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 最近的日子薛嘉禾過得都還算順心。
既有數之不儘的雞腿吃,容決也安安眈眈地沒給她或者幼帝找什麼麻煩, 即便是某些事兒不得不瞞著攝政王府的所有人,小心點也就成事了。
眼看著三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兩成,薛嘉禾也暫時放下了心中那點難以言說的抗拒厭惡之情——左右,不過再兩個多月的時間, 她就能悄無聲息將一切掩蓋過去了。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薛嘉禾母親的忌日也近了。
說是“忌日”, 對於並沒有見到母親最後一麵的薛嘉禾來說, 其實也就是她下定決心替母親立了衣冠塚的那一天而已。
原先她還沒有回宮時, 年年這個時候便祭拜一番,回了汴京之後便不太好做這種事,隻是往往在這天讓人去一趟容府舊址悄悄燒個香。
去年派的是綠盈, 今年也一樣。
綠盈清清楚楚記得這一天的日期,提前將手頭其餘差事交給宮人內侍便出了府, 這一去卻去了足足兩個多時辰, 薛嘉禾用過午飯後好半晌她才歸來, 麵上表情有些凝重, 將門一關便跪在了薛嘉禾麵前,“殿下。”
“怎麼了?”薛嘉禾少見綠盈這般沉重,怔了怔也沒去扶她, 隻溫和道,“你直說便是。”
綠盈吸了口氣,“我隻說我這雙眼見到的, 殿下雖說先聽了,但也莫要立刻先入為主生氣難過。”
薛嘉禾將茶盞放到桌上,動作很輕,“說吧,這世上還有什麼能叫你這麼擔心害怕我聽見的事情?”
“殿下曾在攝政王的書房中找到過您生母的畫像,我……也跟著瞥了一眼,因著和殿下十分相似,也記得大致的樣貌。”綠盈說得極慢,時不時便要瞥一眼薛嘉禾麵上神情,隨時準備停口,“今日我去容府舊址祭拜殿下母親的時候,見到了畫中人。”
薛嘉禾緊緊握住茶盞,腦子裡嗡了一聲,一時之間思緒都跟著空白了一瞬。
畫中人?
見到薛嘉禾的動作,綠盈立刻及時住嘴,她擔憂地等了一會兒,才見到薛嘉禾茫然的視線緩緩聚焦,低喚道,“殿下……”
薛嘉禾舔了舔嘴唇,像是自虐似的催促道,“繼續說。你見到那畫中人,總不會看一眼就走了,然後呢?”
“容府舊址如今不是拆成了三座府邸麼?”綠盈解釋道,“我因去過幾次,同最外麵那宅子的主人家說過幾句話,今日祭拜完了原本想去打一聲招呼,就見到那……那畫中人正從裡麵出來,像是同主人家認識的模樣。我一開始原也以為自己看錯了,便一路悄悄跟著她走回去,既想看看她是什麼身份,也想知道究竟是不是我眼拙認錯了人,結果畫中人她從坊市離開後……回的偏偏是陳家。”
薛嘉禾幾乎沒有停頓地問道,“那個容決去了好幾次的陳家?”
“……正是。”綠盈停頓片刻,又道,“她入府時,我遠遠聽門房喊她夫人,說‘夫人回來了’。”
薛嘉禾扶著額頭想了片刻,才道,“你上次來同我說陳家的事情時,說的是那富商捐了個官,為了讓兒子進京讀書才來的汴京,倒不曾說過陳家夫人的來曆。”
綠盈點點頭,“我稍微打聽過了,那姓陳的富商應當是個厚道人,生意做得挺大,但聽說他的發妻早逝,現在的妻子是續弦來的,兒子也是這個續弦妻子所生,隻是不知陳夫人的娘家姓氏是什麼。”
“這倒也不重要了。”薛嘉禾扶了額頭,合著眼複又問道,“還重要麼?”
綠盈不敢接話。
“你跟了這一路,想必是不會看錯的。”薛嘉禾微微苦笑,“又是半路續弦的妻子,又會去拜訪容府舊址,又長得如此相似,我即便想騙自己,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借口了。”
再者,薛嘉禾其實心中一直不確定自己的母親究竟死了沒有。
更何況,容決取了玉牌來還她的時間偏偏又是在這陳家搬來汴京以後,巧得已不能用偶然來解釋了。
“陳禮和這陳家不知有沒有什麼關聯……”薛嘉禾腦中亂成一團,自言自語地道,“他拿了這個消息來通知容決,難道真隻是巧合?”
