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映桐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她還是個小女孩,穿著件
紅色繡鶯雀錦衣,腳上蹬著有兩條精致淺粉遊魚的繡鞋。
一個很瘦小的女孩蹲在一邊在地上劃樹枝,眼睛卻滴溜溜地不住往她鞋麵的兩條遊魚上瞅。
她有些不屑地瞥了那個小女孩一眼,又轉而看向了不遠處一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他一臉病容,長弓在手中不斷發顫,她覺得好笑,笑聲銀鈴般清脆響亮地嘲笑他。
外祖父嗬止住了她,說:“那是當朝六皇子,不得無禮!”
她委屈地扁扁嘴,不明白外祖父話中的意思,但是她自小便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此時被外祖父無端嗬斥了心裡不滿,於是她就趁著外祖父不注意,偷偷去牽了旁邊一匹棗紅色的小馬,在身邊伺候的於媽媽幫助下,騎上了小馬。
可她那時還隻是一個六歲的女童,沒騎了兩步馬兒突然就發起狂來,她一時手滑沒握住韁繩,被馬狠狠地甩了出去!
剛才那個被她瞧不起的小女孩突然勇敢地衝出來接住了她,她狠狠地摔在了那女孩身上,隨即聽見了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隻見她身下壓著的那個女孩痛苦地蜷縮起了小小的身子。
她害怕地尖聲痛哭,那個小女孩卻斜斜歪著腦袋,努力伸出手去摸景映桐的繡鞋。
“都臟了”
她的小手慢慢撫著景映桐鞋上的兩條淺粉魚兒,方才她傷口流出的血弄汙了繡鞋上兩條栩栩如生的遊魚。
她伸著小手有點焦急地想擦乾淨那些塵灰和血跡,卻將它們越抹越臟,她眼中擠出兩顆清亮的淚珠,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在為那兩條魚兒難過。
這次的事情讓景映桐高燒一場,醒來後便忘掉了這場驚嚇,可這件事到底還是給她留下了陰影,隻要她以後一聽到馬蹄響就特彆敏感,雖然連她都不知曉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後是大婚那日,雖然沒有十裡紅妝的風光無限,可楚王府裡也是紅燈高照滿堂喜氣。
身著紅色喜服的高挑男子緩緩走進新房,因為一層喜帕的遮掩,景映桐不知道男子眼中緩緩流動的複雜。
可還沒等他走到床邊,女子就率先自己揭開了頭頂的喜帕,厚厚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臉上的盛氣淩人,她當著所有喜婆下人的麵趾高氣昂地看向男子。
“妾身知道王爺素來不待見妾身,這次的婚事本也非我所願,不如王爺趁早將妾身休了吧。”
…
景映桐猛地睜開眼睛,剛睜開眼就看到了雁書關切焦急的臉龐。
“王妃可算是醒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奴婢都快擔心死了!”
景映桐還沒從方才的夢裡回過神來,她愣愣地看向雁書,隨手察覺到了什麼不對,慢慢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這一摸就摸到了一手濕意。
“王妃做什麼噩夢了,怎麼還哭起來了?”
“我”景映桐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想見永嘉公主。”
“王妃怎麼突然想見永嘉公主啊,這公主是待在宮裡頭的,再說永嘉公主身份特殊,雖是咱王爺的親妹子,可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雁書唯恐觸及到她不穩定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王妃,您找永嘉公主有什麼事嗎?”
“哦,也沒什麼事,”景映桐又愣了一瞬,突然攥住了雁書的手說,“以前伺候我的媽媽有個姓於的,你還記不記得?”
“姓於的媽媽”雁書沉吟了一瞬,猶豫著說,“侯府似乎是有這麼個人,不過奴婢到王妃身邊伺候後,就沒怎麼再見過她了,王妃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她才不信當年的事隻是個意外,就算事情已經過去許久,她也一定要挖出來,就當為她,也為宮裡頭的那位可憐姑娘討個公道。
雖然,這公道也沒有誰會去在意了。
最後,她凝了凝神,深吸一口氣才問了出來。
“慕慕琮呢?他在哪?”
雁書垂下眼,猶豫了一下才道:“王爺出門了,不過囑咐了婢子們好好照顧王妃,還有宮中沒有再傳出要責罰王爺的信兒,王妃不必擔心了”
景映桐心裡突然難受了那麼一瞬,她掀開被子要起身下床:“我要出門一趟。”
雁書嚇了一大跳,著急忙慌地拉住她道:“王妃您怎麼了,您身子還沒好要去哪兒呢!”
可景映桐下床的動作突地頓住了,她看見床底下整整齊齊地擺著一雙繡鞋,那雙粉色緞子底的繡鞋上繡著精致的梅花,每一針每一線都儘善儘美挑出了梅花的風骨和豔色。
她記得在夢裡永嘉就用那樣羨慕的眼神看著她的鞋子,她埋於深宮,雖生為最金尊玉貴的公主,可從來沒有穿過那樣精巧的鞋子。
後來她的腳殘了,也再也穿不了這樣精致好看的鞋子了。
那些事情雖然跟自己沒關係,可她用著原主的身子,又怎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摘乾淨出去。那個美貌少女埋於深宮之中的淒涼青春,她也是往上灑了一把鹽的劊子手。
雁書看景映桐發呆,忙上前來在旁邊提了一句。
“小主子來了,在外麵候著呢,要不要奴婢將他叫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