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這麼大的動靜, 蔣文樹跑了出來,看到雙親都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該扶誰, 一眼看到對麵剛剛爬起身的小妹:“怎麼回事?”
一邊說, 一邊去扶親娘。
主要是蔣滿倉也不是摔倒在了地上,隻是蹲在那裡, 再說了他身上有傷, 誰知道傷在了哪兒,萬一扶得不是地方, 讓人傷上加傷就不好了。
柳氏隻是摔了一下,壓根沒受傷,就是大腿有點疼, 剛站起身, 就推了一把兒子:“趕緊瞧瞧你爹, 快去請個大夫來。”
後麵一句是衝著楚雲梨說的。
過去的十多年裡, 小草已經習慣了, 但凡家裡有活兒, 除了搬搬抬抬之外,累的那個活兒一定是她的。
就比如此時, 村裡是沒有大夫的, 隔壁村有一位赤腳大夫, 醫術不怎麼好,隻能治個頭疼腦熱。想要找正經大夫,還得去鎮上。
可這一趟來回怎麼也要半個時辰。楚雲梨提議:“去鎮上這麼遠, 等大夫來,血都流光了。”
“放屁!”蔣滿倉常年在外跑船,也算有幾分見識, 這就是一點皮外傷。但如果血流得太多,又沒有好的金創藥,也是會要人命的。
在外奔波的人很忌諱關於死之類的話,他狠狠瞪著楚雲梨:“死丫頭,稍後再跟你算賬。”
他昧下了一點金瘡藥,指揮著兒子去拿了,柳氏又去打了些水,割開衣衫,隻見割草的彎刀刀尖處已經全部紮入了肉裡。
柳氏看得膽戰心驚,說話時聲音都在發顫:“這能拔嗎?還是請個大夫來吧,可不敢亂來。”
蔣滿倉呼氣吐氣幾次,感受了一下刀尖的位置,道:“沒事,拔!”
柳氏不敢下手,往後躲。
蔣文樹無奈,上前閉眼一抽,隨著蔣滿倉叫聲起,血光飛濺。
沒了刀堵著傷口,血流得飛快,轉瞬間,褲子都已經濕了一大片。蔣滿倉嗬斥:“快點給我摁住,金瘡藥!”
母子兩人手忙腳亂,還不夠他使喚的。
楚雲梨也上前幫忙,剛伸出手,就聽到蔣滿倉大吼:“給我滾遠一點。”
行!
楚雲梨本也不是真心想幫忙,事實上,她還是故意的。
將蔣滿倉留下來,這一家子的熱鬨好看著呢。
一頭忙碌過後,總算是包紮好了傷口。蔣滿倉額頭上滿是汗珠,就那麼靠牆坐著,不停地喘息著。
柳氏見狀,試探著問:“是不是很痛?”
“你自己紮一刀就知道了。”蔣滿倉很不客氣:“這丫頭克我,根本就不是我女兒,讓她滾!”
男人這般暴躁,柳氏嚇了一跳。關於小妹,她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反正這時候是絕對不能把人攆出去的。
“她也不是故意,你彆生氣。”柳氏眼神一轉,道:“家裡看著人多,但是活也很多,留著小妹,讓她多乾點活,或者讓她伺候你。”
蔣滿倉哼哼:“說到底,你還是舍不得這個丫頭片子。”
柳氏苦笑:“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就當看在我的麵上,給她一碗飯吃。可好?”
蔣滿倉又哼了一聲。
蔣文樹悄悄往後退,扯了一把楚雲梨:“有點眼力見兒,趕緊躲起來吧。”
兄妹倆到了後院,蔣文樹是來洗手的,後院喂著豬,特意備了一個水缸。他一邊洗手,嘀咕道:“你可真行,這樣都能將爹給打傷。”
楚雲梨看著他的背影,問:“你覺著我爹是誰?”
