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離得比上一次要近,近得容決能隱約看見薛嘉禾的一雙眼睛。
和又黑又瘦不引人注目的外表相比,薛嘉禾的雙眸像是嵌錯了地方的寶石似的,看著幾乎都能聽見林間溪流潺潺拍打石塊的水聲。
一點也不像是吃過苦的人會有的眼睛。
“公主看起來已無大礙,應當會逐漸好轉。”趙白在旁沒話找話。
“薛釗在她身邊沒放人?”容決突然問。
趙白耿直道,“陛下安排了三名暗衛。”
“人呢?”容決森然發問,“這十幾天你沒打過照麵?”
趙白想了想,“功夫不濟,沒發現我。”
容決臉色更冷,“都拔了換掉。”
“是。”趙□□神一振,“也換上三人?算上我嗎?”
容決又看了一眼和容夫人形神都不相似的薛嘉禾,扔下一個字便無視宮中森嚴守衛悄然離開,“算。”
趙白蹲在樹上思量了會兒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薛嘉禾身邊暗衛換走,這時候卻不知道未來他的差事大半都是給容決給搶去乾了的。
……這其中種種,容決卻從來沒有告訴過薛嘉禾。
一來沒必要,二來他不知為何有些說不出口。
可的的確確是在那半年算不上相處的相處之後,聽見先帝問他如何才願意輔佐新帝時,幾乎不假思索地說出了薛嘉禾的名字。
見容決因為自己幾句話而陷入怔愣之中,蕭禦醫心裡念叨著“薑還是老的辣”邊捋了捋胡須,高深莫測道,“王爺,下官這就先告退了?”
深思中的容決抬起眼來,視線在蕭禦醫身上停留了一瞬,“你和陳禮見過麵?”
蕭禦醫連連搖頭,“陳將軍和太醫院打交道的次數都少得一隻手能數完,回京述職又怎麼會和我碰得上?”
容決低低嗯了一聲,看起來興致不高,“那他想來是從太醫院其他人口中得知的。”
“得知什麼?”
“薛嘉禾的事情。”容決按住佩劍,聲音裡聽不出喜怒,“瞞住了我,但沒瞞住有心打探的陳禮。”
蕭禦醫眉頭一皺,“殿下想要保密,我自然也多有注意,太醫院裡這許多人我從沒透露過口風——”他說到一半,神情一僵,“唯獨我身邊有兩個從藥童時便跟著我的學生幫著處理過藥材……”
容決看了蕭禦醫一會兒,“牽涉到的人,我會一一查過去。”
誰知道是不是蕭禦醫的學生,又或者想對薛嘉禾不利的人隻剩一個?
容決正要回內屋,腳步又停了下來,低聲道,“怎麼選才對薛嘉禾最好?”
蕭禦醫腦子裡正想著是自己的哪一個學生自作聰明乾出這等蠢事,乍一聽容決這話愣了愣,拒絕了一會兒才道,“殿下身子還沒重起來,但到底月份不小,落胎於殿下的身體弊大於利。”他說到這裡,在容決的盯視中話鋒一轉,“但說到底,還是要顧慮殿下的決定,若是逆著她的意思做,那就是傷身又傷心……王爺若還記得,殿下的心病還不知解了沒有呢。”
容決立在原地,“你想說,我不能逼她?”
蕭禦醫撚了撚胡子,眼神奇異道,“這就要王爺自己判斷了。”
容決又站了一會兒,到底是轉身回了內屋。
趙白仍舊儘忠職守地橫在薛嘉禾麵前和綠盈大眼瞪小眼,薛嘉禾則是眉眼平靜地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看起來似乎一直沒有動彈過。
聽見腳步聲時,她也隻是抬眼看向了容決,等待著他開口。
儘管薛嘉禾的神情淡得像是沒帶一絲情緒,容決卻從中窺見一絲譏諷與憤懣,他下意識地撇開了視線,道,“先回府再說。”
“我想先聽聽攝政王殿下的想法,”薛嘉禾沒起身,她聲音清脆道,“否則去不去攝政王府都是一樣的。”
容決皺了會兒眉,他向薛嘉禾走去的同時道,“趙白,你退下。”
趙白麻利收劍,應了個是的同時身形就一閃消失了。
薛嘉禾輕輕冷笑,“綠盈。”
綠盈咬咬嘴唇,將窗戶掩上大半後也悄然退了出去,停步於外屋時和抱劍守在門外的趙白撞了個碰麵,狠狠剜了對方一眼。
留於室內的薛嘉禾並不擔心容決會對自己動手。
容決想要這個孩子,他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孩子到底還在她肚子裡,容決動她就等於動了孩子。
“為什麼不告訴我?”容決駐足於薛嘉禾兩步之外的位置,那裡似乎被薛嘉禾畫了一道線,讓他一時無法跨越。
“一開始是因為沒必要,後來是因為我不想。”薛嘉禾答得乾脆利落,“攝政王殿下是何想法,於我而言並不重要,自然不必衡量。”
因著容決先前已經明言用幼帝威脅了她,薛嘉禾覺得自己也實在沒必要這個時候再和容決虛與委蛇,話裡話外自然一點不客氣。
薛嘉禾抬眼不避不讓地看進容決的眼睛裡,“雖然原先我預想攝政王殿下對子嗣--尤其是混著我血脈的子嗣應當是深惡痛絕,如今看來不是,但倒也沒什麼差彆。”
容決沉默了許久,無數言辭到了嘴邊卻又在當下顯得十分蒼白。
他不能逼薛嘉禾,也逼不了薛嘉禾。
“哪怕我許諾——”
“看來是我說得不夠明白,”薛嘉禾笑了笑,她打斷容決的話,雙眸亮得驚人,“我換個法兒再說一遍——我不會為你生孩子,因為我不願意。這樣,攝政王殿下能聽明白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