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愣住,很快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姐姐留下的。忍不住苦笑了下,撿起來後仔細藏好,心裡特彆溫暖,再走出門時,她唇邊都帶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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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去城裡的官道走的人少,道路崎嶇,坑坑窪窪,馬車顛簸得厲害。
楚雲梨趴在一團被褥中,倒不覺得有多難受,隻是睡不著。
馬車走了一日,周圍沒有城鎮,隻在一戶農家借宿。
好不容易停下,楚雲梨都覺得腰酸背痛,更彆提張明秋和他身邊的隨從了。
這戶人家隻有老夫妻倆,隔壁住著兒子兒媳。為人特彆熱情,給他們送上了茶水,還主動宰了兩隻雞。
當然,也可能是上一次張明秋來的時候,在這裡借宿給了他們不少好處,所以才這麼大方。
吃飯的時候,大概是夫妻倆經常接待路旁的客人,桌椅雖然看著挺簡樸,但卻打掃得特彆乾淨。張明秋坐在主位,楚雲梨進門後道:“我不太餓,給我點乾糧,一會兒半夜填填肚子就行。”
“坐下吃。”張明秋伸手一指,語氣不容拒絕。
楚雲梨也沒有死犟著不乾,自顧自坐下。
“你膽子不小。”張明秋輕笑一聲:“洪家人都出了事,你不怕嗎?”
楚雲梨眨了眨眼:“跟公子一起上路,如果有人打劫,隻要那些劫匪眼睛不瞎,就不會盯上我一個莊戶人家出身的小婦人。”
張明秋冷哼:“你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
楚雲梨振振有詞:“先前我不愛說話,可公子不喜歡那樣的脾氣,我怕挨罵啊。”
飯菜上桌,沒有精致的大盤小碟,隻有一盆雞湯和兩樣小菜。
張明秋沒什麼胃口,道:“吃吧。”
聞言,楚雲梨再不客氣,抓起雞腿開啃。
吃飯時,張明秋一直看著她。
楚雲梨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卻沒有當一回事。用過飯後,天已經黑透了。於是各回各屋。
張明秋身邊帶著兩個婆子,不知道桂花在他心裡是個什麼身份,反正兩個婆子有自己的屋,楚雲梨夜裡一個人住。
深夜的農家小院裡,兩個高壯身影鬼鬼祟祟推開了偏房的門。
一有人靠近門口,楚雲梨就睜開了眼。
其中一人低聲問:“有沒有睡著?”
“沒動靜,應該是睡著了。我們動作快點,將人送到路上後回來早點睡,明日還要趕路呢。”
這聲音是張明秋身邊的兩個隨從,聽到他們是要將自己送去路上,楚雲梨沒有掙紮。順從的進了麻袋,被一個人扛著出了院子門。
那人比較瘦,也不會扛人,頂得楚雲梨胃疼。她晚飯吃得多,險些被頂吐了。好在農家小院離官道不遠,就在楚雲梨不想忍了準備翻臉時,她被輕輕放到了地上。
“公子說,就放在這裡,稍後會有人來搬。”說話的人已經轉身準備離開。
另一個人沒動:“可這黑漆漆的,他們能找著嗎?有沒有約好時辰?這人萬一跑了怎麼辦?”
最先開口的人笑了一聲:“她要是能醒過來跑了,還能逃過一劫。我可聽說,來接她的是白雲山裡麵的山民,聽說他們住的地方連自己人都會迷路,去了這輩子都彆想離開。那些人住在樹上,都討不到媳婦的,兄弟幾個娶一個媳婦……”這事太奇葩了,在常人看來難以理解。說到這裡,他又笑了一聲:“生出孩子來也不管是誰的,反正都是自家的。等到孩子們長大,又再娶一個媳婦……”
聽的人受不了:“這也忒窮了。至於麼?”
“這有什麼?”月光下,那人過來哥倆好似的攬住他的肩,邊往回走邊低聲道:“聽說那實在討不到媳婦的,就討個男媳婦,除了沒孩子,其他都一樣,還彆不信,這是我跟那人談時,他親自說的……哈哈哈哈……”
最後那笑聲裡,帶著幾分心照不宣的調笑。
人一走,楚雲梨再也不忍了,從麻袋裡爬出來。她一開始以為他們要搬到偏僻處將人給殺了呢,沒想到張明秋比她以為的更狠。
這麼一想,上輩子的陳桂花在大火中喪生還要好點,好歹沒有落到那種地方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越想越氣,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楚雲梨本來也是準備等他先出手,然後將人收拾了。如今再不客氣,她拎起麻袋跑了回去,到了院子裡敲暈守門的隨從。
大概張明秋也沒想到有人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因此,除了守門的一個隨從之外,其他的都在睡覺。方才那倆已經在偏房中酣聲如雷。
楚雲梨推門而入,一把掐住了張明秋的脖頸。
張明秋被掐痛了,醒過來時,黑暗中隻看到是個纖細的身影,腦子裡瞬間的想法是自己住上了黑店。隨即就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桂花?”
