曆實在是糟糕透了。
嗅覺敏銳的白鳥鄉發現這個讓人驚悚的現象時,因不放心而親自到東京中央醫院去“視察”隔離民眾的內閣官房長官也發現到了異常……中央醫院將三百餘名沒有提前離開特權的民眾安置在住院大樓,當房長官在警視總監等人陪同下進入住院大樓時,便見到這些本該被關在病房中的民眾居然是四處自由活動著的,且他們不僅是各自集聚在一塊兒談笑生風,還有醫院的護士醫生、乃至隔離他們的警員參與了他們之間的閒聊。
“這就是你說的隔離檢查嗎?!”房長官實在是難以壓抑火氣,在一層的大廳裡便衝警視總監發起了脾氣。
“抱歉,請不要對警員們發火。”大廳一側閒聊的民眾中,一人站了起來,“您應該是……房長官閣下?醫院提供的床位不夠讓所有人休息,所以我們這些稍微年輕一些的便隻能先在樓下等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