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番外 十裡煙花(1 / 2)

隔山海 流鳶長凝 18599 字 10個月前

大梁建國百年,驪都卻是兩朝王都。不管九州亂成什麼樣,驪都的繁華不減一分。驪都城郭延綿百裡,氣勢恢宏,城中巷陌交錯,縱橫如星盤,規整而壯麗。長河玉帶,貫穿驪都,自北向?南,波光粼粼。

驪都最高處,那是天子宮闕,也是驪都最奢華的地方,名曰【紫極宮】。長夜宮燈長明,千燈如豆,與天幕融在一起,星河萬裡,天地同輝,好生壯闊。

驪都最低處,是城中長河最南端,那裡徹夜繁華,柳絲如煙,沿河十裡,皆是高低錯落的風塵勾欄。

春雨酥酥,潤物無聲。

勾欄深處歌舞升平,小樓之中,姑娘們或彈曲,或高歌,或忘情一舞,次第看去,好似一幅百美夜宴圖。

也有癡人低首牽著郎君的衣袖,或附耳低語,或相擁夜話,或飲酒貪歡。

這裡是驪都最溫柔的地方,也是驪都最讓人心馳神往的地方。

若說這兒哪位姑娘最招人喜歡,郎君們都會豎起大拇指,讚一句,“十一娘,妙。”

崔十一娘,是這兒最紅的姑娘,也是這兒最難以琢磨的姑娘。

不少郎君一擲千金,都不能讓她青眼一顧。可若她高興,她可以不要郎君一分一毫,給郎君妙曼一舞。

崔十一娘斜倚在窗畔,與往昔一樣遠遠地望著?【紫極宮】的方向,若有所思。

五色燈影投落在她絕美的臉龐上,她眸光若水,唇角微抿,透著一股妖冶之色。燈影將她的一襲紅紗照得極為惹眼,她慵懶地眯眼輕嗅,“真是貪腥的貓兒,就是不長記性。”話音剛落,小廝阿城便叩響了房門。

“十一娘,有貴客來。”阿城恭敬地道。

崔十一娘轉過身來,懶聲道:“請他進來吧。”

“是。”阿城推開了房門,躬身將貴客請入了房間。

那人身形略瘦小了些,雖說是少年打扮,可麵容姣好,隻要仔細顧看,便知她其實是個姑娘家。

她揚扇掀起房中垂幔,另一手中提著一個酒壇,酒香撲鼻,是上好的宮中陳釀【醉生夢死】。

崔十一娘轉眸瞧見她時,不禁呆了呆,眸底閃過一抹驚喜,語氣也變得溫暖了些,“阿城,退下吧。”

“是。”阿城剛欲關門,便被候在門外的護衛攔住了。

少年漠聲道:“關上,這小狐媚沒那麼大膽。”

“諾。”護衛親自把房門關上。

崔十一娘笑盈盈地在琴邊坐下,食指勾了一聲琴響,“我本以為,殿下與其他女子不同?,沒想到……”她的話隻說了一半。

少年在崔十一娘麵前坐下,把【醉生夢死】往她麵前一放,“本宮也以為,你與其他風塵女子不同?。”說著,她抬眼看向?崔十一娘,眸光如刀,“三日前,你答應過?本宮什麼?”

是的,這少年就是大梁的長公主,楚夕。

“對曹駙馬避而遠之。”崔十一娘答得乾脆。

楚夕沉了臉色,“那為何今日還放本宮進來?”

“男兒可是貪腥的貓兒,我越是避而不見,他就越是心癢,隻怕公主會更煩心。”崔十一娘誠摯看她,“何不放進來狠狠奚落一番,讓他徹底死了心?”

楚夕蹙眉,“你就不怕他要你的命?”

“我本就是螻蟻,早一日死,晚一日死,並無差彆。”崔十一娘不鹹不淡地說著?,一雙流波眉眼片刻都沒有離開楚夕的臉龐,反倒是越來越灼烈,“我隻是沒想到,今日來的竟是殿下。”

覺察到了崔十一娘的放肆,楚夕狠狠一瞪,“信不信本宮挖了你的眼?!”

