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致拙夫婦二人正在府門口準備上馬車,碰巧遇上京城裡來人。
原來是章則淮又遣人捎來口信,前腳大興剛走,沒兩天沈氏便去了。
章致拙扶著馬車,聽了這消息,先於悲傷而來的反而是另一隻靴子落地的果真之感。之後才是一陣恍然,他的手緊緊握住車棱,略微失神。
薑幼筠上前一步,安排了這些雜事,坐上馬車後,握著章致拙的手道:“還要記得給朝廷上折子報丁憂。”
章致拙靠坐在車馬板壁上,疲憊地閉著眼,點了點頭。
馬不停蹄,千裡行舟,過了一月餘,二人才堪堪到了京城。
天氣炎熱,沈氏的棺槨停靈了七日便下了葬,在牛膝村找道士尋了個風水寶地,等章則淮百年後,也一並合葬於此。
章府掛了長長的白幡,匾額上也係著白色的綢花。章致拙在門前下了車,猛地便有一股恍然如夢之感。
急匆匆入了府,家裡一片肅穆,小徑上還有些許黃銅紙未掃淨。家中仆役皆穿著黑衣粗布,頭上係著長條的白粗布,低著頭,也不說笑,麵上都帶著悲戚之狀。
入了大堂,章則淮已在扶手椅上坐著了,端了一杯茶一人默默地喝著。見章致拙二人進來,還笑著朝他們點了點頭。
薑幼筠見此,不由得眉頭一皺,心有不詳之感。章則淮溫和地說:“到家了?路上可平安?”
章致拙見他爹還好好的,看著精神也不錯,下意識地鬆了口氣,回道:“在船上行了一月到家,路上一切都好。”
章則淮又看向薑幼筠,之前來的家書中已寫了,她已懷上了身孕,說道:“懷孕是件辛苦事,先前你娘懷你的時候也吃了不少苦頭。可得好好看顧,女子本就不易了,這身孕還如此耗費元氣。”
薑幼筠輕輕點了點頭,章致拙也頷首應下,又聽見章則淮提了沈氏,想開口問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隻好捏緊了拳頭又鬆開,躊躇不語。
章則淮看出了兒子的不安和疑問,笑著說道:“你娘自好幾年前身子便不好了,時常吃不下東西,人又消瘦。幾月前更是受了好些痛楚,平白喝了那麼些苦藥,整個人都喝苦了。如今她已去了,也算解脫。”
頓了片刻,章則淮又說道:“你娘去時意識還清醒著,她說她這輩子也沒甚遺憾的,幼年失怙,被賣入人家做丫鬟,之後的日子便都好過了。主人家寬宏,到了年歲把她放了良,又與我結了親,之後生兒育女,平凡一生。”
“你娘說了,琳姐兒嫁於李玨,前些年雖有顛簸,卻都熬過了,如今一家人和和美美,也不必憂心。你又考中了狀元,在朝裡做事,也已成家,兒媳不久前又懷了身孕,不管男女,日後都有個伴,她也放下心來,不必為你們擔心。”
章致拙原先還強忍著淚意,如今聽到章則淮徐徐道來的這一番話,倒像是沈氏還安生地坐在那兒,和他不疾不緩地說著話,眼淚一下就流下了。
他拿帕子擦乾淨了淚,又聽章則淮笑罵道:“有甚好哭的,你娘毫無牽掛地走,也算是她的幸事,有多少老人家臨走前還不得安生的。你娘的葬儀,按照她的心意,也沒大辦,就快了些,現已在牛膝村下了葬。等過幾日,我也得去牛膝村,這兒就留你們倆住著了。”
薑幼筠聽出些意味,忙開口說道:“爹,這可不行,您得和我們一塊兒在城裡住,好些事沒了您可不行。”
章則淮一向知道兒媳冰雪聰明,善看人心,如今她這番話還是在挽留他,隻不過,他也要做他的決定。
“也沒啥要我盯著的,鋪子都有大興他們管著,我整日無所事事,還不如回家陪陪你娘來的好。”章則淮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你們呢,就好好過日子,有些事兒彆計較太多,有想做的事兒便做。官場上的事情我不懂,隻能囑咐你,要秉持本心,為百姓做實事,彆去搞那些個虛頭八腦的黨.爭。這輩子好好活,彆太束手束腳了,暢快些。”
章致拙覺得有些突然,先前他爹從不說這樣的話,如今怎麼說起這些。不過轉念一想,大概還是他娘的逝世帶來的衝擊吧。
三人又說了會家常話,章致拙二人還去了沈氏排位前上了三柱香,換上了粗布麻衣,領口帶著麻繩,頭上係著白布條。
天色漸晚,這第一日的哺食便一家人在一塊兒吃了。三人坐於八仙桌前,廚娘上了菜式,俱是清粥小菜,恪守守孝禮儀,不見半點葷腥。
章則淮見了這菜,對廚娘說道:“日後也添幾道葷菜,兒媳剛懷了身孕,光吃這些哪能夠。”又轉頭對章致拙二人說道:“便是你娘知道也是高興的,彆拘泥於這規矩,人是活的,表現悲痛也彆在飯食上苛待了自個兒。”
薑幼筠十分感動,令她動心的就是這點。章家人裡,便是大家長章則淮,都有這樣的特質,關注到人的需求,從不傲慢和高高在上,從不惺惺作態、粉飾門麵,而是充滿了溫情和關懷。也沒有一般家庭裡都有的家長控製欲和權力欲,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真是輕鬆又愜意,也難怪章致拙如此體貼,給人如風般的柔和。
幾人自在地吃完了飯,便回了自個兒的院子。
章致拙牽著薑幼筠的手,往淥水院走去。天氣炎熱,吹來的風都是熱乎乎的,流金鑠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