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子勢頭太盛,一個陰家或許還不夠,讓二皇子去壓住太子也未嘗不可。”這比起讓太子竄起來挑戰自己的地位要好得多。
燕潮見不由沉默。
因為她知道容洵說的,聖人的確乾得出來。
從前是為了讓燕景笙這個太子不要在半路夭折,他才會處處打壓二皇子一頭。
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畢竟聖人少說也還能在龍椅上坐個十來年嘛……”容洵的話中聽不出情緒,側過眸看她,聲音沉沉的,“所以公主,那張圖紙你可千萬彆給燕景笙。”
這似乎是這麼久以來,容洵第一次主動提起絞車弩圖的事。
他是在告訴她,就算燕景笙日後被二皇子壓了一頭,那也是聖人的意思,她若因此把圖紙給了燕景笙,那至今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燕潮見垂眸,“…我知道。”
她和那個人做的承諾本來就是“守住”圖紙,她從來沒說過要她把圖紙給燕景笙。
這張圖紙,隻屬於聖人。
她抬眼,發現容洵沒再吭聲,他從方才起就一直盯著自己的裙擺看,那上麵是方才被茶染濕的一片水漬,還粘著兩根不顯眼的茶葉。
不等她說話,容洵幾步走近,在她身前蹲下來,抬手替她輕輕拭去,“去換身衣裳吧,公主,冷麼?”他抬起頭仰視她,分明是這樣一個意味著臣服的動作,他做起來卻無比自然,就好像天經地義。
燕潮見本想搖頭,可耳邊忽然又傳來了陰十七娘的聲音,她還在用柔軟夾雜著一點急迫的聲音喚著容洵的名字,而且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換個地方吧。”她道。
容洵立起身,示意她跟來,二人邁上了一條小道,之後又穿過一個回廊,陰十七娘的聲音漸漸遠了。
“你走時沒和她打招呼?”燕潮見問。
“我做什麼要和她打招呼?”容洵走在前邊,眸光淡漠,“……我不喜歡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
誰知這話卻惹得燕潮見低低笑了幾聲。
“你笑什麼?”
“你剛才看我的眼神,不也是這樣的?”她笑。
容洵腳下一僵,但沒停,白玉似的耳尖紅了,“……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她想得到我,是因為我的家世和我的皮囊。”他頓了頓,眼角餘光瞥了下燕潮見,“但我是……”
他後半句話的聲音太低太低,低得風一吹,燕潮見就沒能聽清,“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停住腳步,“到這來應該就能碰見陰家的下人了。”
從這裡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到女眷的院子,往旁一瞥,連福昭在的湖心水榭也能看見。
將她送到這裡,容洵往後退了半步,“公主,我得走了。”
她不能暴露身份,他亦身不由己。
燕潮見看向他,“去吧。”
分明隻是短短的兩個字,她說出來卻費了極大的力氣。
二人立在回廊下,四目相視,短暫的,寧靜的,在這刹那間,似乎連風聲都消弭了,偌大的回廊裡隻剩下了她和他。
這幾息的時間,很長,但也很短,下一瞬,容洵收回目光,轉身離去。燕潮見也邁下台階,看向了不遠處的簷角。
他們背對著彼此,向前,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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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潮見乘著馬車回到丹陽殿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在回宮的途中,福昭看她一言不發,便半譏半諷地說了好些“看來你那情郎拋棄了你”“畢竟十七娘溫柔可人,換做是我,我也選十七娘”雲雲的話,燕潮見一句都沒搭理。
他們連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更何況是婚事。
賜婚的聖旨近日就會擬成,除非翻了天了,否則誰反悔都沒用。
燕潮見一回宮就遣退了宮人,她在想容洵今日說的話。
聖人有意要扶二皇子起來和燕景笙抗衡,這是掌權者最擅長的棋盤把戲的,二皇子不是傻子,他一定會順著杆子往上爬,或許,還會趁此機會來個出其不意,斬草除根。
若真到了那時可就晚了。
——公主,那張圖紙你可千萬彆給燕景笙。
燕潮見眸光閃了閃,緩緩轉頭看向書閣的方向,絞車弩圖就被藏在那個書架之後。
忽然,自半掩軒窗外傳進來的一道細微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像是什麼人踩在草地上發出的聲音,燕潮見顰眉,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直起身,上前幾步推開了窗扉。
寢殿的花苑裡,在池塘拱橋上,背對著月色,悠悠站著一個人。
他原本正低頭看著池塘裡的鯉魚,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摩挲著胸前玉墜子的手一停,抬頭看了過來。
弧線姣好的麵部線條在月輝映照下顯得更加分明立體,眉眼間細碎的陰影也掩不去他帶笑的雙眸,澄亮透明,像蒼穹,又像夜幕。
“公主,說話算話,我來見你了。”
他看著她,嘴角一挑,露出了個輕挑又散漫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