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梨見他不說話, 問:“你剛才說有話要說,到底想說什麼?”
張童生張了張口:“就是想說,齊厚安並不是表麵上看著的那麼可憐和老實, 他忘恩負義, 眼瞅著搭上您了, 居然和養育他長大的舅舅斷絕關係。對親人心都這麼狠,對著旁人隻有更狠。趙姑娘如果想接濟他, 還請三思。”
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也不能讓彆人占了便宜去!
齊厚安因為長得好,好多人都喜歡他, 平時得了不少便利。而他長相一般,就隻有站在旁邊羨慕的份。
楚雲梨揚眉:“真的?”
“千真萬確。”張童生一本正經, “若有半句假話,我就再也不能往上考。”
楚雲梨笑出了聲來。
“你這種人都能考中秀才?”
張童生距離秀才也就一步之遙, 他不認為自己會考不中。趙海棠這種仿佛篤定了他考不了秀才的語氣,實在讓人氣憤得很。
“你這話是何意?”
楚雲梨嗤笑道:“考取功名之人,都是想要入仕為官, 為官者,便要為百姓著想。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才是好官。你對著自己的姐姐都那麼心狠,指望你對無關緊要的百姓心善,那不是白日做夢麼?”
張童生見她又一次提及自己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事,色厲內荏道:“我不知道趙姑娘從哪裡聽來的這些閒話,澄清一下,我那幾位姐姐都是正常嫁娶,我們姐弟的感情也很好,不是你口中說的那樣不堪。還請趙姑娘不要胡言亂語毀我名聲, 讀書人的名聲很要緊,趙姑娘如此以訛傳訛,跟要我全家的命沒什麼區彆。我若考不中,一家子都沒有出路。趙姑娘這種生來就富貴的人,根本體諒不了我們底層人求生的艱難的辛苦。”
“果然是讀書人,大道理一套一套,幾句話之間就給我扣了好幾個帽子,我好怕哦。”楚雲梨滿臉譏諷。
張童生心知,自己所求之事無望,便想要轉身離開。
楚雲梨見狀,譏諷道:“這就走了?”
聞言,張童生心裡陡然又升起了期待來,難道趙海棠是那種愛譏諷人的性子?
“趙姑娘還有何貴乾?”
楚雲梨抓起茶壺,直接丟了過去。
茶水澆了張童生一頭一臉,頭發濕噠噠地粘在臉上,張童生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狽,頓時大怒:“士可殺不可辱,趙姑娘,那未免太過分了。”
“我就辱了,你待如何?”楚雲梨滿臉惡劣的笑。
張童生:“……”
“能拿張帕子給我擦擦嗎?”
楚雲梨一揮手,兩個丫鬟上前,直接將人給抬了出去。
稍晚一些的時候,外頭就有傳言,說是一個書生對趙家姑娘自薦枕席,然後被羞辱了一通後丟了出來。
林家過去五六年裡過得簡直是神仙日子,好多人都看著眼裡,不是沒有人動心。有些稍微長得齊整些的男人躍躍欲試,看見了張童生的下場後,便都收了心。
這也是楚雲梨的目的。
那些人要說有多壞,倒也不至於。隻是想走捷徑而已,找上門來的多了,楚雲梨應付起來麻煩不說,拒絕的手段激烈一點,對趙海棠的名聲也有影響。
不來最好!
*
柳如嚴受不了家裡人的念叨,到底還是出了門。
她出門是為了找銀子。見不到柳其斌,隻能去找林蒼山。
林蒼山最近瘦了很多,精神大不如前,他知道讀書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每天一得空就拿本書,但是半天都不翻一頁,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林夫人以為兒子在用功,倒是挺欣慰,不過,兒子越來越瘦是事實。即便家裡的銀子不多,還欠著一大堆的債,她還是儘量給兒子準備上好飯菜。
無論怎麼補,人還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
林家夫妻都很擔心,他們害怕兒子還沒有來得及參加來年的鄉試,人就已經熬乾了。
看到柳如嚴出現在門口,林夫人張口就想罵,話到嘴邊,忽然想起消瘦不已的兒子。
讓這個女人見見兒子,兒子的狀況或許會好轉些。
“進來吧!”
柳如嚴看見林夫人臉色不好,還以為自己進不去,沒想到這麼順利,當她看到坐在窗前的林蒼山時,心情特彆複雜。
自從趙海棠知道二人之間的奸情後,他們倆每次見麵都不歡而散,上一次更是打了起來。柳如嚴緩緩上前:“蒼山,你還好嗎?”
