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匕首沒摸到,胸前還傳來一陣劇痛。
他顰顰眉,垂眸望著裹在胸口,一點點滲出猩紅的白色紗布,有些沒理解過來狀況。
“阿娘,他好像醒了!”
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男孩跨進門檻,側頭衝誰說著話,結果腦袋一轉過來看見容洵泛著寒光的眼神,嚇得一哆嗦,連連往後退了幾步,“你你你瞪著我做什麼?”
“你是什麼人,這是哪兒。說!”容洵冷道。
男孩完全不能明白眼前這個漂亮小郎君明明受著傷為什麼還有勁兒這般惡聲惡氣地吼自己,嚇得他已經退至門外,“你凶什麼凶,是我和阿姊救了你!”
末了,還嘀咕:“不識好人心……”
容洵不由垂垂眸,腦中方才清明了些。
身處陌生環境,他的身體會做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拔刀殺人,然後留一個活口問出當下的情況。
他如今也可以這麼乾,但是……他的匕首去哪兒了?
“我的刀呢?”
那男孩眨眨眼,“什麼刀?我們把你救回來的時候,可沒看見刀,你身上刀傷倒是挺多的。”
他本想問問怎麼了,可一想到眼前這人煞氣這麼重,又把想問的話咽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因為沒發現刀而撿了條命。
“渙兒,那個郎君醒了?”
門外又傳來一道女聲,隨後就聽見蹬蹬的腳步聲,一個瞧上去十六七歲的女子跟著湊了過來,“阿娘在廚房呢,走不開,我代阿娘來看看。”
說完轉眸看向容洵,不像是京城那些大家閨秀,就這麼拿眼直挺挺地在他臉上、身上打量了一番,看得容洵眸光微沉,她才皺眉:“你傷得那麼重,不好好躺著等死呢?”
容洵在的地方是京城邊郊的一個大村落。
到底是挨著京城,說是村落,卻不至於多麼窮苦。看這兩個姊弟穿的衣裳就知道,雖是布衣,卻也是今年新裁的,很新。
昨日是姊弟倆背了兩筐藥材往京城去的路上發現了容洵,一個失去意識的成年男子,憑他們的力氣自然是搬不動的。好在這兒離他們的村子不遠,二人立刻折返回去,拖了牛車來拉人。
這家人姓齊,姐姐名玉,弟弟名渙。似乎是開著醫館,專給村民治皮外傷的。畢竟下田乾農活,磕磕碰碰在所難免。
後來姊弟倆的父親摔下山死了,母親就接手了這個醫館,平日裡有空就會像這樣采了藥材進京賣錢。
容洵傷得很重,好在刺進胸口的兩刀都沒有傷及致命的部位,勉強撿回了條命。
可惜讓齊玉很頭疼的是,這個不知道姓什麼的郎君根本不讓人碰,想給他上藥,就冷著個臉說他自己來。
和他說話也愛答不理,自己稍微靠近一步,他的手就會在腰間一摸似乎在找什麼。
齊玉的阿娘這段日子腰又不好,經常會臥床不起,她就主動擔起了照顧這個凶巴巴的小郎君的活。
她倒了些涼茶想遞給他,結果剛走近一步,那個小郎君倏地抬眼:“滾開。”
之前他不知道始末,警惕也就罷了,這會兒知道他們救了她卻仍是這個態度,齊玉性子再好也覺得窩火,將茶碗往桌上一磕,氣鼓鼓地出去了。
齊渙躲在門邊看了個清楚,她一出來就忙把她拉到一邊,“他就是不識好歹!阿姊,咱們還救他做什麼?都兩天了,活像個養不熟的貓,明兒就趕他出去,讓他自生自滅去。”
結果這話說出口卻被齊玉瞪了一眼,“你忘了阿耶教過我們什麼了?醫者仁心!”還給了他額門一個彈指,“我們救他,又不是為了讓他感激我們。”
葉渙撇撇嘴,心有餘悸地看看屋子的方向,將她拉到更遠處,才敢低聲說:“我覺得那個郎君,不簡單。尋常人哪兒能一身刀傷?而且他的眼神還那麼嚇人,阿姊,咱們彆管他了,不然……”不然他怕惹禍上身。
齊玉其實也知道,那個郎君生得眉目如畫,貴氣萬分,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她這輩子也沒摸過的布料,而且與人說話時帶著股與生俱來的居高臨下。
這樣的,肯定不會是尋常人。
她搖頭,“要是咱們沒看見便罷了,如今看見了,再裝作沒看見,那就是見死不救。”
葉煥無語了,“那,那也不能讓他一直待在這兒吧?”
“我去同他說說。”
她轉身跨過門檻進內,“郎君,你這身上恐怕要好全還得有十天半個月的樣子。你家住哪裡,我可以讓阿弟跑一趟告知你的父母親。”
這樣也能順便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誰知容洵隻斜了她一眼,“我明日就走。”
“明日?”齊玉愣了,“不行!”
這話倒是奇了,容洵側眸看向她,眼神冰冷,直把她看得背脊發涼,他問:“為什麼不行?”
“起碼也得等傷口徹底結了痂,你若明日就走,鐵定死在半路。”齊玉有些忿然,她這麼賣力要救他,他倒半點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她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也得想想你的爹娘。”
她本意是想勸他,可這話說出去,室內空氣刹那間寂靜了下來。
她……她說錯話了?
齊玉動動唇瓣,剛想開口緩解一下氣氛,容洵卻忽然道:“你是想說,我的身體不屬於我自己,我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法掌控?”
“……那,那倒也不是這個意思。”齊玉沒念過書,她是聽葉渙說的。
誰知容洵卻道:“確實不是。”
齊玉眨眨眼,“為什麼這麼說?”
他像是想起了些什麼,半掩著眸,扯起嘴角發出了幾聲低低的氣音,“本來我已經放棄了,但如今卻沒死成,這或許是因為我還不想死。因為還有些事沒有做完。”
他說這話時,聲音輕輕的,視線落在半空中,像是在看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有在看。
這兩天來,他從來都是冷著臉,眼底透著凶光,不許任何人靠近自己一步。
齊玉從沒見過他露出過這樣柔軟的神情,莫名覺得心底有些躁動,不由自主地問:“你沒做完的事……是什麼?”
“回到她身邊。”他緩緩地說,幾乎沒有猶豫。
齊玉皺眉,“她又是誰?”
“她……”
容洵低垂著眸,片刻,翹起唇角輕輕地笑了。
“是掌控著我的身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