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自己家做賊(1 / 2)

宿白微十二歲那年回過一次宿家。 21

以為他最終能“認祖歸宗”的母親非常開心,在他離開前的那一夜,陪他講了好多悄悄話。

那時候,宿白微的父親還沒有去世。宿白微也是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像母親口中落難的王子一樣,回到他的城堡,收獲遲來的親情,財富,和所有的熱鬨。

然而作為“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和大多數豪門秘辛裡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孩兒一樣。

他最終迎著所有人的冷嘲熱諷進了門,又在龐大的家族中被同一輩的孩子們孤立排擠,寡言閉塞地過完了那幾年。

宿白微的母親當初不擇手段把他推進的,不過是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十五歲中考前夕,他被新來的保姆“不小心”關在車庫裡整整一夜。醒來後發了一場高燒,錯過了考試。

宿家給他的安撫是花錢幫他進了一所還不錯的私立中學,並且辭退了保姆。

但他年幼不懂事,以為痛了要哭,病了要鬨,委屈了就要說出來,所以他告訴父親和當家主事的爺爺,說保姆把他推進車庫的時候,連臻就在旁邊。

也就是他父親的原配,宿烽的親生母親。

那是父親第一次動手打他,一巴掌扇到他耳鳴。

宿白微記得很清楚,那天連臻在笑,十八歲的宿烽在笑,而其他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著這場不需要真相的鬨劇。

“你母親沒把你教好,年紀不大,心思就已經這麼壞了,還學會說謊了?既然你這麼怕阿姨害你,不如就回去跟著你母親好好生活吧。”

連臻是個極優雅華貴的女人。

在她這幾年裡“失手”打翻開水燙傷宿白微、“無意”用指甲劃傷宿白微、以及“旁觀”保姆關了宿白微一夜之前,宿白微認為這個阿姨是很溫柔的。

但那天以後,他被趕出了宿家,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在這裡,沒有人會對他溫柔。

宿白微被送回了母親的家裡。

也是那一年,母親變了個人。她開始對他大呼小叫,責怪他不夠聰明不夠懂事,恨他沒有把握住留在宿家的機會,說他是討債鬼,罵他沒出息。

母親的心思重,積怨成疾,沒兩年染了病,反反複複檢查治療都無法藥到病除,最後住進了醫院沒能出來。她一年比一年病重,也一年比一年對宿白微催促得慌。

催他一定要再回宿家,催他要爭氣,要拿到一個宿家的孩子應該拿到的榮華富貴。

二十二歲那年,父親意外身亡,本該是一場慘劇,宿白微的母親卻抱著他,笑得興奮而張狂。

她說:“去你父親的葬禮,去找那些記者和攝像頭。你去哭,要哭得比任何人都大聲。要讓全世界知道,你是宿家的孩子。去!”

於是宿白微去了。

他用最狼狽最不堪也最讓人不齒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宿家。

這麼多年,宿白微被他母親推著走,已經走了這麼遠。

可是他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要堅持。好像努力讓母親滿意,是他乏善可陳的生活裡唯一能找出來的執念。

回到宿家的這幾年,宿白微也不時地回想起十幾歲的時候,連臻給他留下的陰影。他終日難免,步步為營,可無論在小心翼翼,仍然感覺下一步就會邁入深淵。

他的手臂上還有被滾燙的水灼傷的淡淡的疤痕,他也至今仍然無法在黑暗的房間裡久留,總能回憶起十五歲在車庫裡被無助和痛苦裹挾的一夜。

可是宿白微現在仍然走在這條路上。

不是回不了頭,而是他已經忘了自己應該怎麼結束這一切。

-

從老爺子移居國外的那天,宿家就很少舉辦正式的家宴。

因此在去主宅的途中宿白微還分神地在想:

連臻這兩年已經很少和主家來往,畢竟宿烽已經三十歲,也不需要她再保駕護航。加上壽宴就在不久後,今晚應該不必所有人都到齊。

他不會碰見連臻的。

這種近乎僥幸的推斷,使宿白微短暫地平靜。

一直到他迎著一陣和樂融融的歡聲笑語進了門,並且和宿烽身旁的連臻陡然撞上了視線後,這種僥幸破碎了。

宿白微手上早已脫痂的舊傷,開始隱隱作痛。

……

每個人都用並不真心的笑,假意誇著宿白微最近在什麼項目上又有了不錯的成績,他們的目的不過是偽造出一種大家並不排擠他的假象。

僅僅是第三杯酒下肚,宿白微的胃已經開始抽痛。

他想緩一緩,而宿烽就在這時突然站起身,端起手裡淺剩不到一口的威士忌,衝著他點了點下巴。

“老三,之前我們鬨了點不愉快,主要問題在我。這事兒呢我媽和四叔都好好教育過我了。說起來也有些慚愧,我年長你幾歲,行事卻這麼魯莽衝動,實在丟了咱們宿家人的臉。”

他說話時笑得非常真誠,字字都講得誠摯,“這樣,你要是不計前嫌,願意原諒我呢,咱們乾一杯,都是一家人,和氣生財。你覺得呢?”

宿白微忍下一陣不適,隨即也抿出個溫和的笑來,站起身回應。

他不著痕跡地繞過了手邊的威士忌,想拿宿聞櫻給他倒的熱茶代替。結果還沒拿起來,坐在宿烽身旁的連臻就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嗤笑。

宿白微的指節頓了頓。

“都多大的人了,還是不懂規矩,在家宴上也要用你出去應酬的那套來敷衍?”

連臻撩起眼皮,笑道,

“爺爺可是一直希望你們這些小輩兒們能相親相愛。如今阿烽也認錯了,怎麼,你不想承這個麵子?沒關係的,阿姨能理解。畢竟是阿烽有錯在先,你記仇也是應該的。還是說,你日後也會找機會以牙還牙……?”

她不冷不熱地扔出這句話,眾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這其中暗含的刻薄。

尤其當話音落地,宿白微看到爺爺的臉色沉下來,就知道連臻這是戳了老人家的痛處。

爺爺最不想的,就是那些兄弟鬩牆親人相恨的事情。

“沒有。”他垂了眸,不想和連臻對上,隻能又重新端起了酒,趁著旁人沒有煽風點火之際對宿烽說,“哥說得對,一家人,和氣生財。”

語罷,他仰頭喝下。

酒精順著喉嚨一直燒到胃裡,宿白微睫毛輕顫,演些沒能拿穩杯子。

宿烽自然也不落下,慢條斯理地也乾了杯,還眯著眼睛笑說:“我一直聽彆人說你酒量好,酒桌上從來沒人灌得醉你,要不,咱們兄弟今晚試一試?”

他這樣說,不過是找個借口。事實上宿烽很清楚,在宿白微剛進宿氏工作的時候,曾經被人灌酒到吐血,在醫院躺了好幾天。胃病也是那時候落下的。

宿烽和連臻步步緊逼,而其他人冷眼旁觀,這種境況似乎對宿白微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他正在想怎麼推拒才能讓宿烽無話可說,並且不會再被連臻倒打一耙說是不識抬舉。

就在這時,坐在另一頭的宿聞櫻突然“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爺爺,你怎麼還不教訓他們?”

她做出氣呼呼的樣子,跑到爺爺旁邊,叉著腰滿臉嫌棄地說,

“酒有那麼好喝嗎?爺爺難得回來一趟,就知道喝酒喝酒,還要不要吃飯了,真是看不下去。爺爺你看,我就說我不喜歡做生意,他們這些壞毛病就是在商場上給染回來的!”

剛才空氣裡還隱約火花帶閃電的氣氛頓時被她給攪散,看熱鬨的眾人也突然鬆了口氣,大家都開始順著台階下:

“可不是,好好的家宴被你們喝成酒局。”

“你們四叔可是好不容易戒了酒,仔細再把他癮給勾出來。”

看到大家熱鬨,爺爺自然也笑了起來,拍拍宿聞櫻的手,嗔怪她:“你啊,就是找些借口。你不上班是因為不喝酒嗎?還不是懶。”

宿聞櫻一聽,吧唧吧唧嘴,也不反駁,光在那兒扭著爺爺撒嬌。

“二十好幾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兒似的,耍什麼活寶。回去坐著。”