林蒼山皺了皺眉:“誰讓你進來的?滾。”
柳如嚴心裡明白,男人這樣的態度,明顯是對自己的感情消失殆儘,甚至還怨上了自己。她也不多留,轉身就走。
看她走得這樣利落,林蒼山有點不習慣,皺眉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爹娘你是知道的,有多少銀子都填不滿。最近我在家裡沒有進項,他們欺負我就算了,連孩子都……”柳如嚴情緒激動不已,“我受什麼委屈都行,但是孩子是無辜的。我到這裡來,是想問你拿點銀子,不過,看你對我的態度……我也不奢望能從你這裡拿到銀子了。孩子是我執意要生的,你不想管,我不會強求。”
林蒼山歎息:“我拿不出來。”
猜到了。
林家人已經不住在自己的院子裡,如今住的地方是親戚家閒置的院子,柳如嚴也是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打聽到此處的。
兩人一個坐在窗前,一個轉身離開,誰也沒有叫住對方。
柳如嚴出門後,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但不拿銀子回家絕對不行,她受不了家裡人的冷嘲熱諷。還有嫂嫂……如果她不拿銀子回去,嫂嫂肯定還要繼續住在娘家。
她在街上跟遊魂似的轉了半天,然後進了一間茶樓。
茶樓裡有女子彈琴,男子也可以彈。隻要有人捧,就能財源滾滾來。
並且在這種地方賣藝,不用簽賣身契,茶樓隻拿一半酬勞。當然了,茶樓不管他們的吃喝拉撒,能不能賺到錢,全憑自己本事。
柳如嚴一咬牙,走了進去。
她花大價錢學的規矩,還是有用的。如果沒有學過,她的一舉一動不會這般賞心悅目,更不會彈琴寫字,也就不能賺到這種輕鬆的銀子。
關於柳如嚴賣藝這件事,楚雲梨很快就得知了,沒有刻意過去羞辱她。
柳如嚴往日裡過得富貴,氣質又不錯,對她傾心的人男女都有。還有,有些人抱著獵奇的心理……林蒼山可是為了這個女人連趙家的女婿都不做,柳其斌為了這個女人被家中長輩禁足。
於是就有人想看看她到底有什麼本事,甚至是出了大價錢和她過夜。一時間,柳如嚴也算是財源滾滾來。
柳如嚴對於和男人過夜,一開始還很抵觸,不過,凡事都有一就有二,很快她就習慣了。
眼看柳其斌那邊沒有阻止,柳如嚴乾脆在城裡租了一個雅致的小院,有客人登門,她就在院子裡待客,沒有客人上門,她就抱著琴去茶樓。
前後不過半個月,柳如嚴身上又穿上了綾羅綢緞,再次戴上了那些精致的首飾,或是打扮成大家閨秀,或是打扮成書生,她的生意越來越好。
*
楚雲梨將送上門的男人教訓得灰頭土臉攆走,也還是會有不少年輕男子主動約她。
即便她拒絕,走出門也很容易與人偶遇。於是,楚雲梨懶得出門,經常陪著齊厚安在家裡看書。
柳其斌被長輩禁足,其實也沒緊禁多久,下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看他自己願不願意在家待而已。
因為長輩換掉了他身邊的人,他得知柳如嚴在城裡賣藝賣身時,柳如嚴都已經乾了半個多月。他越想越生氣,當天夜裡就出門了。
柳如嚴正在接待一位富商。
富商長得不好看,年紀也大,渾身胖胖的,甚至還有老年斑。但是,伺候這樣的人很賺,遇上出手大方的,不用一晚上就有百兩!
她這半個多月裡,已經攢了近千兩銀子!
她也沒想到乾這個會賺這麼多,心裡也惦記著會不會被柳其斌算賬……她想著自己把銀子還給他,應該就能兩清。
琴聲悠悠,柳如嚴邊彈邊唱。她這幾年刻意將聲音壓低,久而久之,聲音疏朗起來,唱出的曲子不如其他女子那般悠揚婉轉,卻也自有一股灑脫風流之意。
富商眯眼聽著,頭跟著旋律搖啊搖,一曲罷了,他抬手就丟了一大個銀錠。
“再來!對了,你過來點。”
柳如嚴順手將銀錠收入袖中,起身緩緩挪過去,正準備擺琴呢,身子就已經被男人攬入懷中。她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努力讓緊繃的身子放下來,然後拿起麵前的筷子,夾了涼菜送入富商口中。
富商特彆滿意,親了一下她的嘴,咬下涼菜後送入她口中。
柳如嚴心裡嫌棄,麵上不露,伸嘴去接。就在兩人一人咬一半時,門突然被人撞開。
像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茶樓,很容易有喝醉的客人走錯門。柳如嚴以為又是哪個不長眼的,並沒有放在心上,她甚至還閉上了眼,等著富商張口罵人後繼續。
“柳如嚴!”
聽到年輕的男聲,柳如嚴嚇一跳,若是沒聽錯,該是柳其斌來了。更重要的是,那聲音裡滿是怒氣!
“四公子,你怎麼來了?”
