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極殿出來,彭惑仰頭望了望天,進宮城之前還是天朗氣清,不過一會兒功夫,已是陰雲密布。
七月秋風起,怪不得。
彭惑撫了撫手背,撩起衣袍,踩著仆從的背登車出了闕門。
閉目坐在寬敞的馬車內,腦中回想著方才與天子的對話。
天子這次召他進宮彆無旁事,隻道念他多年來忠心耿耿,打算重賞於他。
彭惑生性謹慎,自入仕以來更是臨深履薄。若是以往,他定是想都不想就婉言謝絕,何敢居功?或者要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賞賜,讓天子麵上過得去,又不至起疑心。
但這回……
彭惑思慮再三,最後還是橫了橫心:“臣彆無所求,唯有一願,懇請陛下升彭氏一族為士族。”
天子聽了這話,顯得十分為難。
一陣尷尬的靜默後,殿內想起悠悠一聲長歎:“此事寡人亦不得措意,須其他世族同意方可,卿可前去探問一番,他們若是準許,寡人自無異議。”
“可——”
羸弱的天子突然嗆咳起來,“寡人這身子,是、是越來……”一句話未說話,眼瞧著已喘不上氣。
內監宮人立即圍攏過來,披衣的披衣,端藥的端藥。
彭惑再不得開口,關切了兩句便告退了出來。
“家主?”管事隔車請示。
彭惑睜開眼,道:“去太宰府。”
這幾年京陵看似平靜,實際也發生了不少事,主要體現在朝中人事變幻上。而朝中事又必然牽連到幾大世家。
鳳翔三年春,大將軍許晁收歸了西南滄州後班師回朝,正該春風得意時,卻因妻族而見疑於天子,兵權被收歸,自那以後很是低調了些時日。
直到鳳翔四年秋,在其叔父大司馬許峋的力薦下,天子派許晁率大軍出征東南。
誰都清楚,許氏一族能否扳回局麵、重回昔日煊赫,全在此一戰。
滿朝文武翹首以盼,心情卻不儘相同,有盼著凱旋的,也有盼著失利的。
總地來說,盼凱旋的少,盼失利的多,終歸國朝利益不如家族利益。
真正企盼著這場勝利的大約隻有天子了。
北地六州明麵歸服實則各自為伍,民間戲稱他半闕天子他何嘗不知?可實際上他連半闕天子也算不上。
好在西南叛亂已平,若然能把東南再納入大燕版圖,屆時便可傾全力向北地開刀……
許晁在東南耗了大半年,搭了無數糧草軍餉,最後不負眾望——損兵折將無數,無功而返。
消息傳回朝中,天子震怒,軍報直接砸向大司馬許峋。
大司馬許峋不敢置信,撿起展開、逐字看完,當場噴了口血,人也倒了下去。
許晁歸來後也被問了罪。念他以往軍功,並未奪職,杖責罰俸後僅是命其在府中禁閉思過——天子雖不肯再聽他那些“山形海勢複雜,遍地瘴疫之氣”的辯辭,卻也還是想保他一保的,畢竟許氏徹底垮掉於他並無好處。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許峋自大殿上受激暈倒後,再醒來已是口歪眼斜,說不得一句整話。
天子前後派了好幾撥醫令去救治,病情仍久不見好。
這可真是一家憂愁百家歡喜!
誰還顧得上朝廷才打了敗仗,都奔著空出來的大司馬之位使力去了。
多方博弈到最後,花落羊氏一族的羊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