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秀一直都在避免跟大嫂爭吵, 畢竟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沒必要讓外人看笑話,可她也太霸道了。
“你不想伺候可以明說。”春秀看了一眼床上的婆婆,她不怕抄家,就是怕吵起來一家子不合讓婆婆難受。
“我和孩子他爹願意伺候。”
琥珀嗬嗬:“你們當然願意伺候了。這老太太身體好的時候, 整天幫你們乾活帶孩子, 她如今身子硬朗, 你們還指望她養好了傷幫忙……把人接過去,還能讓村裡人指責我們夫妻涼薄不孝,一舉數得, 再沒有比你更會算賬的人了。”
春秀再也忍不住了,辯解道:“我不是為了讓娘乾活, 純粹是看不下去了, 哪兒有你這麼伺候老人的?”
“我怎麼伺候那是我的事。娘都沒挑剔,你算什麼東西?滾出去, 這裡是我家,以後不許再偷偷過來。”琥珀伸手去推人,“以後你再不打招呼悄悄闖進來。我就讓人來捉賊了!”
春秀氣得眼圈通紅,這裡確實不是她家。可她不是為了偷東西, 而是為了給婆婆送飯。她想還手,又顧忌著藏在衣服裡的碗, 一抬手多半要摔, 到時這瘋女人怕是更過分, 她擔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婆婆, 一扭頭走了。
琥珀一路攆著人罵到門外, 然後才進了廚房,拿了半個饃,還有半顆鹹菜, 直接送到了楚雲梨麵前:“吃!”
楚雲梨看著那被啃了幾口的饃饃,道:“太乾了。”
“死老太婆,有得吃就不錯了,你還挑剔。我嫁到你們家這麼多年,沒有得到你半分的好。完了你還要讓我伺候你吃喝拉撒,你彆不知足!”琥珀拿著那個饃直接就要往楚雲梨口中塞。
可真是粗暴。
槐花娘家很窮,婆家倒是富裕,可再多的銀子她也沒花多少,吃食上還各種省著。但是,槐花很愛乾淨,她不願意拉在床上,每次都拚著全身的力氣去茅房。
因為手受了傷,腿也不方便。去一趟要折騰半天,有一次從茅房回來都挪到房門口了,被琥珀看見,剛好琥珀身邊還有鄰居……鄰居多半會認為她沒有照顧好婆婆,她氣衝衝上前,狠狠推了一把。
槐花本來就站不穩,年紀也大了,哪裡經得起?當場摔倒在地,因為顧著右手,這一次把沒受傷的另一條腿給摔著了。
這一下,她徹底站不起來,完了琥珀還到處說婆婆受傷了還不老實,非要下地,也不聽兒女招呼,結果摔成了殘廢。
槐花知道她好麵子,懶得解釋,再說,被兒媳婦推摔了一跤也不是什麼好話,乾脆就默認了。
誰知琥珀不感念她的包容,反而愈發過分,不想做飯的琥珀我去鎮上買了不少饃,買一次能吃三五天。一種白麵,一種粗麵,兩者的價錢相差幾倍。
琥珀對外說她吃粗糧,婆婆需要養傷吃細糧。引得眾人紛紛誇讚,事實卻恰恰相反,粗糧噎人,槐花年紀大了牙口不太好,加上生病了沒什麼力氣,根本噎不下去。琥珀還不給水……槐花是被一口乾饃饃給噎死的。
槐花滿腹怨氣,但她不知道該恨誰。就是覺得自己辛苦半生養大兩個孩子,掏心掏肺對他們,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楚雲梨一抬手,直接把那饃饃給扔了。
饃饃落在地上,太過瓷實,還砸出了聲音。
琥珀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反應過來後,譏諷道:“既然不吃,你就餓著吧。”
她轉身就走,順手帶上了門,很快,又傳來了院子門關上的聲音。
院子裡隻剩下楚雲梨一個人,槐花如今還沒有摔第二次,因此,她是可以下地的。隻是很費力,每動一下腿都特彆疼,還有可能會傷著手臂。
楚雲梨緩緩起身,方才她窩在那一堆乾草之中,真覺得自己都要臭了。家裡五六畝地,就算一年沒有結餘,也不至於連個床單都沒有。槐花愛乾淨,從來不會直接睡乾草。
睡乾草是琥珀回來不想洗被子想出來的懶辦法,確定有人上門後,她再把床鋪好。外人進來一瞧,乾乾淨淨,連敷在手臂上的草藥味都沒有。自然就會誇讚她勤快,也不會有人認為她沒有好好伺候婆婆。
打開了門,楚雲梨蹦跳到灶房裡,撿了一根柴火當拐杖,然後打開大門坐在了門檻上。
隔壁的春秀一家正在吃飯,聽到動靜,小孩子打開門,看見門口的楚雲梨時,下意識喊:“太……太……吃飯。”
孩子太小,不會喊太奶奶。
楚雲梨聽到她的童言童語,忍不住就笑了。槐花沒受傷的時候負責帶著幾個孩子,然後給隔壁洗衣做飯。每天都會和他們一起吃,孩子都習慣了。
周平玉聽到動靜,走出門看到門檻上的母親,一臉驚訝:“娘,你怎麼坐在這裡,大嫂呢?你吃飯了麼?”