他脖子被掐得很緊,說話的聲音都是啞的。
楚雲梨冷哼:“起來。”說著,又摸出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腰間:“最好彆叫,否則,我紮死你!”
張明秋是很惜命的人,察覺到匕首後,立刻渾身緊繃,連偏頭都不太敢:“有話好好說。”
“跟我出門。”楚雲梨冷笑一聲,警告道:“我膽子小,聽不得特彆響的動靜。這一路你要是不小心踢著了東西,我一緊張,這刀紮入你的肚子裡,你要是死了,可彆怪我。”
本來張明秋還想著稍微弄點動靜,將身邊的人吵醒呢,聽到這話,立刻就打消了念頭。他不知道這本應該被綁來丟到路邊讓人接走的女人為何會在這裡脅迫自己,但他明白,桂花這一次很生氣,怕是不容易善罷甘休。
不過不要緊,他有銀子,可以砸到她原諒為止。
至於滅口的事,以後還有其他的機會。
“桂花……啊……你輕點……”
他一開口就察覺到匕首入了肉,急忙住了口。
到了官道上,楚雲梨狠狠踹了一腳,然後踩在他的胸口上:“我都不記得自己有惹過你,甚至還幫了你的忙,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竟然想將我送去大山裡。什麼仇什麼怨,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越說越生氣,她又狠踹了幾腳。
這荒涼的官道上,夜裡根本就沒有人,張明秋痛得直叫喚,看她還要出聲,急忙道:“有話好好說,這裡麵肯定有誤會……我沒有做這種事,你聽我解釋……啊……”
最後那一聲是慘叫,楚雲梨又狠踹了一腳。他滾了幾滾,落到了旁邊的水溝裡,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臟水。
楚雲梨將人提了起來。
張明秋嗆咳不止,又怕再沒了開口的機會,急忙道:“我給你銀子!以後你想去哪兒都行,我絕對不會再找你麻煩,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
“你的話,我一個字都沒信過。”楚雲梨眯起眼。
察覺到她渾身陰森森的氣息,張明秋嚇一跳,急忙提醒道:“你不要殺我,殺人要償命的。”
“我不殺人。”楚雲梨上前蹲下:“反正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你,但你幫我選了一條路而我又不想去。所以,你去吧!”
她上前,在他脖頸上狠狠敲了一下,扒掉了他細滑的寢衣,隻剩下一條中褲,又將他身上值錢的物件收羅一空,省得他拿去收買人。最後將人套進麻袋裡,丟到了方才兩個隨從放下她的位置。
她回了院子,沒多久,有個男人從對麵林子裡出來,看見地上真有個麻袋。
“大哥,原來真的有個人。”語氣裡滿滿都是驚喜。
“小點聲,趕緊扛走。”
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消失在了林子裡。
楚雲梨回去後睡了一覺,天蒙蒙亮,被院子裡的動靜吵醒。隨從發現張明秋不在,叫醒了所有的人四處去尋。
她探出頭:“這人好好在院子裡,怎麼會不見?”
聽到她的聲音,兩個婆子不覺有異,忙過來道:“我給公子送熱水,發現屋中是空的。門口的小童昏睡著,都不知道公子什麼時候出去的。”
這邊婆子忙著解釋,而從對麵偏房裡出來的人看到楚雲梨後,隻覺得見了鬼似的,麵色一個比一個白。都以為自己是做夢,麵麵相覷過後,確定自己昨天晚上真的有把人送走……這一瞬間,二人的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隻覺頭皮發麻。
一行不算楚雲梨在內有七個人,幾乎把這周圍方圓幾裡地都搜遍了,都沒找著張明秋的人影。甚至連關於他的消息都沒有。
老夫妻倆戰戰兢兢,尋著機會就解釋自己這裡不是黑店,他們這裡都是住在隔壁的,燒好了熱水後就過去了,直到天快亮了才來,根本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找不到人,一行人臉色都不太好,坐在院子裡商量對策。
楚雲梨沒有去尋人,白日裡就在屋簷下乘涼,看著他們愁容滿麵。其中一個管事婆子提議:“咱們回城去報信,讓老爺來找吧!”