此話一出,蔣文樹霍然扭頭,臉色鐵青無比:“這種話不許再問了。”
不管是誰,總歸都不是什麼好事。
“我就是想知道嘛,你爹嫌棄我,你那個叔叔也不拿正眼看人。”楚雲梨抱臂:“在這個家裡,沒人拿我當家人,還動不動就要趕我離開,要是知道親爹是誰,好歹也能靠一靠。”
蔣文樹麵色複雜。
這個妹妹從生下來就不得家裡人喜歡,小時候就丟床上,母親乾活回來會喂上一口奶,早上離開時再喂上一頓,就這麼著,竟然也沒餓死。再大一點,不知道有沒有半歲,母親就一口奶都不給了,吃飯的時候喂上幾口稀粥或是饃饃。
到底是吃得不好,兩歲了才會走路,三歲才會說話。後來還一直寡言,能不開口便不開口。這樣慢慢長大了……真的,過去那些年裡,小妹雖然一直在家,但就跟個隱形人似的,不注意根本就發現不了她。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複雜的身世。
沒有人喜歡她。
“小時候都沒要爹,如今都長大了,找個踏實的男人嫁過去好生過日子就是。”蔣文樹隨口說了一句:“我去前麵看看,爹那傷好像挺重的,過兩天都不一定能去船上。你彆出來,好生想想吧。”
蔣小妹就是這麼想的,看到沈家人和善,雖然不喜歡沈大河,到底還是嫁了過去。在村裡這麼多年,她雖然不愛說話,卻也暗地裡聽了不少事。就比如這姑娘家嫁人,並不是跟男人過日子,還得跟男人的家人合得來才不會受罪……沈家夫妻不錯,應該會善待她。
但這隻是她以為。
楚雲梨隨即就出了門。
蔣滿倉已經被挪進了屋中。
柳氏很不放心,到底還是讓兒子去鎮上請了個大夫,她自己則圍在蔣滿倉身邊噓寒問暖。
周氏那邊的活兒,直接先擱置了。
因此,楚雲梨到了前院時,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桌上擺著用過的碗筷,她不想洗,但不乾活肯定會被念叨,眼神一轉,去了周氏屋中。
孩子捆了一晚上,還沒解開呢,肯定是要打水來洗的。周氏想出門,但又沒人能使喚。看見楚雲梨進門,如見救星,瞬間眼睛一亮:“小妹,幫我打點熱水來。”
楚雲梨麵色淡淡:“鍋裡沒有熱水,隻有冷的。”
周氏麵色發苦:“這麼小的孩子,外頭也不算熱,冷水會著涼的。再說,我這還在月子裡,也不好摸冷的。讓小妹幫我燒一點。”她看向了正房:“你大哥那邊忙著呢,沒空幫我的忙。”
楚雲梨去了廚房燒水。
廚房裡有動靜,柳氏立刻就發現了,看見小妹在忙活,她還挺欣慰的。
沒多久,廚房裡動靜沒了,柳氏出來上茅房,一眼看到院子裡碗筷還在,頓時皺眉。
這莊戶人家,婦人之間也還是有幾分攀比之心。比如進到誰家院裡,就會看看收拾得是否乾淨。這兩天小妹不乾活,院子裡到處亂糟糟。柳氏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此刻桌上的碗筷特彆刺人眼,萬一有個人進來,不知道要如何笑話呢。
“小妹,把碗洗了。”
她喊她的,楚雲梨就當做沒聽見。
周氏瞅了一眼外麵,低聲道:“小妹,彆任性,該乾活還得乾,我剛才好像聽說爹想趕你出去來著。”
“如果乾活就不被趕的話,我從小到大乾了那麼多的活,早應該變成家裡人了才對。羊肉貼不到狗身上,我做再多都是多餘的。”楚雲梨說著,將曬好的尿布遞給她。
周氏伸手接過,道了聲謝,隨即麵色發苦:“爹回來了,娘沒空幫我洗尿布,外頭攢了一大堆,再不去洗,孩子都沒得換了。我這身子,如果真去洗了,不知道要養多久呢。”
她說這話時,悄悄瞄了幾眼楚雲梨,意思不言而喻。
楚雲梨看出來,她應該是想讓自己去,但又張不了口。以前是能開得了口的,不過最近楚雲梨性情大變。周氏不太敢使喚她。
這不太敢,到底還是敢的,周氏見她不接茬,笑著道:“小妹,你幫我洗一下,好不好?”
“不好。”楚雲梨一口回絕。
周氏:“……”
“我要是跟娘說,最後還是你去洗,說不準還要挨一通罵。”
反正都要洗,還不如主動點呢。
楚雲梨起身往外走。
周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妹,我這也是實在沒法子了……你也是女子,該體諒我的苦啊……”
楚雲梨一步踏出了門,聞言回頭認真看著她。
周氏被她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我臉上有什麼?”
“沒什麼。”楚雲梨目光在床上掃了一圈:“想要尿布還不簡單?不管是家裡的衣裳還是被褥,隻要是布就可以撕……”
這算是什麼法子?
周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娘要罵死我。”
“她舍不得,自然就不會讓孩子沒得用。”楚雲梨提醒:“家裡有人受傷,以後她會更忙,更沒空招呼你們母子。”
這話還真說中了。
周氏一直等到了中午,男人都請了大夫回來,又送大夫離開了,都沒看見婆婆從正房中出來。她摸著孩子尿濕了的繈褓,一咬牙,扯了床頂上剛換的用來擋灰的帳幔。
莊戶人家,一般是不用這玩意兒的。也就是這床上有個小娃,怕灰塵落到了孩子眼睛裡,這才拿了一塊平時壓箱底的布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