楚雲梨擺擺手:“剛才喝了一碗粥,不怎麼餓。”
“那不行!”在地裡刨食的莊稼漢看來,沒吃乾的就不算是吃過飯,喝粥是糊弄肚子,很快就會餓。
周平玉轉身,取了一隻碗給母親盛飯,又把今天做的菜蓋了許多在上麵。然後端出了院子,到了楚雲梨跟前,又皺眉道:“娘,進屋坐著吃吧。”
楚雲梨伸手接過:“不去,我就在這裡吃。”
老人家固執,槐花以前跟兒子一起吃飯,是不怎麼喜歡吃菜的,或者說,不是她不喜歡,而是她想少吃幾口,將省下來的給兒孫。周平玉夫妻倆不止一次勸過,勸不動也隻能隨她去。
此時也一樣,周平玉聽到母親這話,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勸不動,再加上他也有些怵大嫂,使喚兒子搬來了一個凳子,讓楚雲梨當桌子用。
此處多山,有田也有地,但還是田比較少。好些人家把家裡的地上了田坎,等著春日裡下大雨時裝水當田用,這種田為乾田,收的糧食不如水田。
麥子不值錢,值錢的稻穀又種不出多少,村裡各家都不富裕,當初周家夫妻悄悄積攢下來的錢財,大概算是村裡首富……隻是他們平時從不漏財,後來那些銀子被周長寧帶去了城裡,以至於到了如今,沒人知道周家富裕。
家家都不寬裕,吃飯的時候都習慣把院子門關上。而講道理的鄰居也不會時候湊上去敲門。
因此,有人看見楚雲梨坐在門檻上吃飯,還挺意外的。
“槐花嬸子,你手本不方便,怎麼還坐在這裡吃?”
來人三十歲左右,是和周平玉兄弟倆一起長大,就住在周家的另一邊。
“琥珀不讓我去找春秀吃飯,說養老本來就是長子的事,我要是去了,她會被人戳脊梁骨。”
這是事實,來人笑了笑:“又不是天天吃,吃一兩頓有什麼呀?再說,你還幫平玉帶孫子呢,他們不該供你?”
楚雲梨搖搖頭:“琥珀那個人最好麵子,其實我倒希望他們不回來伺候,弄得我天天啃那個乾饃饃。牙口又不好,啃得我牙酸,還特彆噎人。 ”
來人忍不住笑:“白麵饃可不是天天能吃的,嬸子有福氣啊!”
這話是真心的。
若是槐花,聽到這裡就不會再說,因為她不願意把家裡的事情擺出來讓彆人評頭論足。
楚雲梨笑了笑:“哪裡是白麵,白麵是琥珀自己吃的。她城裡人,吃不慣鄉下的飯菜。我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可是那個粗糧饃饃太乾了,又隻有一個鹹菜,實在吃不下。”
那人有些意外:“這怎麼行呢?”
話出口就覺得彆人家的事情自己不好多嘴,假裝自己有事,飛快跑了。
楚雲梨也不在乎,有人路過,她就說自己啃不來那個粗糧饃。
琥珀跑到村裡找人閒聊,聽到這件事跑回家的時候,楚雲梨已經吃完了飯,在門口喝完兩壺茶了。
她回來時,有人正坐在楚雲梨麵前聊天,有些人不喜歡當麵議論彆人家的事,也有人喜歡給彆人出主意,就比如麵前這兩位婦人,她們都讓楚雲梨好好管管兒媳。
向來隻有兒媳聽婆婆的,哪有婆婆被兒媳教訓成這樣的?
當然,當著琥珀的麵,她們不敢亂說。因為給楚雲梨出了不少教訓媳婦的主意,此時看見琥珀還滿臉尷尬。
琥珀顧不上二人,努力擠出一抹和善的笑,磨著牙問:“娘,你怎麼出來了?本來腿和手都受了傷,萬一摔著,不說給我們添麻煩的話,你自己也受罪啊。”
她強勢地上前扶人:“娘,我扶你回去躺著。一會兒陪你做飯。”
她回頭看兩個婦人:“我娘一天五頓,剛吃完,又要吃了……”
言下之意,讓二人離開。
有的人不會多嘴,但有的人會,還喜歡故意為難人家,就比如這二人。其中一個婦人笑吟吟道:“你娘吃的都是買回來的粗糧饃饃,就一個鹹菜疙瘩,哪裡需要做飯?之前我都不知道,聽了你娘的話,我才想起來,你回來這麼些天都沒開火,沒看到你們家冒煙……”
琥珀不孝順是一回事,被人拿出來說嘴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臉色特彆難看,狠狠瞪了一眼楚雲梨。
這一眼被那二人看著眼裡,又開始爭先恐後地說教:“你婆婆也不是故意說的,是剛才說漏了嘴。她都這樣了還想著維護你的名聲,你們這些做晚輩的實在過分!”
