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和去年一樣冷。
猶記得去年那場她剛剛穿越的大雪,將整個紫禁城都覆蓋成一片雪白。
今兒也不遑多讓,昨兒就格外的冷,早上起來一打開大門,就被眼前壯觀的景象驚到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自天地的儘頭飄落,落在人的手掌心裡,轉瞬化為一滴水珠。
顧夏的肚子漸漸顯出雙胎的壯闊來,這才五個月呢,就跟吹了氣球似的,抵得上彆人七個月的了,她引以為傲的馬甲線,終於消失不見了。
肚子緊繃繃的,腰間和屁股上長了很多肉,不複從前的窈窕。
養了這許久,太醫終於給她解了禁令,說是養好了,可新的苦惱又出現了,她前腳跨出更衣室,後腳又想進去,尿意永遠在,而尿不在。
肚子突然長這麼快,曹嬤嬤緊張起來,擔心她長出難看的妊娠紋,偏這東西人力不可違,經常抹著脂膏保養,也隻是圖個心安。
顧夏卻管不了那麼多,小仙女是不會長妊娠紋的,她就是小仙女。
前世的時候,她有孕期間,上網搜過妊娠紋,簡直是人間慘劇,有的跟冰裂的西瓜似的,一條條紫色的紋路在整個肚皮上蔓延,看著尤其可怖。
還有的當時沒有,生完孩子還沒有,過幾天肚子下去了,就變得跟九十歲的老太太一樣,那皮皺成一團,乾巴巴的,也是一言難儘。
想了想,顧夏覺得這堪比噩夢的效應,還是忘了的好。
又在廊下立了一會兒,沁涼的空氣順著鼻腔往下,特彆舒服,顧夏怎麼也舍不得回屋裡。
室內燃著地龍,悶悶的難受,不如外頭敞亮。
視線儘頭,隻有深紅的磚牆,聳立在天地間。
這會子若是去禦花園,那些雪裹玉樹,定是漂亮的緊。
想想她現在行動不便,也隻能作罷,大著肚子,還是老老實實的在宮裡呆著為好。
“壽康宮的懿靖大貴妃病了,說是有些不大好,遣六宮去侍疾呢。”曹嬤嬤神色凝重的湊過來,低聲稟報。
顧夏:……
要去壽康宮,她要從這轉到禦花園,再從禦花園轉到壽康宮,繞了大半個紫禁城了,這下著大雪呢,其中的變數太多,她有些不想去。
可伺候長輩,不是你有孕沒孕的問題,不去就是孝道的問題。
“去請太醫來,本宮肚子有些鬨騰。”顧夏轉身就回了內室,躺在軟榻上不肯起來。
肚子是鬨騰,兩個熊孩子一個比一個勁大,胎動起來恨不得將她踢飛,肚皮上印著清晰的小手印小腳印的,可見力氣有多大。
肚子大起來,她走路也很難受,行動不方便是一個,喘不過氣才是最鬱悶的,走兩步就氣喘籲籲的,康熙笑她跟那啥時候一樣。
想了想,顧夏老臉一紅,好像這時候可以那啥了。
但聽說孕期那啥,會造成胎兒胎脂比較多,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太醫是院判的徒弟,叫柏永年的,年歲不大,不過二十出頭,長相俊秀,身上帶著濃濃的書卷氣和藥香味,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最是溫柔不過。
他一來,問了幾句,又把上脈,瞬間知道是什麼情況了,清了清嗓子,這才溫聲道:“嬪主身子重,這才經不得一點風,再一個早先驚著了,還是得仔細養著才是。”
顧夏雙眸亮晶晶得,給他一個上道的眼神,這才低聲道:“大雪天的,麻煩您跑一趟了。”
本來想照常從手腕上擼一個鐲子賞他,她每天戴的都是好東西,賞人心裡不虛,到底他是個男子,有些不方便,顧夏袖子撩到一半,又放了下來,轉而回眸看向香襦,輕聲囑咐:“前兒新打那個赤金鑲紅寶的累絲鐲子拿來,還有那個配套的玉佩,便送柏太醫與福晉了。”
他這個年歲,定然已經成婚了,這樣賞倒是正好。
“嬪主容稟,微臣家中貧困,至今不曾成親,這福晉……自然是談不上的,為您診脈是微臣應當的,您不必客氣。”
