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不覺身份格外詭異, 他在路千裡麵前,是和易歡一樣被人當做閒時玩物的受害者。在易歡麵前, 是被腳踩兩條船還維護渣渣的蠢貨。這時候叫他怎麼說出口“易歡發現你同時腳踩我和他兩條船, 預備來割了你的子孫根”, “你腿上的傷便是易歡給你的見麵禮, 我若是不及時把你帶走,你已斷子絕孫”這樣的話。
他猶豫著怎麼解釋清楚這一團亂麻的時機,路千裡藥勁火速過去, 從一隻無力反抗要人扛著逃的死狗進化成一隻蹦蹦跳跳小野貓。他隨意整整自己被砍得有些破爛的衣衫, 了然道:“我師弟動的手?”
想來歸不覺這樣的老實人也做不出這樣出格的舉動。
路千裡又問:“怎麼是你在這兒,我師弟呢?”說話間晃然內外分明,與易歡才是渾然一體的模樣。歸不覺躊躇著不知怎麼提情信這茬,路千裡已然動了動鼻子:“他在找我。”
是他們兩人間慣用的香料味道。
路千裡說完,也不去和歸不覺多說話, 徑自就迎著召喚用的香味去了。歸不覺目送他二話不說就循著易歡的方向去,難得地露出一點難堪的意思。他背著手在原地轉了三圈, 磨磨蹭蹭回流雲宗去了。
歸宗主蹭了半天沒到落霞山, 竟然還在半路又撿了個路師弟。
他去時已然衣冠不整, 這時更加落魄潦倒。他獨自坐在一座茶寮裡吃酒, 身邊並無人陪伴。頭發還削去了一半, 活像一條被主人剪了毛丟出門的流浪狗。不過即便是這般姿態,他也是明豔俊俏的。臉上一個十字形的傷口隨著仰頭喝酒的動作沁出幾滴血珠, 腰間彆著一把劍, 很是有浪子劍客的風采。
歸不覺本來想繞道走的。
通常情況下, 若是男子腳踩兩條船被發現,他先循著誰人而去,就代表他心中真正屬意的是那人。剩下那人,不過是飯粘子和蚊子血,論輕重而言要退去一矢之地不止。
歸不覺琢磨著自己大約就是閒來無事聊騷的對象,並不算什麼。在這渣渣和易歡求和討饒的階段,自己是不應該再出現的。
隻是路千裡腰上彆著的是他打造的劍。
路千裡向弟妹求愛時,霍潛用歸不覺打造的兵器將他砍傷。歸不覺為了平息路師弟的怒氣,也為他打了一把劍。路千裡紆尊降貴接受了來自師兄的求和,此後就一直佩戴著。
平日裡歸不覺看到這劍並無太多想法,隻是今日時機太詭譎,路千裡又表現得過於淒慘。於是他便……湊了過去。
湊過去就被路師弟一頓狂齜!
路千裡眼眶通紅,豁然而起要和歸不覺乾架的氣勢把附近幾個茶寮裡頭的歇腳行商全部嚇跑,連帶茶寮店家也甩下家業火速逃離。荒山古道上,一時之間隻有他二人麵麵相對。
路千裡放下酒壺,嘴裡叼著緞帶,雙手把散亂的頭發紮成束,用緞帶將之束好,拔劍就向歸不覺刺來。
飛來橫禍,無妄之災。
歸不覺本就不擅長打打殺殺,不過多久就被路千裡釘在古道兩旁的石壁上。路千裡將劍插進他耳邊的石壁中,一手撐在歸不覺左耳邊,將他困在自己與劍的中間:“我與師弟好好的,你為何要來壞我姻緣?”
他攥住歸不覺一縷發絲,眉眼間皆是厲色:“我誤將送給師弟的信送到你那裡,你當場毀了或是坦坦蕩蕩來興師問罪還與我便是。為何要拿著信到他那裡嚼舌頭根子,叫他認定了你與我有私情?”
歸不覺詫然:“誤送?!”
他驚詫的表情過於真實,半點不摻假。路千裡觀他反應,腦門處冒出一排???
旋即,似乎了悟了什麼,譏諷的笑意爬上失意人的嘴角:“你怎麼會以為那真是送給你的?”他右手抽劍,岩石與劍身碰撞出清冽的嗡鳴。左手依舊攥著歸不覺的頭發,劍刃在發上盤桓:“你怎麼會認為我會給你寫情信?”
歸不覺啞然,多日來他心中泛起不少漣漪仿佛躍遷在雲間。而今停了實情,便驟然跌落在大地上,落進了現實中。聯想起自己前幾日在煉器室裡反複檢討自己年少刻薄,不肯回應他的呼喚,負了路千裡一片真心,更是十分難堪。
他對上路千裡的雙眸,知道對方洞察了他的心思。
既然能認為那是寫給他的,自然是對年少時荒唐的一夜沒有忘懷了。他們中間的那層名為“沒有醒來,不曾察覺”的遮羞布驟然落下,露出歸不覺似乎全然光明磊落形象下的一個黑點:他於百年前回避了師弟的求愛。
不是拒絕,是完全回避了一心敬他愛他的師弟的求愛。
百年過去,他的師弟情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早已走出這段塵封的往事。他卻留在了原地,沒有走出當時一味回避造成的圍城,從未甩脫心理包袱。並且在師弟疑似要重新將這段塵封往事掀起一角時,躍躍欲試要衝將出來,嘗試著破除當年的怯懦龜縮,給出一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