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就不言語了。
過了一會,她終於歎了一口氣。
“宗翁既然來了,咱們還是說一說軍中之事吧,”她說,“剛有人報回來,邯鄲有金軍入城。”
“多少人?”宗澤問,“何人統領?”
“名為完顏銀術可,也是一位舊人,”她說,“至於人馬,目前似有三千餘人,其餘城池還看不真切。”
這人有些冷門,宗澤就要想一想,而後恍然,“他原在西路完顏粘罕麾下,而今輕騎翻山越嶺,又來尋咱們了。”
他們會知道他的底細並不驚奇,畢竟在太原時,雙方互相都抓過不少對方的俘虜,那不管是殺是放,肯定先要問一問對方從上到下的信息。
金人問過童貫梁師成,問過張孝純王稟,甚至就連朝真帝姬是不是用靈異的魅力,或者是美貌和風情讓將士們為她效死這種奇葩問題都問過——當然宋軍的答案比較統一:她長什麼樣咱們哪有資格看個真切,可她管醫管埋管發錢!
宋人自然也問過完顏粘罕完顏婁室這些人之間有沒有什麼矛盾,你們兄終弟及那一夜,難道沒人見到大行皇帝帳篷上映出的斧影嗎?金人就說,太祖屋裡的事咋告訴我們啊?況且俺們女真人兄終弟及是傳統,怎麼到了你們宋人嘴裡這麼彆扭呢?
宗澤和趙鹿鳴就是這麼知道的完顏銀術可,這人五十多歲,已經過了親冒矢石的年紀,但為人謹慎。太原久攻不下,金人也在石嶺關外修起堡壘,準備安坐吃掉忻州以北的所有土地。聽說朝真帝姬來了河北,而完顏宗望已經率主力回燕京以北,完顏粘罕就給完顏銀術可派過來了,完顏闍母給了他一個先鋒都統的職位,換言之就是指揮官。
“真可憐啊郭藥師。”趙鹿鳴講到這裡時,就忍不住這麼說了一句。
“他先自輕,行無父無君之事,金人自然視其為小人。”宗澤評價道。
這樣的天氣裡,非要出來奔波,多可憐哪!
就連士兵們在這樣的天氣也不會出門呢!
至少她就不讓他們外出操練。
士兵們交口稱頌。
而她聽到自己的內心說:也不見得有多少善心。
義軍的人數越來越多了,按照“打仗之前,大家都要使勁吹噓一下自己兵力”的慣例,他們現在已經有了兩萬兵馬。
但這兩萬兵馬之中,有二百個靈應軍老兵是從太原帶過來的,經過見過;有兩千個靈應軍新兵是從蜀中帶過來的,軍事技能是有的,但沒見過戰場,初心未泯;還有一萬七千七百多個是河北義軍,既沒見過戰場,也沒有什麼軍事技能。
哦對,最後還有個嶽飛。
這兩萬士兵並不是孤零零一人過來,他們還帶著家小,因此整個磁州的糧草負擔就在無限增加。而相州的黃河渡口卻沒有那麼多運糧的船。
船在哪裡?
答曰:船還得等太上皇和官家分出一個勝負,才敢運來。
於是這場戰爭就成了所有人都期待的戰爭。
杜充希望通過它,確立自己在河北的地位;
郭藥師希望通過它,確立自己在大金的地位;
完顏銀術可希望消滅一切阻擋金軍第二次南下的力量;
趙鹿鳴養不起那麼多士兵了,她需要一場戰爭來淘汰掉其中一部分;
“這一仗打完,算上收繳的糧草,”宗澤說,“咱們就可以令士兵補種些糧食,自給自足了。”
帳篷有點漏雨,但不要緊,他們用剪成小塊的油布縫縫補補,雨水就不會徑直落在人頭上,而隻會沿著油布邊緣的紋理慢慢流下去,最後落在角落哪個倒黴蛋的草席上。
這樣的天氣大家是不用外出操練的,畢竟淋一場雨就容易冒出幾個肺炎,這時候得了肺炎,光靠帝姬的符籙和柳樹皮也不行,還得賭命。
士兵們熱烘烘地湊在一起,聽小軍官給他們講下雨天和泥濘地域該怎麼戰鬥,順便還可以分享一根有滋味的草棍當零食。
“我聽說常勝軍有五萬人!”一個士兵說道。
“可咱們也有兩萬人了,”另一個士兵說,“不遜色他們!”
“咱們這兩萬人,頂得了什麼!”
“你豈不知呢?整個河北的義軍都往磁州來!”
一個士兵聽著他們的話,忽然問,“磁州有多少糧食,能養得起咱們這麼多人?”
帳篷裡忽然就靜下來。
過一會兒趙簡子忽然開口說話了。
“隻要活過這一場,”他說,“咱們就再不會挨餓了。”
被所有人期待的戰爭,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