柏永年笑了笑,眉目疏朗。
顧夏有些意外,卻不曾多說什麼,示意香襦將裝著鐲子玉佩的荷包呈給他,這才接著道:“那就當本宮添箱了,早晚都有這一遭的。”
收拾箱籠的手一頓,柏永年搖了搖頭,輕聲道:“微臣醉心醫術,再沒想過成婚的事,勞嬪主掛念。”
那眼神顧夏有些看不懂,也就不再多提,讓海寧送他出去了。
她跟這柏太醫接觸的不多,並不了解他的為人,隻看他長得好,多說兩句罷了,但柏太醫的回複,就有些交淺言深了,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
隻要不去給懿靖大貴妃侍疾,她都已經心滿意足了,管她那麼多呢。
承乾宮。
一聽說景仁宮請太醫,鈕妃心中就是一跳,沒過一會兒功夫,海寧親自來告假,看他神色平靜,她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頓時有些無語,卻還是不放心的叮囑道:“這時節天冷,你們伺候仔細些。”
海寧躬身應了,靜靜等待鈕妃其他的囑咐。
果然她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最後越說越不放心,親自往景仁宮去。
到的時候,顧夏正愜意的斜倚在軟榻上,新進的小太監正在給她讀話本,那太監唇紅齒白的,最是秀氣不過。
香襦在捏肩,香榧立在一旁,伺候她吃茶用點心。
鈕妃:……
本宮真是瘋了,才會覺得她真的困苦無奈,挺會享受的嘛。
匆匆來看一眼,鈕妃轉瞬又往壽康宮去,顧夏可以找接口不去,她卻必須坐鎮的,再一個冬日事忙,她也得仔細的盯著。
走這麼點距離,鈕妃便有些撐不住了,一口氣悶不上來,憋得唇周有些青紫,歇了歇好多了,便接著往壽康宮趕。
皇上將六宮之權交給她,這是一個信號,後頭代表的意義太過濃厚,她必須撐住,將這些權柄牢牢的把在手裡,為自己、為熙嬪打一個堅固的藩籬,為兩人保駕護航。
到了壽康宮以後,先去給皇太後請安,這才往偏殿去,懿靖大貴妃就住在裡頭,她今年也不過五十多歲,瞧著還算硬朗,突如其來的疾病並沒有將她壓垮,隻看著麵色青白無力些,鈕妃自嘲,瞧著比她健康多了。
每天早上,她都不知道要塗多厚的脂粉才能遮蓋自己難看的麵色。
幸好熙嬪送來的脂粉是極好用的,這才讓她瞧著自然些。
鈕妃行禮之後,替懿靖大貴妃拉了拉香色的錦被,這才坐在繡凳上,柔聲道:“您好生養著,萬歲爺一直惦念著您,遣六宮一道來給你侍疾呢,這麼多人祈福,定然能很快的好起來。”
懿靖大貴妃笑了笑,是這麼多人來折騰她,就為了顯示帝王孝順,這可真是讓人有苦難言。
想她年輕的時候,一人執掌阿紇土門萬戶斡耳朵,誰敢在她跟前說個不字,當初嫁給皇太極……想了想,娜木鐘在心中自嘲一笑,真不知道是個正確還是不正確的決定。
這女人啊,權利錢財還是握在自己手裡有底氣些,當初她如何也想不到,老年會是這樣任人宰割的情形。
“老婆子生病,倒累的你們這些嬌花,何苦來載。”娜木鐘臉色蒼白,輕咳了咳,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鈕妃隻做不知。
噓寒問暖的,該遞茶遞茶,該迪藥遞藥,特彆的溫柔小意,她說什麼便是什麼,一句話都不跟她嗆。
看的娜木鐘心裡更堵了。
她的位份最高,自然以她為先,第二天本來該顧夏,可她告病了,誰也不敢把她拽來,順位排就是佟氏了,她年歲小,脾氣到底大些。
聞到壽康宮偏殿的老年人那種腐朽的味道,眉頭就是一皺,看到娜木鐘枯敗的臉色,更是覺得晦氣,隻她好歹記著自己的身份,不發一言,隻例行公事一般。
這般對比著,娜木鐘在心中一笑,這鈕妃在宮中數十年,可不是白待的,就這份修養,就是年幼人比不上的。
