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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宿白微坐在遠離杯盤狼藉的偏廳裡。
厲衡穿好了衣服有些尷尬地走進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最後他乾巴巴地咳了一聲,笑說:“你回來挺晚的。”
這種氛圍雖然沒有劍拔弩張,但是卻隱隱帶著些一觸即發的危機。厲衡也不確定剛剛宿白微有沒有看到他身上的紋身,要是問起來,正好可以用這件事轉移一下話題。
然而宿白微現在看東西都在打晃,腦子昏沉,胃裡麵像有刀片再刮。他不僅沒有注意到厲衡的紋身,甚至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麼留在這兒……”宿白微語速很慢,就像在勻著氣兒一般說,“……就算暫時,沒地方住,也應該先告訴我一聲。”
厲衡心想,我要提前告訴了你,你不就得讓陳昭給我找住的地兒了嗎?
那我任務得做到猴年馬月?
但他當然不能這麼說,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我以為你的意思就是讓我留在這兒。看來是我誤會了,真不好意思啊。”
宿白微的胃一抽一抽的疼,也讓他沒那個閒情逸致跟厲衡糾結這個問題,但他實在無法忍受一件事——
“可能是我沒說清楚,但是你……你吃完飯怎麼不收拾一下?”
“嗯?”
厲衡來勁了,坦誠地說,“沒吃完啊,我正打算喝一會兒。”
“……”宿白微瞪了他一眼。
“行,行,我知道了,彆生氣。”
厲衡一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這是又踩雷了,趕緊舉著手告饒,“我馬上收拾,成嗎。”
如果換做往常,宿白微無論如何都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厲衡,畢竟這人把他乾乾淨淨的家搞得跟狗窩似的——至少從宿白微的角度來說,是狗窩。
但他現在難受得很,聽到厲衡的話,就擺擺手:
“去收拾吧,早點弄完睡覺。明天……唔……”他頓了頓,用力按了按肚子,又說,“明天我讓陳昭給你找酒店……”
厲衡在原地站了會兒,宿白微肉眼可見地從額頭滲出汗來,任厲衡心再大也不可能沒注意。
他往前走了一步,剛要問怎麼了,就被宿白微抬手擋住。
“快去收拾東西,過會兒該臭了。”
“你彆冤枉好人啊,”厲衡被他氣笑,“我這剛點沒倆小時。”
宿白微的反應抗拒得太明顯,厲衡笑歸笑,也自然看出來這一點。他打趣完就轉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不舒服就去吃藥,客廳裡有熱水。”
宿白微聞言一抬頭,嘴唇下意識抿緊,說不出那一瞬間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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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厲衡來說,宿白微突然回來,自然是個不小的麻煩。他的任務這才完成了十分之一,要是宿白微真讓陳昭給他找了去處,他可就沒道理再賴在這兒了。
所以他一邊收拾餐桌上的食物,一邊絞儘腦汁地想著後招。
餘光瞥到宿白微進了房間,估計是去找藥了。
他把手上的東西一放,準備趁宿白微這會兒最脆弱的時候,趁火打劫一下,沒準兒多說兩句,宿白微腦子一熱就同意他留下來。
【宿主先生,根據過往數據統計後顯示,在宿白微麵前耍無賴成功的概率僅為5%。】係統提醒他。
厲衡一聽樂了,在廚房接了杯熱水,一邊往主臥走去,一邊笑說:【那不挺好,有整整5%。】
他走到虛掩的門前,抬手敲了敲,沒等宿白微回應,就推開走進去,還說:
“來,多喝熱水。”
然而他一走進去,正好看見宿白微往手裡倒了一把藥,連水都沒有就準備往嘴裡塞。
那一瞬間,厲衡臉上捏造出的體貼笑容直接黑成了一片冷肅——
他三兩步衝過去,把水往床頭櫃上一放,一把抓走宿白微手裡的藥,沒讓他吃成。緊接著
低聲罵了句:“你他媽見沒見著量就往嘴裡塞,找死啊!”
厲衡攤開手看了一眼,兩種藥混在一起,堆了一掌,他臉色更沉,幾乎咬著後槽牙說,
“你還把兩個藥混一起?合著你自己給自己開的處方是嗎?這藥是吃得多就管用的嗎,啊?”
宿白微剛才往手上倒的時候也根本注意不到劑量,隻想著趕緊止疼。
這會兒被厲衡抓了現行,他被罵得愣在原地,連胃痛都似乎暫停了片刻。
“……你胃不舒服是吧。”厲衡突然放輕聲音問了一句。
他剛指著鼻子教育了宿白微一通,現在緩下聲音,宿白微突然就覺得心裡悶悶地:自己已經這麼難受了,厲衡還吼他,這人實在太不講道理。
於是宿白微埋著下巴點了點頭,準備在厲衡安慰他的時候好好反擊一下。
結果厲衡壓根沒打算報以同情,下一秒又罵上了:
“你胃不舒服你去醫院啊,你他媽跟這兒把藥當糖吃啊?”
宿白微傻了,瞬間一股委屈湧上來:“我……”
厲衡沒說話,就那麼拿著藥看著他。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厲衡說:“繼續說啊,你什麼?”
