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的聰明人實在是太多了。
在這場救援真定戰役結束後, 王穿雲感慨了這麼一句。
不是隻有一個人聰明,而是人人都聰明,盟友各個都聰明, 盟友的下屬也各個都聰明,誰都不是笨蛋,誰都不會被彆人當成笨蛋騙了去。
與太原就很不同, 完顏粘罕、完顏婁室都不是那種工於心計的人, 他們也有聰明才智, 但都用在了戰場上, 於是與河北的花團錦簇比起來,就顯得格外的質樸。
甚至有一點點讓人想念。
杜充的信還沒送過來, 戰役還沒開始時,磁州還是一派和氣的景象。
道士們走街串巷, 士兵們努力訓練,義軍笨手笨腳地穿甲脫甲, 再跟著指揮使在不同的地形下練習布陣殺敵, 直到日中累得滿身大汗, 簡單擦洗一下後,再排隊打一塊餅,一碗湯,狼吞虎咽。
根據他們上午的表現,一部分人下午可以養精蓄銳,睡一個午覺,還有一部分人則需要去乾活,也許是積肥,也許是割菜,也許是再開墾一塊菜地出來。
他們不種糧, 因為宗帥明確下令,滏陽城附近隨時可能堅壁清野,不能種糧。想種糧的平民百姓就被送去了逢峰,也就是嶽飛與金軍遭遇戰的地方。那裡的北山地勢平緩,原來也是種過糧的,現在複耕一遍就行。最重要的是在兩山間的河道旁起個木寨,這就變成了一個簡陋的軍事要塞。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隨著磁州聚斂的流民越來越多,就連逢峰也變得頗有些繁榮,滏陽城就更不用說了。
不知不覺,義軍的人數已經過了萬。
人越多,管理起來就越累,宗澤帶過來的靈應軍老兵早就各個都升職了,最差而也有個押官的頭銜,可麵對這群連左右腳都分不清的傻瓜,升職加薪也不能給老兵帶來快樂。
好脾氣的道士就開始罵人,罵人也就算了,菜鳥新兵還要問:校尉罵的是什麼呀?俺們祖祖輩輩都是河北人,聽不來蜀中方言呀!
壞脾氣的李素則是直接將厚厚的冊子遞到她眼皮底下。
“糧不夠了。”
“我們剛運來的糧,”帝姬就很吃驚,“怎麼立刻就不夠了?”
“義軍勢大,”李素說,“糧草自然比初至磁州時消耗快了許多。”
帝姬默不作聲地想了一會兒,輕輕點點頭。
“我知道了。”
李素就繼續等她下一句,結果發現她說完這句就不言語,端著茶碗又不喝。
這是帝姬自己的習慣,有點古怪,隻要她準備中止談話,就會端起茶碗,不喝。
但李素不是個有眼力的。
一旁的儘忠就端起茶碗,遞到他手裡。
討厭的主簿堅強地將茶碗又遞了回去,顯得更加討厭了。
“臣不能坐視磁州上下挨餓,還請帝姬速發公文至相州,調度糧草。”
帝姬好像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主簿沒聽清,下意識將耳朵側過去。
“我說,我知道了。”帝姬很不高興地指了指那個茶碗。
儘忠更加堅強地又向著李素遞過去,總算給他送走了。
“真討厭!”儘忠說,“在帝姬身邊伺候,眉眼高低也不懂!”
“不要緊,”她說,“我身邊的討厭鬼又不止他一個。”
宗澤進屋時,就看見儘忠低著個頭,很是乖巧的模樣。
討厭的茶杯撤下去了,換上了新茶,還有一碟熱點心,是白米蒸出的糕,切了小塊,旁邊配上一碟蜂蜜。
這東西要在汴京,那真是尋常百姓都要挑剔一下的家常小吃,到了滏陽城就成了珍奇點心,連宗澤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如何解真定之圍,宗翁心中定有丘壑。”
“帝姬欲與杜充共決此事?”宗澤老爺爺端起新奉上的熱茶喝了一口,“杜充心思非正,與其謀事,正如與虎謀皮。”
“若他當真有不臣之心,行不忠不仁之舉,”她就垂下眼簾,歎一口氣,“我們倒也……隻是以不仁對不仁……”
宗澤將茶杯放下,坐得很穩,“聖賢有言,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方為真君子,帝姬何必踟躇?”
先乾死大名府的壞筍,然後才能解真定之圍。
趙鹿鳴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老爺爺還是坐得很穩,甚至還拿了一塊米糕吃。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二十日,大名府的信就送過來了。
河北義軍總管,靈應軍統製宗澤就升了帳,大家帶好馬紮一起過來開會。
答應得非常爽快,甚至字裡行間透著些迫不及待,約定了四月八日,大家齊聚真定城下,是兄弟就一起來!
聽著就很像沙巴克攻城,她看完之後腹誹一句,遞給了宗澤,宗澤看完摸摸胡須,微笑著同大家講了這事。
帝姬左右看看,一帳都是熟人,在最末尾的地方坐著個不那麼熟的麵孔。
她張張嘴,想喊一聲。
……有點不太容易,喊嶽爺爺太驚怵,喊嶽飛她良心過不去,鵬舉好像也太親近了
“嶽指使有何見解?”她最後中規中矩地選了這個稱呼。
嶽飛一下子就站起來,馬紮發出了很大的聲音,有人就噗嗤笑出了聲,嶽飛就有點臉紅,但還是很精神,站得筆直,雙手抱了個拳。
“事有蹊蹺,”他說,“帝姬當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