話一出,周圍一片安靜。
昨晚上送楚雲梨出門的隨從之一瞄了一眼屋簷下,不敢與楚雲梨對視,試探著道:“找到了公子自然是好事,可對咱們……不一定好。”他又看了一眼楚雲梨:“實不相瞞,昨夜公子讓我們將桂花姑娘送到那邊路上,說是有大山裡的人來接,姑娘這一去一輩子可就回不來了。歸根結底,桂花姑娘並沒有得罪他,公子會這麼對她,純粹是不想讓自己丟臉的事傳出去。等找著了公子,我們都算是知根知底,到時候……”
話未說完,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那怎麼辦?”婆子險些哭出來:“興許咱們都等不到公子回來,就已經被老爺發落。被發賣都是好的,好歹能撿回一條命,就怕被杖斃。”
院子裡氣氛低迷。其中一人霍然起身:“咱們分了銀子走吧!”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抬起頭來。
他們沒有糾結多久,半刻鐘後就已經將行李全部都搜羅出來,分成了幾份,其中楚雲梨也有一份。
“我不要。”
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楚雲梨心裡明白,不拿東西他們不放心,怕被她出賣,她想了想道:“我要一架馬車,其它的你們分吧。”
幾息後,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了。被打發了的老夫妻倆過來,隻看到門口上放著的一把銅板,這些錢不多,卻足以抵消房費和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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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秋再次醒來,發覺自己手腳都被捆著,周圍就幾片木板圍著,鼻息間都是樹葉腐爛的味道,從木板的縫隙間能看到外麵的樹枝。腳底下的木板離地足有好幾丈高。
他……好像真的被那幾個人帶了回來。
他一動彈,發現自己渾身痛得厲害,腿已經被人打斷。
逃是不可能逃的。此刻他心裡無比後悔自己低估了桃花。
若知道那女人這麼厲害,他絕對不會跟貓捉耗子似的玩弄她,而是直接一擊斃命……到了此刻,後悔已經遲了。
忽然聽到外麵有驚呼聲傳來,好幾個人從底下往上爬,下麵的人想把前麵的拽下去,前麵的人想把後頭的踹下去。張明秋一開始還不明白他們為何要如此,直到最先進來的人撲過來趴在他身上……
艸,他又不是女人!
若真的要應付那麼多男人,他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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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梨駕著馬車往回走,一路上慢慢悠悠,耽擱了幾天才回到村裡,剛好趕上了洪母的喪事。
此時陳家夫妻已經下葬,楚雲梨回去後去了墳頭上一趟,算是儘孝。
周大福對她很是防備,當著村裡所有人的麵趕她離開。楚雲梨猜測,憑著洪家人藏銀子的習慣,洪父身上的銀子被搶走,洪母身上的應該留了下來。周家不想讓她以兒媳的身份送終,應該就是怕這些銀子暴露之後扯皮。
畢竟,女人一出嫁就是夫家的人。洪母的銀子是洪家賣地而來,除非洪家人都死完了,否則,這銀子就輪不到周家接手。
她並未強留下來,讓周家鬆了一口氣。拉了桃花離開。
桃花將門關上,拿出那兩錠銀子:“我這不需要。”
楚雲梨推了回去:“我要去城裡住,你去麼?”
桃花下意識搖頭:“我不去。”話出口,她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
楚雲梨頷首:“等我安頓下來,會去山裡接蘆花她們,你若是得空,可以帶著兩個孩子來城裡找我。”
此時桃花忽然覺得麵前的姐姐特彆陌生,其實她早就有這種感覺了。
也是,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不變才怪。
“姐姐,你要保重。”
楚雲梨回了城裡,先是買了一個小院安頓,後來開始做生意,也沒忘了打聽張明秋的消息。
張家在城裡算是數一數二的人家,甚至還和知府有親,不過,張家的大公子帶著人離開時,沒說自己去哪兒,後來一直都沒回來。張老爺派人去尋,隻在一個偏僻小鎮上得知了兒子的行蹤,自此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消息。
人不見了,隻能找。對於張老爺來說,這兒子已經消失過一次,且兒子回來之後死活都不願意說自己這幾年的經曆,如今人又不見了,他有幾分心灰意冷,這人說不定哪天又會冒出來。
當然,張老爺不知道的是,張明秋這一輩子都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