“我……”
宿白微咽了口唾沫,除了胃絞痛,也是被厲衡這凶煞的樣子嚇的,脫口道,“疼……”
他尾音打著顫,不消多說也知道有多不舒服。
厲衡剛才是著急了,所以語氣不好。這會兒看著宿白微可憐兮兮的樣子,他又反應過來自己態度有點太生硬,也不好再苛責。
他看了一眼藥,又看了一眼臉色病態慘白的宿白微,極為勉強又焦躁地說:
“不是不給你吃,你要吃隻能吃一樣,還得看著劑量,彆他媽……彆瞎吃成嗎?”
厲衡怕他疼死過去,就捏了兩顆胃藥遞給宿白微。結果宿白微沒接。
“你彆跟這兒我較勁啊。”
厲衡以為他是要賭氣,就勸他,“為你好才不讓你亂吃。酒不能混著喝,藥不能混著吃,這安眠藥吃多了死人,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的事兒,你不懂?”
這藥確實是宿白微著急了所以沒注意量,而且醫生當初確實提醒過他,把藥胡亂混在一起有時會造成不可逆的後果。
這會兒被厲衡批評,他理屈,自然不敢說什麼。再者說,厲衡讓他吃一樣,也不是完全不人性。
“沒有較勁。”
宿白微舔了舔嘴唇,伸出手繞開了胃藥,小心翼翼戳了一下旁邊安眠藥的瓶子,說,“要這個吧。”
他現在的狀態,就算止了疼也得一宿難眠,倒不如直接睡過去,什麼感覺都沒了。
宿白微說出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在厲衡麵前完完全全落了下風,說話也心虛得緊。
他滿腦子都被疼痛占據,還害怕厲衡不答應,所以手指悄悄繃緊,隨時準備搶走安眠藥。
但看著宿白微放棄了止痛藥,厲衡卻反倒鬆了口氣。
他以為宿白微的胃痛並不算嚴重,至少還沒痛到不能忍,就說:
“成,你愛什麼吃什麼吧。”
厲衡沒有那麼獨/裁主義,隻要宿白微不是不要命地把藥一把一把往嘴裡塞,他沒理由攔著。
宿白微得了他許可,莫名地有些開心,很快速地瞄了一眼厲衡,然後從厲衡手心裡挑了三顆安眠藥。
結果還沒拿起來,手指又被厲衡抓住,動不了。
厲衡問他:“有必要吃這麼多?”
“醫生說……可以……”醫生原話是,一到兩顆,實在特殊情況可以三顆。
隻是宿白微一貫都覺得自己是特殊情況,所以總是三顆三顆地吃。
厲衡聽了以後有些遲疑。
他知道這個世界的很多東西和他過去的世界稍有不同,加上看著宿白微現在乖乖聽話的樣子,也猜想這應該不是說謊。
但厲衡想了想,還是覺得三顆有點多。
於是他黑著臉盯了宿白微一會兒,然後光明正大地從宿白微手裡摳走了一顆,這才就鬆開他。
“行了,吃。”
“……”
宿白微的失眠很嚴重,平日裡吃三顆都得花好一會兒時間才能起效,現在直接被減少了劑量,心裡雖然不滿,但又不敢說。
等他吃完了,厲衡把手裡剩下的都扔掉,又把床頭櫃的兩瓶藥一起揣進褲兜。打算帶回房間,一樣都不給宿白微留。
宿白微張著嘴欲言又止,眼巴巴看著厲衡走近客房後把門關上,還對他說“早點睡”。
這一氣嗬成的動作,絲毫沒有一個在彆人家裡蹭住的無賴該有的羞愧。
那理直氣壯的樣子看得宿白微連胃痛都變得遲鈍了起來。
一直到最後宿白微躺上床,都沒想明白——
為什麼明明該理虧的是厲衡,可最後反而是他自己被對方給揪著辮子凶了一通?
……
淩晨兩點的時候,宿白微從迷迷糊糊中被疼醒。
安眠藥失效了,而胃痛又開始反複,甚至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
他蜷縮在床上忍了一會兒,實在沒辦法,便起了身。
越想越覺得不忿:如果不是厲衡不讓他吃藥,他現在已經睡得死死的了,怎麼會被痛醒。這人專斷霸道又不講道理,跑到自己家來,還要當獨/裁者。
不可理喻。
但是宿白微一想到厲衡那副不給他留情麵的模樣,又覺得厲衡是那種沒有良心的人,跟他說不通。
還不如這會兒趁著厲衡這會兒睡覺,悄悄去他房間偷藥好了。省得又和他僵持不下。
於是宿白微下了床,走出了房間。
屋子太大,客廳裡空蕩得厲害。宿白微捂著胃,咬著唇,再沒什麼時候比這會兒更委屈了——在自己家裡做賊,沒天理。
他躡手躡腳成功地摸進了厲衡所在的房間。
大晚上靜得連呼吸聲都無處藏匿,每分每秒都讓他緊張得窒息。
宿白微心想,等自己不痛了,好受了,有力氣了,非得找厲衡算這筆賬。
然而就在他手悄悄伸向床頭櫃的那一刻,卻突然被人從黑暗中一把鉗住——
那隻手的力氣大得好像要捏碎他,讓他霎時動彈不得。
下一刻,暖黃昏暗的燈陡然亮起。
並不刺眼,但瞬間讓宿白微無處遁形。
他驚懼慌亂地瑟縮了一下,再抬頭看時,厲衡正陰沉著一張臉盯著他。
宿白微從來沒覺得自己會有這樣緊張的時刻,甚至連睫毛都在打顫。
他聽見厲衡用一種低啞中帶著揶揄的語氣,惡劣地笑了笑,說:
“宿白微,我看你真是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