“殿下若是真想要我的命,三日前你來這兒抓駙馬時,便要了我的命了。”崔十一娘眯眼笑笑。

楚夕悄悄打量此人,眉目嫵媚,怪不得曹陽會栽在這女人身上。雖說她與曹陽夫妻不睦,可曹陽身為駙馬,堂而皇之地流連煙花之地,於她而言,也是失臉麵的大事。所以三日前,她拿準了曹陽來了這裡,便帶兵把這兒圍了起來,本想當著?曹陽的麵,好好收拾這個崔十一娘,絕了他的念想。

哪知,楚夕破門而入前,聽見了崔十一娘問的一句話。

“駙馬可知這世上有多少人羨慕你?得妻長公主,為何不好好珍惜?”

就因為這句話,楚夕放過了崔十一娘,她想這崔十一娘真是與彆的風塵女子不一樣,她還是頭一回聽見野花勸男子珍惜家中妻子的。

楚夕突然有些後悔,三日前,她確實不該動這惻隱之心的。

“本宮可不是曹陽,憐香惜玉之事,本宮從來不會做。”楚夕不想再與她逞口舌之快,把【醉生夢死】往崔十一娘的麵前推近些許,“你知道這是什麼酒麼?”

崔十一娘斜睨一眼酒壇,這酒香味她是熟悉的,曹陽每次過來,都會帶上一壇,所以楚夕進來之前,崔十一娘以為是曹陽來了。

“殿下知道我是什麼人麼?”崔十一娘莞爾反問,眼角含春,溫暖無邪。

楚夕蹙眉,低斥道:“是本宮先問的你。”

“嗬。”崔十一娘緩緩起身。

楚夕警惕地捏緊折扇,若是崔十一娘膽敢輕舉妄動,她隻要一聲令下,今晚便讓她血濺當場。

崔十一娘扭著腰肢走到了銅鏡邊,當著?楚夕的麵一轉銅鏡,竟觸發了房中的某處機關,隻聽兩聲機杼聲在衣櫃後響起。

她回頭對著?楚夕笑笑,走向衣櫃,把裡麵的衣裳往邊上一撥,露出了裡麵的昏黃密室,“殿下可願過來看一眼?”

楚夕依舊坐在原處,沉聲道:“你這是給本宮一個非殺你不可的理由麼?”

崔十一娘嬌聲道:“殿下若是舍得,我把命給你便是。”

楚夕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厚顏無恥的女人,她遲疑片刻,還是選擇起身,走近衣櫃,匆匆往裡麵看了一眼,“不過?是些書卷,有什麼好看的?”

“古人雲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崔十一娘的聲音婉轉,像是春鶯低語,無端地讓人喜歡。

楚夕驚覺自己走了神,當即斂神,正色道:“你在耍什麼把戲?”

崔十一娘踏入密室,拿出了一卷書簡,走過來雙手奉上,“我想殿下現下最愁的,莫過此事。”

楚夕將信將疑地接過?了書簡,打開隻看了一眼,便匆匆合上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下調查朝廷命官!”

“美色當前,幾杯佳釀下去,該說不該說的,就都交代了。”崔十一娘真摯地望著?她,“我這兒的價錢,可比千蛛樓的便宜,而且絕對不會一貨兩賣。”

楚夕冷聲道:“本宮確實小看了你。”

“螻蟻也有螻蟻的厲害之處,今日殿下帶酒來此,謀的也是此事吧?”崔十一娘是個聰明人,她的嗅覺也比常人靈敏一些,今

日這【醉生夢死】裡麵摻了東西,她也是嗅得出來的。

楚夕被她說中心事,她今日來,本就是想威逼崔十一娘為她做一件事——曹氏這些年越發地金玉其外,她必須另謀朝廷可用之勢,她的主意便打到了貪瀆最凶的老泥鰍慶元侯身上。這老泥鰍平日動不動就稱病不朝,私下貪瀆的金銀,隻怕早已是金山銀海。朝中貪腐之氣已成,朝臣能用著寥寥可數,老泥鰍與朝臣們上下一氣,就算她想查,也沒人會認認真真地給她查。查來查去,最後隻是一筆糊塗賬,就算真拿到了什麼實質的貪瀆證據,這老泥鰍隨便推個人出來頂罪,他一樣可以逍遙法外。

楚夕三日前也驚豔於崔十一娘的美貌,她想,也許美人計可成,於是今日便提了毒酒來,會一會這崔十一娘。

“殿下隻須找個借口,派兵往這幾處莊子搜一搜,我想慶元侯也不敢說什麼。”崔十一娘完,把衣櫃關上,走到銅鏡邊,扭動機關,把密室關好,坐回了古琴邊。

楚夕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風塵女子,“你就不怕本宮先帶兵抄了你這兒,讓你血本無歸麼?”

