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薑法韺的小婦高姬,借著請安之機,一句不經意的話點醒了她。
“六娘子與七娘子自幼一塊長大,從堂姐妹,年齡相仿,眉眼間又有幾分相似,沒見過她倆的,說不定還真能弄混呢。”
駱氏直起身,仿若醍醐灌頂——
是啊,為什麼不能讓佛桑代阿妙嫁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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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接下來有何打算?”
皎杏看了眼靜倚榻上觀書的女郎,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打算?”薑佛桑放下手中書卷,轉頭看向窗外。
窗外一株垂枝海棠,花朵花苞聚生一樹,嫣紅爛漫迷人雙目。樹下橫枝上掛著個銅質鳥籠,式樣極為精巧,其內一隻雀鳥,通身四種顏色的羽毛,紅冠青背、紫胸黃身,美麗至極,十分罕見。
此鳥乃薑佛桑豢養,還給取了個愛稱叫啾啾,便連出嫁也帶著,當然也隨她重回了薑氏。
啾啾似也為春光所惑,蹦上跳下,啁鳴聲悅耳,聽得人也跟著心情大好。
“先看看叔父叔母有何打算吧。”語氣不甚在意。
“奴、奴婢聽說,”皎杏言語有些吞吐,“族裡打算將女郎你送去棠棣觀。”
薑佛桑眉梢輕挑,旋即落下,似是一點都不意外——揚湯止沸的法子太慢,終究還是釜底抽薪來得省時。
“女郎!”見她不急,皎杏急上了,“真就任由他們處置?”
“棠棣觀也不錯,山水環抱,風景秀致。”
“那、那女郎,不管薑家了?”
“薑家……”
薑佛桑雖生於洛邑,卻是實打實長於京陵。
狼煙四起之時她尚不足兩歲,及至在京陵落腳也才三歲。
雖然那場亙古未有的大混亂她也算是親曆者,記憶中卻沒有戰火燎原的景象,更不記得逃難途中的艱辛。新朝初立的艱難、離亂民眾的惶惑不安,這些她一概不知。
即便南渡之後薑家不複往日輝煌,但世家畢竟是世家,數輩積蓄下來的財富,除去喬遷路上損失的部分,大多數都還在。所以她自小過得仍是富庶安逸的生活,衣食無憂,在被賣之前從未真正吃過生活的苦頭。
若說不足,那也是有的。
祖母和叔父叔母,心心念念振興薑門,重新恢複高貴的門第族望。身為薑氏女,耳濡目染,她亦以此為己任。
那時的她很清楚,每一個出身士族的人都很清楚——隻要門戶存在,根本不失,宗族總有再興的一日。而與之相比,個人的榮辱存亡又算得了什麼呢!
其後數載,她才慢慢明白,宗族再興談何容易?
薑家子孫凋零,早已傷及根本,剩下的人中再難有撐大梁者。
便是等個十年二十年,這棵半枯之樹重新枝繁葉盛了又如何?
如先生所說,終究是要湮滅在曆史長河裡的。
她正因看不清這一點,有了執念,才會任由彆人往她身上施加一道道枷鎖。
如今,這個執念已經不複存在了。
族人想驅她出薑氏,其實正合她意。雖說道觀也非久留之地,權且做個過渡未嘗不可。
想通這一點,薑佛桑開口:“也彆等人將咱們掃地出門了,提早打點行裝罷。”
主仆幾個正收拾著,駱氏來了,且難得顏色和悅。
薑佛桑隻當她此來是要將族人合議告知,孰料竟不是。
駱氏話音落地,室內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