彆人在水深火熱的侍疾中,顧夏倒舒坦,該吃吃該喝喝,一點事都沒有往心裡擱,當聽到康熙傳寢花奴的時候,不由得手中捏著的點心都掉了,這是吃錯藥了,生怕太皇太後在他跟前的眼線少了。
今兒不下雪了,地上沒有掃開的地方,厚厚的鋪著雪,顧夏起了興,戴上厚厚的小鹿皮手套,手裡捏著雪玩。
已近黃昏,絢爛的彩霞經過雪的折射,更加美麗壯觀。
廊下的蓮花燈早已褪色,被摘了下來,這會子光禿禿的,瞧著有些不習慣了,曹嬤嬤問,是否再去織造局要一點掛上,被顧夏否了,勉強也是沒意思的事,還不如就這樣。
顧夏洗漱過後,正要去睡,就見香襦神色有異,無語道:“如今宮中都傳遍了,花奴侍寢是董庶妃推薦的,都說她待花奴姐妹情深……”
顧夏:……
這還真是夠情深的,董氏立在她的船頭,挺會做好人的。
“是時候讓她下船了,下次她再來,不必讓她進來。”顧夏想了想,給她添堵的人,都不是好人,該涼了。
香襦應了,又去囑咐旁人,雖然沒有明說,可誰都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思。
剛剛睡下的功夫,外頭就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不急不緩,特彆的穩定,閉著眼顧夏都知道,康熙又來了。
“您去陪你的小美人,何苦來看我這黃臉婆。”哼了一聲,顧夏翻身背對著他,一副本宮生氣了,你快要哄我的樣子。
康熙看的好笑,偏不理她,慢條斯理的脫掉外頭的披風,露出裡頭的寢衣來,往她邊上一躺,舒服的喟歎出聲。
“你身上的味,真好聞,清新淡雅中帶著絲絲的甜,怎麼配的香?”
他往這一躺,顧夏就耐不住自動滾到他懷裡,聽到他問,不屑的哼了聲:“美人總是自帶香的,誰還熏,沒得落了下乘。”
每天都要熏香的康熙:……
大手撫上她鼓鼓的肚子,康熙輕笑出聲:“還有誇自己是美人兒的,讓朕瞧瞧,臉會不會紅?”
溫熱的大手覆蓋上,肚裡的孩子感覺到了,立馬開始拳打腳踢的練功夫,一個比一個還精神,踢的顧夏哎喲哎喲的喊。
第一次看到小手印的時候,康熙都驚呆了,伸出指尖輕輕的點了點那小手印,好像在跟孩子對話般,特彆的有意思。
“你好生養著,等孩子生下來,不管如何,朕都晉你為妃位。”康熙摸了摸她的小臉,越看越稀罕。
當整個人沉寂下來,不在脂粉堆裡打滾之後,就會變得格外清醒,再加上顧夏身上的甜香味,聞著實在太過舒適,讓他流連忘返。
剛開始的時候,他一牽她的手,就會胸悶頭暈,心跳的砰砰砰的,還以為她使了什麼手段,匆忙召了禦醫,最後被嘲笑一通之後,才知道這是心動的感覺。
可憐他活這麼多年,頭一次嘗到情愛**蝕骨的滋味,果然難忘的緊。
有皇父的前車之鑒,讓他不敢太過張揚,可總想給她最好的,一個妃位,不算什麼,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顧夏舒舒服服的窩在他懷裡,高高興興道:“妃位啊,太好了,跟鈕妃姐姐……”
看著康熙冷厲的表情,接下來的話自動消聲,吐了吐舌,顧夏纏上去,軟軟的撒嬌:“倫家最愛你了,心心念念都是雷啊~”
嗲聲嗲氣的,讓康熙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無語道:“好生說話~”
說完之後,康熙趕緊捂住自己的嘴,被她帶跑偏了,也跟著嗲了一下。
顧夏作怪的哈哈大笑,學著他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忍不住捂著肚子哎喲起來。
笑的猛了,宮縮一陣一陣的,那種發緊的感覺不太舒服。
“該。”嘴裡說的嚴厲,康熙卻小心的將大手附上她的肚子,柔聲問:“可好點了?”