“我心中的殿下,可不是這種貪圖蠅頭小利的傻子。”崔十一娘對楚夕頗是讚許,“留我一命,百利而無一害,不是麼?”

楚夕冷笑道:“可本宮並不安心。”

“殿下要怎麼才能安心呢?”崔十一娘杵著腮,含笑看她,眸光好似千樹桃花盛放般明豔。

楚夕有些怔忪,這樣的眸光似曾相識。

可這崔十一娘絕對不會是那個人,因為那個人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就算那人還活著,她那樣的性子,怎會在這種風塵之所苟且多年?

楚夕不喜歡這樣相似的眸光,彆過臉去,“要價多少?”

“一文錢。”崔十一娘答得乾脆。

楚夕驚眸看她,“除此之外呢?”

“殿下坐下,聽我彈上一曲?”崔十一娘眯眼輕笑。

楚夕沉眸,“你這樣,本宮反倒不敢與你談買賣了。”

“買賣不在,情意在。”崔十一娘笑意更濃了幾分,“原本這書就是送殿下的誠意,是殿下想要安心,我才向?殿下討要一文錢。殿下隨意,我也隨意。”

楚夕卻沒有依著?她

的意思,隻是冷嗤一聲,拿出一錠金子,放在了琴頭,“若有需要,本宮還會來的。”說完,她小指順勢勾起了一旁的【醉生夢死】,開門離開了這裡。

極低地,崔十一娘垂下了頭,“好。”

眼圈微紅,崔十一娘的纖纖玉指搭上琴弦,勾抹之間,一曲《長相思》從指間響起。曲聲婉轉,混入了酥雨的淅瀝聲中,斷斷續續,曲不成曲。

楚夕掀簾坐入轎中,那熟悉的旋律傳入耳中,她神情微滯,再傾耳細聽之時,那曲古琴曲早已被歌聲掩蓋,再也抓不到。

倦怠。

楚夕靠上微涼的墊子,隨著轎子走出十裡煙花巷,那些鶯歌燕語漸漸落下,隻剩下了轎子的嘎吱聲與轎夫們的腳步聲。

她確實很累了,數年朝堂對弈,她隻恨弟弟長得太慢,隻恨自己不是男兒,綱常之下,女子想做什麼,想說什麼,實在是太難。

大梁積弱如此,山河飄搖,長公主三個字,已經讓她的雙肩不堪重負。倘若她不是大梁的長公主,她便不用為了弟弟的皇位,下嫁那個金玉其外的曹氏嫡子,這些年也不用與千蛛樓少主虛與委蛇,連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堪。

啞澀笑笑,楚夕隻覺胸臆酸澀無比。

不知不覺便紅了眼眶,仔細想想,她與這十裡煙花巷的姑娘有何不同??

“拾兒……”

她不得不承認,崔十一娘今晚讓她很是恍惚。那個人她已經埋入心間塵封多年,可回憶一旦破土而出,她驚訝發現,拾兒的容顏還是清晰在目,那漾在眼底的溫柔笑意,是楚夕永遠無法抗拒的溫情。

她想她,瘋狂的想她。

隻是那個叫拾兒的宮人,再也回不來了。

拾兒,是罪臣之後,按律充入宮中為婢。因為生性溫婉,文采不俗,便被先帝指到了長公主身邊做宮婢。

她隨侍楚夕十三年,與楚夕朝夕相對,感情也日漸深厚。

楚夕每次回想那些時光,總是暖透心扉。深宮苦寒,看似繁華,卻人人戴著一張麵具。那樣情真意切的一個姑娘,怎能不讓人喜歡?