爺爺嘴上罵她,臉上卻笑著,又對還站著沒動的宿白微和宿烽擺擺手,

“你們倆也是,坐下好好吃飯,一個比一個不懂事,像什麼樣子。”

一場插曲似乎就這麼稀裡糊塗被宿聞櫻給鬨開了,宿白微趁著眾人說笑的間隙,對宿聞櫻點點頭,感謝她幫忙解圍。

沒一會兒,他收到一條消息,正是宿聞櫻發過來的。

——你臉色好難看,要不找個借口先走,我沒喝酒正好開車送你。

今天這一場是為了迎接爺爺回來,還沒吃到最後他就離開,必定又是給人留下話柄,所以宿白微拒絕了。

晚飯吃了整整兩個小時,期間除了連臻用一種意味不明的尖刻目光掃量過他幾次之外,沒再出什麼岔子。有爺爺在場,宿烽就算再有脾氣也不敢胡來。

隻是宿白微的胃痛卻越來越嚴重,冷汗涔涔,連後背也打濕了。

結束的時候,宿白微沒有和任何人道彆便叫了車準備離開。

並非他突然失了規矩,而是每次的家宴,都沒人在乎他來,也沒人在乎他走。此刻大家正在享受其樂融融的飯後時光,如果他進去,反而打擾了大家。

他隻是姓宿,但他和他們不算一家人。

然而等車的時候,宿聞櫻突然從大門出來,十月初的夜裡已經有一絲涼颼颼的,她打了個哆嗦,蹭到宿白微旁邊問他:

“還好嗎?”

宿白微沒想到她會跟出來,愣了愣,又說:“沒醉。”

“不是問你醉沒醉。你知不知道你臉色多難看啊,跟閻王來索命似的,下一秒就要魂飛魄散了。”

說完她又覺得不吉利,連忙呸了幾聲,笑說,

“我也納悶兒啊,老三,其實我覺得你和我一樣,咱們對那些權利啊錢勢都不怎麼感興趣。可你給我的感覺是,你總在強求,在逼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如果本來就不想要,那你就算爭贏了,又有意義嗎?”

宿白微臉色蒼白,聽完後隻抿著唇,沒看她,也沒說話。

一直到車來了,他語氣牽強地說了聲:“……今天謝謝你,我先走了。”

宿聞櫻知道他總是不肯對人敞開心扉,也不再多說,揮揮手說:

“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就休息一下吧。我看著都替你累”

宿白微拉開車門的手頓了一瞬,但很快恢複如常。

-

從宿家主宅到他外環的房子並不遠,但是因為傷了胃,一路上疼著,就覺得這段路極其漫長遙遠。

對宿白微來說這種情況早就習慣,他隻要碰了酒就會這樣,也不想再大費周章去醫院。

本來想著回了家吃點藥睡一覺就好了,結果下了車跌跌撞撞走到門口,卻愣住了。

房子滿室通明,連花園的燈也是打開的。

宿白微一向是自己住,這棟彆墅除了每個月固定會請保潔來一趟,平時根本不會有彆人來。

可現在已經晚上十點,顯然不是保潔阿姨來的時間。

他的手下意識握緊手機,連身體的不適也突然滯後,取而代之的是滿腦子的警醒與戒備。

等宿白微小心翼翼從後門進了房間,繞到客廳時,直接愣住。

原本整潔得猶如樣板房的大廳,此刻一片狼藉。桌上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白蘭地,旁邊還有幾碟小菜。沙發上搭了兩件連吊牌都還沒扯掉的同款不同色T恤。

宿白微背上滲出冷汗,渾身緊繃,再一看,發現一樓的浴室燈竟然也亮著……裡麵有人。

他震住,立刻拿起手機準備報警,同時匆忙走到廚房抽出一把還沒來得及開刃的刀。

電話接通的瞬間,接警人員的聲音響起:“這裡是風城公安局,有什麼需要幫助——”

就在這時,浴室門突然打開。

厲衡半裸著上身,下麵穿了條今天剛讓跑腿人員從地攤上捎來的大褲衩,滿身霧氣濕漉漉地從裡麵走了出來。

兩人的視線就這麼不期然地裝上——

宿白微:“……”

厲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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