柳如嚴想要扯出一抹笑,但那笑比哭還難看。
富商手頭寬裕,但是絕對比不上柳府。縣城說小不小,卻也沒有多大,但凡是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來往。富商不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得罪了柳府,立刻起身告辭。
柳其斌根本不看那個胖男人,他怕多看一眼就吐出來。
為了這女人,他被父親責備,還被禁足……最重要的是在長輩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後分家肯定要吃虧。
本來他就已經後悔自己找上柳如嚴,結果柳如嚴居然還背著他跟這種惡心的男人來往。
這到了嘴邊的肉染了臟東西,他不吃感覺自己很虧,吃了又惡心。他越想越煩躁,回頭瞪了一眼隨從。隨從立即關上門。
屋中隻剩下二人,柳如嚴嚇得站起身往角落裡縮:“四公子,你聽我解釋,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家裡的長輩不允許我懶著……”
柳其斌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關於柳如嚴的處境,他有派人打聽過。
柳家長輩對這個女兒確實不太好,但是,絕對沒有刻薄到要逼良為娼的地步。柳如嚴做這些事,純粹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看到這女人還要蒙騙自己,柳其斌越想越氣,幾步上前,揪住她的衣領,啪啪就是兩巴掌。
“賤人!”
柳如嚴摔倒在地,伸手摸著臉,隻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挨打的地方就變得特彆燙手,並且那地方的肉是又麻又痛。
“四公子,饒了我吧。我是真的被逼無奈……那些銀子,我可以還給你,你再給我一個月,不,半個月就行!”柳如嚴哭得涕淚橫流,“我一定將所有的銀子都還給你!”
“還銀子?”柳其斌狠狠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頭來看自己,他冷笑道:“我柳府上百萬兩銀子的家財,我能從中分到多少,全看長輩心意。就因為你,長輩對我特彆失望,勢必會影響到以後分家。你賠?你拿什麼來賠?”
柳如嚴嚇得臉色慘白,襯得她臉上的傷口愈發觸目驚心。她哭著搖頭:“我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事情會這麼嚴重,她絕對不會現在就跑出來接客。還有,柳其斌被關在家裡一點消息都沒有,若是得知他半個月就能出門,柳如嚴也不會這麼急切的跑到城裡來彈琴。
柳其斌狠狠踹了她一腳。
他練過防身術,力氣比一般男子要大,柳如嚴被踹得整個飛了出去,撞在牆上又摔落在地。她捂著肚子喉頭一甜,張嘴就吐出了一口血來。更讓她恐懼的是,麵前的男人滿臉怒氣並未消減,還一步步挪了過來,看那樣子,似乎還要動手。
她會被打死!
不死也要去大半條命。
認清這個事實,柳如嚴心頭慌得不行。她做這所有的一切,利用自己的容貌和氣質靠近那些男人,包括一開始和林蒼山好上,都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不是為了奔著死路去!
柳如嚴緩緩坐起,目光在屋中搜尋一圈,想到這裡隻是二樓,剛好自己身後還有窗戶。她心中一動,看見柳其斌又一腳踹來時,她不顧身上疼痛,努力撐起身子,扒著窗戶用儘全身力氣翻了出去。
二樓不算高,但活生生從上麵落下,運氣不好丟命都有可能。運氣再好,也要傷筋動骨。
“砰”一聲。
柳如嚴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街上,她忍不住痛嚎出聲,餘光瞥見有一架馬車飛馳而來,她瞬間嚇得魂飛魄散,正閉上眼睛等死,忽然察覺到馬兒停下來的動靜。
她努力打起精神扭頭望去,想著就是能遇上一位知道憐香惜玉的男子就好了,若是還能年輕一些,容貌俊俏一些就更好。
隻一眼,她就看見了馬車上的齊厚安。
齊厚安本來是不出門的,可是學堂裡的夫子有請,原來今兒是一月一次學堂弟子聚會,大家湊一起吟詩作賦,還要被夫子考校。
拜夫子求學問,雖然沒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地步,但夫子有請,隻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弟子都得無條件服從。
楚雲梨探出頭,看到地上淒淒慘慘,身上還有些血跡的柳如嚴,驚訝問:“你怎麼從上頭跳下來了?”
柳如嚴張了張口:“救命!”
說話間,看見柳如嚴從窗戶跳下的柳其斌氣急敗壞從茶樓裡衝了出來,看見楚雲梨的馬車後,他頓了頓,很快收斂起滿臉怒氣,變得溫文爾雅,直接走到柳如嚴跟前彎腰將人抱起。
“彆動,我送你去看大夫!你也太不小心了,那麼高摔下來,疼不疼?”
語氣溫柔,與方才那個抬腳踹人的狠勁比起來,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區彆,根本不像是一個人。
柳如嚴身上痛得厲害,饒是如此,她也拚了命的掙紮。
“我不要!救命……救命……”眼看楚雲梨無動於衷,柳如嚴看向齊厚安,目光中滿是哀求,“公子救命,我不要跟他走……”
楚雲梨麵色漠然。
齊厚安也沒有要救人的意思。
當初柳如嚴自己找上柳其斌,張口就問人要了三千兩銀子,還說毀約就毀約。她落到這個地步,全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