那年楚夕剛好十七,元宵佳節,天子下詔與民同?樂,楚夕便趁機喬裝成小公子,拉著?拾兒溜出了宮門。

她本以為紫極宮的禦花園

是世上最好看的地方,可踏出宮門,她才知道,人間的煙火深處才是最美的地方。

這裡熱鬨而熱情,全然沒有宮中的冷漠與規矩。

“拾兒!我要吃那個!”楚夕第一次看見小販販售的鮮果粥,老遠就聞見了這鮮果粥的香甜味道。

拾兒笑然點頭,摸出了兩個銅板,給楚夕買了一碗,拉著?楚夕走到街邊。

她溫柔地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向?了楚夕,“小心燙。”

“好吃!”楚夕哪裡顧得那些,一口吃下,隻覺唇齒留香,讚道,“這可比宮中的好吃多了!”

“噓!”拾兒連忙噓了一聲。

楚夕笑道:“彆怕,父皇的人跟著?呢,你瞧那邊。”她斜眼往邊上一看,那邊簷下站著?四五個喬裝的禁軍,“不會有事的。”

拾兒輕舒一口氣,“也好。”

楚夕美滋滋地吃下這一碗鮮果粥,拉著?拾兒放下了碗,指了指河邊,“那邊好多花燈,走,過?去看看!”說完,她牽住了拾兒的手,拉扯著她穿過?人流,走向了波光粼粼的驪都長河畔。

五色燈盞次第沿著垂柳一路高懸,斑駁的彩光投落,照在遊人的笑臉上,讓人覺得這些燈影都是暖的。

楚夕被這樣融暖的氣氛感染了,像是一隻脫籠而出的金絲雀,走在柳梢下,腳步輕快,笑容天真,是拾兒不曾見過?的恣意公主。

也不知是燈會讓人心喜,還是公主讓人欣喜,拾兒臉上的笑意也比平日溫暖,甚至還多了一抹她藏了許久的濃濃情愫。

“啊!”

楚夕隻顧抬頭看燈盞,哪知腳下踢到了一個石坎,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隻覺腰上一緊,楚夕順勢撲入了一個溫軟的懷抱,她被拾兒一把抱了個緊,穩住了撲倒的勢子。

楚夕驚魂未定地抬眼看她,那雙若水眸子溫柔地可以漾出水來,拾兒的麵龐在燈影之下,美的讓人窒息。

心跳忽地快了起來。

楚夕慌亂垂頭,推了推拾兒的胸膛,從她懷中掙了出來。她覺察到周圍有些奇怪的目光,甚至隱約聽見了兩個人的私語。

“世風日下,大姑娘都主動抱小公子了。”

“嘖嘖,可不是麼?”

楚夕聽得刺耳,狠狠瞪了過?去,“你們再說一句

試試!”隻覺拾兒牽住了她的手,示意不必在意。

楚夕哪裡能忍下,回頭對著?不遠處的禁衛道:“拿下!”

“諾!”禁衛們衝了上來,那竊竊私語的兩人瞬間慌了起來,哪裡會乖乖等著?被拿?在河畔看燈的人不少,突然這兩人在人群中一陣推搡,不知情的遊人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便也跟著?跑了起來。

瞬間大亂。

拾兒忙將楚夕護在身後,溫聲安撫,“彆怕。”

楚夕從後環住了她的腰杆,靠在拾兒的肩上,從小到大,隻要有拾兒在,楚夕就不會害怕。那是經年累月,拾兒給她的踏實感。

隻是今夜因為那一抱,楚夕心湖微漾,她與拾兒之間好像……有那麼一點不一樣了。

“拾兒,我想坐船。”

“可他們還沒回來……”

“有你在,我不怕!”

這句話像是陳釀的美酒,拾兒聽在耳中,卻醉在了心間,她微微側臉,恰好對上了楚夕的期艾眸光,“好。”

轉過身去,她牽住了楚夕的手,牽著她一路快跑,跑向?了渡頭。

乘船沿河南行,一路踏雪賞燈,也是人生一大妙事。

“艄公,這船我雇下了!”楚夕先跳上了烏蓬船,生怕艄公再多載一人,“你就載我們兩個!”說著,她將拾兒也拉到了船頭。

艄公笑道:“好說,好說,小郎君跟心上人先入內坐好,我這就撐船。”

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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