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第十六章(1 / 2)

一切都很順利。

消息傳回燕京府, 郭藥師就摸了摸自己的頭皮。

他原本就是個燕雲出身的武人,皮膚粗黑,身材壯碩,現在穿上一身女真人的服飾, 再將頭皮剃得一點兒發茬都不剩, 隻有兩側的頭發結成發辮, 望一望鏡子,這就是一個再正宗不過的女真人。

連姓氏都是如此!

府中仆役見了他, 就喚“完顏郎君”, 他聽了沒什麼反應, 隻會點點頭,神情是很平淡的, 但下意識還是要摸一摸嘴邊的短髭。

不僅他改了姓,他的子孫改了姓, 他甚至連發妻也狠心趕下了堂, 花了極大的價錢去上京, 求娶了一位唐括氏的女兒。

他恨不能連祖先牌位都一起改了姓氏!

可沒什麼用途。

女真人封賞他, 誇讚他, 與他勾肩搭背, 一起喝酒,哈哈大笑,給他燕京留守的職位,還讓他保留了常勝軍,似乎是放心將整個河北交給他掌管。

可女真人還留下了他們的軍隊,以及元帥左都監完顏闍母。

於是人人都知道了,這位燕京留守能統領常勝軍,卻也隻有常勝軍而已, 甚至就連常勝軍也是暫存在他手中的。

鏡子裡的頭皮泛著淡淡的青色,光禿禿的,郭藥師想,真難看。

他頂著這樣的發型,改了這樣的姓,可金人還是不會將他當做自己人看。

那他就必須想儘一切辦法,再掙一點功勞回來。

若是能夠殲滅磁州的義軍,他自然是有功的,可大名府的杜充,他也沒打算留下來啊!

今天的天氣其實不太好,陰雨連綿。明明這樣的天氣,這些富貴人都該好好在家裡坐著,煮一壺熱茶,睡一個午覺。但郭藥師是一刻也不敢享受清閒的。

“為我更衣,”他說,“我要去元帥府上一趟。”

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搶到一個先鋒都統的職位。

外麵的雨先是連成一線,而後從線連成麵,稱不上滂沱大雨,卻緊緊地將這樣天氣也要出門的人裹在裡麵,不得掙脫。

雨水敲擊著宗翁的鬥笠,劈劈剝剝的,這聲響很有迷惑性,令他忽略了腳下石頭子滾動發出的響聲,下一秒,他的木屐就踩了上去。

當這位老翁走進靈應軍營地的軍帳時,出來巡視的朝真帝姬就嚇了一跳。

“宗翁!你可是摔到了?要不要緊?!”

半身泥水的宗澤擺一擺手,“這有什麼要緊的。”

話雖如此,帝姬還是連忙讓人給他的蓑衣卸了,又仔細上下看一遍。

“給宗翁取一個毯子,”她說,“再加一個炭盆吧。”

老人家就歎氣,“臣有何功業,能受帝姬照拂?”

帝姬笑眯眯的,“是宗翁一路照拂我,這些微末之事,不足道也,宗翁冒著雨天出城來尋我,可有什麼要事?”

宗澤似乎還想再說點什麼,但內侍端了一碗熱茶過來,老人就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從懷中取了一封信遞給她。

這是一封李綱的信,信很簡短,語氣也很僵硬,不過這位宰執據說本來脾氣就不怎麼好,和宗澤也沒有私交,這樣公事公辦的語氣也不算太過分。

為尊者諱,信中沒有提到太上皇和官家爆發的內戰,他隻是說,杜充上表彈了宗澤,朝廷應該會很快發公文詰問,到底怎麼一回事。

彈宗澤什麼呢?內容沒說,但宗澤不是傻子,趙鹿鳴更不是傻子,腳指頭都猜得到,“以下犯上”啦,“惡意製造摩擦”啦,“破壞河北大好形勢”啦,尤其是宗澤聚斂流民,流民又變成匪寇,十幾萬的匪寇呀!杜充辛辛苦苦殺都殺不完,宗澤居然將他們聚在一起,這豈不是要再造梁山!

“一點兒也不稀奇。”她說。

“他而今名望甚高,”宗澤說,“李相公能修書給我,已是難得的提醒,我等不可小覷。”

“李相公也不能與燕人感同身受。”她平靜地說道,“他看不見他們的血。”

“李相公擔著大宋的天下,”宗澤說,“他隻要河北能夠守住,不再有郭藥師故事,其餘之事,他管不得那許多。”

“那很好,”她說,“不管杜相公如何,咱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守住河北就是。”

宗澤的眉頭就深深皺起來了。

眼前的帝姬那樣年輕,隻有十五六歲,生性裡還有那麼多天真又純淨的部分,甚至見到他這樣一個老人家在雨中摔了一跤,她都真心實意地為他擔心。

隻要見到她,甚至隻要想起她的這一部分,就會讓人感慨,她是一個多麼願意憐憫彆人的人。

但她在戰場上待得時間久了,那份憐憫裡不自覺就摻入了許多的憤怒。

對杜充的憤怒,甚至是對朝堂的憤怒。

“臣已經老了,帝姬的路卻還很長,”宗澤說,“當體恤朝臣們的辛苦,也當慎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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