其實村裡的婆媳之間吵鬨很正常,有些鬨大了還會驚動娘家人,請娘家人過來說和。琥珀忍不住了,想著婆婆不給自己留臉,這臉她也不要了,當即道:“我過門二十年,除了得一點家裡的鹹菜疙瘩,偶爾有幾塊風肉之外,其他什麼都沒有。你們孝敬婆婆,那是因為婆婆從你們進門那天起就在幫忙。不管是種地還是帶孩子伺候月子,無論什麼時候,隻要一喊,人就會出現。可是我呢?生孩子的時候隻有自己一個人,當時我在院子裡摔了一跤,都以為自己要死了。那時候有多難,隻有我自己知道,若是我婆婆懂理一點,我至於麼?”
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委屈,一邊擦眼淚一邊繼續道:“這幾年都在茶樓給人擦桌子,每個月的工錢不高,也有二錢,我回村裡,一文錢都沒有還要看人臉色。你們說說,我都這樣了,還要落一個不孝順的名聲,我圖什麼?”
“我說過你可以回城裡去。”楚雲梨麵色淡淡,“我跟著春秀過,是好是歹與你無關。”
“孩子他爹是長子,我是長媳,要是不伺候你,以後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琥珀瞪她,“你消消停停的,彆亂說話,彆亂動。快點把傷養好,就是幫了我大忙了。”
“光啃饃饃,我是養不好傷的。”楚雲梨擺擺手,“明天你就回去吧,說起來,我生養的人不是你。讓你將我當親娘一樣孝敬,那純粹是為難你,你讓老大回來。我生養的人是他,誰不孝順我都行,隻有他不行。”
琥珀皺了皺眉:“娘,你就是會為難人。孩子他爹要乾活,要養活一家子呢。你讓他回來了,我們一家喝西北風去啊?”
“那你問他是賺錢重要還是老娘重要?”楚雲梨粗暴地道:“如果他還認為賺錢重要,還想要推你回來伺候我。以後就彆叫我做娘,我沒這麼絕情的兒子!”
邊上兩個婦人都驚呆了,這明明是婆媳之間的矛盾,怎麼扯到兒子身上了?
楚雲梨是真心認為,誰的長輩誰就得付出多一些,一個男人把自己的親娘交給媳婦照顧,那是逃避責任!
說到這個份上,琥珀見婆婆是真的動了怒,一時間呐呐無言,她不敢拖延,乖乖進了廚房開始燒火,準備熬點粥。
楚雲梨看著她的動作,道:“不要你煮,讓老大回來。你今天就是煮了,我也絕對不吃。”
琥珀一臉無奈:“你受傷了,就該收斂脾氣好好養傷,不要為難我們這些晚輩了好不好?我求你還不行嗎?”
“不行!”楚雲梨語氣倔強,“老大要是不回,就彆再認我!”
琥珀:“……”
完了!
她嫁給了周平宇之後,逢年過節都不一定回來一趟,跟婆婆相處的時間很少。她家境在城裡不算富裕,但在這鄉下絕對是獨一份兒。隻她是城裡的姑娘,就能蔑視這村裡的所有人。
還有,每一次回來婆婆都會特彆歡喜地做不少好吃的。久而久之,琥珀就生出了一種婆婆在討好自己的錯覺。
這一次她回來有七八天了,為了不洗被子,把床單收起來,為了不做飯天天去買饅頭。婆婆雖然有些不高興,卻也沒有提意見。她以為熬上個把月,等到腳傷好了,她就能回城裡……誰知道婆婆會突然瘋了一樣讓男人回來?
男人回來耽擱工錢是其次,主要是她這麼對待婆婆,事前沒有跟男人商量。回頭男人一定會生氣的。
“娘,以後我好好伺候你,兩天給你燉一次骨頭湯,三天給你燉一隻雞,行不行?”琥珀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和,“孩子他爹真的很忙,我是他的妻子,替他儘孝是應該的……”
“出去!”楚雲梨嗬斥,“趁著天色還早,你今天還能趕回城裡。”
這百花村離城裡並不遠,每天都有馬車來往於城裡和村裡之間,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在村裡就能搭上車,到城裡隻需要兩刻鐘。
琥珀不以為然,她反正是不會把男人請過來的,絕對不能讓男人知道她在村裡偷懶。
楚雲梨起身就走:“我自己去找老大。”
她拄著木柴,動作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