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牛肉(1 / 2)

科舉之市井生活 沈檀雲 5524 字 11個月前

章致拙也不聲張,悄咪咪地繞到範誌行身後,瞅他在乾啥。

範誌行正專心致誌地抿著一根細長的銀針,雙眉皺著,神情嚴肅。患者身材乾癟黢黑,一雙手粗糲,掌心和指節處滿是厚厚的繭子,頭發淩亂未束起,頭頂心處白發格外多,看他的樣貌,大約是四五十歲勞苦大眾的典型模樣。

在衛生條件和糧食儲備情況相對較差的情況下,麵朝黃土背朝天,單純靠付出自己的體力勞動為生的農民,平均的實際年齡僅有五十,超過知天命的年紀已是長壽了。

近現代,在某些小村落號稱有百歲老人甚至一百五十歲高齡的老人,絕不少見,有些村子更是乾脆稱為長壽村。

但實際情況確是,長壽村的秘密不是某保健用品所宣揚的那樣,村民常年飲用富含硒元素的井水,而是戶籍製度的混亂。

眼下的這位患者,看著五十幾的模樣,大概率其真實年紀不過四十。章致拙短短一瞬,想到了好多,古時候的農業真是全靠百姓一鋤頭一鋤頭,汗水摔成八瓣換來的。

施完了針,範誌行輕舒了一口氣,抬起手肘抹了抹額頭滲出的一點汗,剛把銀針妥帖地收回棉布袋中,就看見章致拙正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不知道看了多久。

“怎地好端端站我身後還不出聲,可嚇死我。”範誌行不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喊得格外大聲,不像是憤怒,倒似乎是在掩飾其他什麼。

章致拙毫不在意,眯起眼睛,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範兄,是誰前幾月信誓旦旦地說再也不行醫了?”

範誌行有些臉紅,但很快擺正神色,硬著嘴否認道:“誰知道,問我作甚。”

章致拙乜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地補充道:“就在去歲十一月廿二,清源茶樓,正靠著前門大街的那個小閣,咱們點了一壺龍井,四樣點心碟。”

還賴不掉了,範誌行無奈,先跟章致拙拱了拱手討了饒,又轉身對那病人囑咐了幾句,開了一方藥。病人彎腰鞠躬連聲道謝,範誌行擺了擺手,拉著章致拙就往一旁走。

“行了,咱也不藏著掖著,我前頭確是不想再乾了,可咱這不是控製不住嘛。”範誌行頗有些無奈地說道。

章致拙原本還想調笑兩句,轉念一想還是不妥,能夠在被傷害過後還能再次做無回報的免費診治,太偉大了。更何況範誌行如今已是富商,不說腰纏萬貫,也絕對可以肆意揮霍。

如今他瞧著一臉難為情,不好意思被人發現他還在行醫的樣子,人家做善事都是恨不得全京城都知道,他倒好,偷偷摸摸地做好事。有些詼諧,又有些心酸。

範誌行原本還有些扭捏,看章致拙不說話,還是正了正神色,歎了口氣,說道:“雖說之前那事確實傷我頗深,但怎麼說呢,隻求問心無愧吧。”

範誌行好似卸下了身上的重擔,輕鬆了不少,整個人的精神頭反而足了,原本僵硬的站姿變得自如許多,兩肩鬆鬆地垂著,眉眼間帶了點笑意。

“既然你都看見了,日後我也不躲著藏著了,大大方方的,自個兒也快活。”範誌行又浮現出一絲當年在書肆和章致拙初相見時的吊兒郎當,“我如今也賺了一些阿堵物,他們生了病卻沒銀子治硬生生熬死的,我實在不忍見,能治好一個就是一個吧。”

章致拙微側了側頭,看了看範誌行,身材略有些發福,年紀上去了也跟風留了一綹美髯,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中年人。可仔細看他的眼神,自然流露出一股悲憫和堅定,是難得的豁達善良,以及暗藏的一顆赤子之心。

與範誌行分彆後,章致拙心裡一直想著事兒,想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是否無愧於心,是否對民有益,是否恪儘職守,是否儘心儘力。

他心裡裝了事兒,回了家,沒滋沒味地用了哺食,直到入夜躺在了床上,他才初步給自個兒下了判語。

他自入朝為官之後,先是在翰林院呆了三年,之後下放到越州,再後來去了工部,一直到現在。

他自認兢兢業業,本職工作完成度優秀,也沒有貪汙**,瀆職自汙,也不曾仗勢欺人,以權謀是。按照如今的時代的標準,他大概也算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好官了吧。

章致拙有些煩悶,在床上翻了個身,看著未闔緊的象格窗裡瀉下的一地溫柔月光。

月亮幽幽,在漆黑的天幕中獨特,引人注目。在四下靜謐的夜裡,人們的情緒大概更加細膩吧。

天涯若比鄰。

章致拙想到了原本生活的世界,是同一個月亮吧,他們看的是同一個月亮吧。從今到古,從那邊到這邊,他真的甘心隻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卻沒有絲毫妄想——想為這裡的人民留下一點彆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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