顧夏緩了緩,不敢再胡鬨,老老實實的側躺著,想到娜木鐘的病情,便問道:“懿靖大貴妃如何了?”
康熙搖頭,“不大好,越來越嚴重了,之前還能起身,現在起不來了。”
天冷,老人總是吃不住的。
顧夏沉默,娜木鐘對她來說,隻是曆史上的一個符號,現在也沒見過,懿靖大貴妃不願意往太皇太後跟前湊,總是一個人,這些小輩,許多都沒有見過她。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兩人說幾句,便靜默下來,再睜開眼,就是第二天早晨了,有雪的日子,天亮的總是早。
一到這時候,胎動便頻繁起來,顧夏睡不著,看著梁九功伺候康熙洗漱穿衣,康熙要走了,又轉身躡手躡腳的往床榻邊來,對上她明亮的眼睛就笑:“醒了?怎麼不再睡一會兒?”
顧夏也笑:“我再躺躺,不想起,外頭好冷的,起來也無事。”
輕輕嗯了一聲,康熙福身,在她額間印上一個輕吻,這才柔聲道:“睡,朕去早朝,有空再來看你。”
目送他離去之後,顧夏發了一會兒呆,東想西想的,沒個消停,沒過一會兒又睡著了。
自從有孕後,這睡覺就多起來,整個人肌膚養的溜光水滑的,特彆有光澤,顧夏自己摸了又摸,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感覺。
等到睡醒之後,香襦就來稟報:“董庶妃來了,在前殿侯了一早了。”
曹嬤嬤一點都不意外,冷笑道:“這是賠罪來了,不理她,讓她等著。”
顧夏正在用膳,聽到董氏有些倒胃口,對古代的女子有些不明白,她自己一個月就那麼一天兩天能見著康熙的麵,還能賢惠到推薦彆人的地步,董庶妃瞧著又不傻,看來圖的也不小。
再一個,王佳氏整日跟在她後頭,多麼殷勤,她怎麼一點都不顧,反而推薦起花奴,生怕彆人想不起她祖上發達前的包衣根子。
顧夏確實不樂意理,就沒有作聲,隻交代:“伺候周到些,莫讓人拿閒話便是。”
董氏一直坐到午間傳膳的小太監出二門,這才死心走了,看著景仁宮的殿門,抿了抿嘴,今兒她把她攔到外頭,總有一天,她會求著她進。
定然。
發了一番誓,董氏覺得心裡舒服很多,回去的時候,路過螽斯門,看著那牌匾半晌,才默默的掩下眼睫,回自己宮殿去了。
這螽斯門象征著多子多福,可惜……都沒有這個福氣。
王佳氏在等著她,見到那張帶著春意的臉頰,她的心中就難受,不禁想,難道就她一人……隻是在殿中空等,其他人都侍寢了不成……
無從得知,這話她也問不出口。
幸好,她是個生不出的,她就放心許多。
“我們去花庶妃宮裡啊,今兒是她的好日子,去慶祝一番。”王佳氏興致勃勃道,她隻知道,花奴跟她一條船上的,就願意真心相待。
董氏:……
哪裡來的蠢貨,好想叉出去,彆人侍寢,她載這麼大的跟頭,有什麼好高興的。
但祝賀還是要去的,董氏心塞塞的準備禮物,她就隨便提了一嘴,萬歲爺怎麼就準了呢。
“還是董姐姐得寵,萬歲爺特彆將您的話放在心上。”王佳氏笑的眉眼彎彎,特彆開心。
這話一聽,董氏心裡高興很多,將那些紛雜的思緒拋掉,假意道:“說這個做什麼,叫彆人聽見,沒得笑話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