“殿下……要給陛下送信嗎?”綠盈征詢道。
“不,”薛嘉禾搖頭又點頭,她深呼吸了幾次才將繁雜無用的念頭都壓了下去,“……信是要寫的,但卻不是讓陛下勞神去查。”
即便母親還活著,於幼帝而言卻並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薛嘉禾也不想在八字都沒一撇的時候去打擾少年皇帝,因而便換了一個人求助——藍夫人。
藍夫人有誥命在身,是婦人家,又明麵上同薛嘉禾沒什麼親密關係,還能在汴京城裡自由行走,是去陳家試探一番最好不過的人選。
更重要的是,藍夫人年輕時,同薛嘉禾的母親有過幾麵之緣,若綠盈真沒有看錯,藍夫人一定能認得出來。
“但這信卻不能讓容決知道。”薛嘉禾將兩封信交給綠盈時細細叮囑,“因此你就去大大方方去宮中,想辦法將信交給藍東亭帶回藍家,務必做得隱秘些,明白嗎?”
綠盈點頭稱是,她也是在宮中待久了的老人,知道幼帝同人議事什麼時候散,算準了時間去宮門口說長公主有信交給陛下,順理成章地就碰見了出宮來的藍東亭。
隻說了幾句話的功夫,綠盈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薛嘉禾的一封信送到了藍東亭的手裡。
藍東亭將信用手指牢牢收在寬袍大袖中,心中說不請是雀躍還是什麼,進了馬車一看,方才發現那信上用薛嘉禾字跡寫的並不是他的名字,遺憾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有那麼一刻,他還當薛嘉禾竟然會偷偷私底下給他傳信了。
藍夫人收了信自然不會讓薛嘉禾失望,又過了三天便往攝政王府遞了拜帖。
有一就有二,管家默認地將拜帖送到西棠院裡,薛嘉禾也就順理成章地回了。
藍夫人第二日來時照例帶了禮物,也帶來了確鑿的消息,“殿下托我做的事,我已辦妥了。陳家夫人拒了我的帖子,說是正在照顧病重獨子抽不開身,於是我讓身邊的嬤嬤帶了些補品藥材送去陳家,見了陳夫人一眼。”
她說到這裡頓了頓,露出些許於心不忍的表情,“那陳夫人……十有八-九就是當年容家大夫人。”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聽到這裡時,薛嘉禾的呼吸仍舊一滯。
“殿下彆急,這其中或許是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藍夫人說著她自己也覺得並不可信的勸詞,“畢竟這一家人才剛剛遷入汴京,也許……”
“先帝冊封我時,不是公告全大慶了嗎?”薛嘉禾輕聲道,“整個陳家難道都沒人聽說過先帝找回來顆滄海遺珠?”
藍夫人長長歎了口氣,“殿下……這並不是殿下的錯。”
“我知道。”薛嘉禾硬邦邦地說完,方才覺得自己口氣有些不留情,緩了緩才又繼續道,“多謝夫人替我操勞,我實在是自己不方便去……親眼確認。”
“殿下儘管吩咐,隻是舉手之勞的小事罷了。”藍夫人搖頭,“隻是此事還有誰知道?”
薛嘉禾輕輕撥弄著茶盞的蓋兒,心中冷笑,“容決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些日子以來容決的過分殷勤和照顧,總算叫薛嘉禾找著了根源——他知道陳夫人金蟬脫殼死而複生,隻是牢牢瞞著她呢。
隻是不知道陳家入京,是不是究竟真的隻為了明麵上那個“獨子上學”的理由了。
薛嘉禾沉吟了片刻,“夫人看來,陳家入京是個巧合麼?”
藍夫人想了許久,方才緩緩搖頭,“殿下莫怪,若當年那些事情是發生在我身上……我恐怕是絕不會第二次踏入這等傷心地定居的。”
這同薛嘉禾想的一樣。
彆的不說,先帝做那檔子上不得台麵的事情才過去十幾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又不短,還在京城裡的高官貴族們裡,能認出陳夫人麵容的人少說也有幾十個。
陳夫人難道是打算避開所有能認出她的人會出現的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