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並不是沒有見過嬴月哭,恰恰相反,他見過很多次。從他認識嬴月的第一天起,這個看似柔弱、實際上也真的很柔弱的姑娘就是在哭。
從京城到北地郡的路上,這個“謀殺皇族後‘畏罪潛逃’”、對於自己的未來前路會如何充滿了茫然無助的女孩子不知哭了多少回。
——她原本隻是一個普通商戶之家的姑娘,談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自小被父母疼愛著長大的閨門嬌小姐,但是就在一朝一夕之間被人告訴她你努力的方向是在亂世中稱霸,成為新王朝的開國之君。
這樣的情況之下,她會怕,會哭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隻是這都是很久以前——久到她才剛剛綁定係統不久,久到那時她還是初來乍到北地郡的嬴月了。
而再往後,這幾年間伴隨著她的成長,那個曾經愛哭的小姑娘越發堅強,而她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多,嬴月已經很久未曾再哭泣過了。
而白起也以為那個曾經性格有些綿軟怯怯,但是擁有著一顆最為漂亮溫柔不過的心的少女再也不會哭了。
可現在他又一次重新見到了嬴月的眼淚,而且似乎還是因他而流。
——嬴月是被他給惹哭的。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白起的心中陡然間生出一種無措的慌亂情緒。
腦海之中的理智告訴他應該安慰嬴月讓她不要哭,但心中雖然能夠意識到這一點,可實際上身體卻有些不聽使喚,完全不知道該要如何去做。
明明從前嬴月哭的時候因為趙括一聽到嬴月的眼淚整個人就慌亂的不知所措,隻能夠尋求幫助的將目光投以他的身上,所以每一次嬴月哭的時候都是他去哄小姑娘的。但是在這一刻白起卻完全想不起從前的自己是如何做的,隻能夠微微抬眸看著身前從泊泊淚珠從眼角落下,滑過那張明麗的臉頰,看起來無端增添了那麼兩分支離破碎之美感的姑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伸出手去接住她落下來的淚珠。
冰涼的淚滴在青年溫熱的手心,在他的心中泛起一陣特殊的漣漪。
看著嬴月,英毅的青年動了動唇瓣,但在麵對少女的眼淚的手足無措之下,最後也隻是說出了一句有些笨拙的,甚至可能會讓姑娘哭的更凶的,“嬴月……你彆哭了……”
但在自己的一句話音落下之後,白起頓時間就愣住了。
或者更加準確的來說,是在喊出那個他之前從未喊過的名字之後,他愣住了。
……他不應該直呼嬴月的名字。
說那句話時大腦完全無法思考,僅僅是憑著潛意識反應來的這句話的白起心中倏地就升起一股比之方才的手足無措更要嚴重數倍的巨大的恐慌。
——這世上哪有為人臣子,對自己的主君直呼其名字的道理呢?這是大逆不道的。
而一個沒有哪怕一絲一毫想要犯上作亂,謀篡主權的臣子,會在潛意識的本能之下喊出主君的名字,那隻有一個可能性……
在這一瞬間,白起的心頃刻便沉了下去,深不見底。
而在聽到白起的這一句之後,嬴月不禁輕輕眨眨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鴉羽般密集的睫毛被淚珠所打濕,有些迷茫道:“我……哭了嗎?”
在聽到白起說起這件事之前,嬴月對於自己哭了這件事根本察無所覺,絲毫沒有意識到,整個人就是在不由自主的掉落淚珠子。
隨後嬴月抬起因淚水而有些朦朧模糊的雙眼,目光看著白起,有些空茫。
但是在心中卻是忍不住的思索起了一個之前都沒有注意過,或者也可以說是全然被忽視掉的問題。
——白起之於她,到底算是什麼呢?
嬴月一直以來都堅定不移的以為著,來自卡池之中的大家對於她而言是一樣的。
但是,她今日有些恍惚的突然間發現,似乎……白起於她,與其他人有所不同。
現在回過神來重新想一下的話,至少在是否願意留下在她身邊的這一問題之上,如果其他人想要離開,她應當是會微笑著尊重祝福,然後在心底將那一段曾經相識過的緣分封存起來珍視。
可是白起……在知道白起想走的前提之下,她還是去做了最後的挽留。
做了……不會對其他人做的挽留。
在這個時候,嬴月倏地就想起當初在白起決定留下來的不久以後蔡琰曾經問過她的那個問題。
而此時再回想起來的話,似乎當初琰姐姐在問她的時候,語氣之中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當初並沒有意識到這份試探的她回答的毫不猶豫。
可是如今,嬴月有些驚恐的發現……
她好像再也沒有辦法如同那時一樣,心懷坦蕩、毫不避諱的說上一句喜歡白起了。
——相較於其她人而言,她對白起的感情之中,多出了一份不純粹的東西。
時至此刻,雍州終於意識到自己對於白起的喜歡,是男女之情。
但是雖然心底因為偶然發現此事有些恐慌,但嬴月的心中對此事卻有些並不是感到很意外。
因為仔細想一想的話,她會喜歡白起,好像真的是在過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了。
——在她處於最絕望的困境之中,隻能任人宰割,無助的在心中求神拜佛的時候,是白起從天而降,救她於水火之中。
雖然她也曾經因為白起看著冷漠而對她心生害怕。
但是,其實在最初的時候,白起……就是她心中的大英雄。拯救了她的,宛如天神般的大英雄。
正因為她喜歡著白起,所以在那時才會私心的問他那個問題。
……她不想再也見不到他。
而在這一刻,雍州心中所恐慌的是,如果白起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會不會覺得她……很惡心?
她想要白起留下的心思不純。
而更為諷刺的是在此之前她竟然從來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
雍州有些分不清這是否是心底最深處的潛意識在抵觸暗示自己不要往這方麵去想。
……隻要連她自己都意識不到。那麼白起也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也就不會因此而厭惡她。
——被人抱其有那樣的想法,這是何其不幸之事。
思及此,嬴月心中忽然就升起一種想要迅速逃離這一方天地的衝動。
如今發現自己心中不該存在的想法的她根本沒有辦法再繼續與白起共處一室。
隨後,美貌的少女垂了垂眸子,不敢再看白起的眼睛與他對視,聲音輕輕的說了句,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之後,在一句話音落下後,嬴月逃一般的快步走出營帳,仿若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隻消她們上一點,便會傾刻間將她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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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離開營帳的雍州不知道的是,在她錯身離開,將背影留給白起之後,英毅的青年看著她走出去的身影目光之中是多麼複雜的情緒。
白起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處,感受著那裡比以往要劇烈的多的跳動,眼瞼微斂,聲音低低的再度輕念了一遍那個名字,“嬴月……”
半晌,青年閉了閉眼,眉宇間隱隱浮現出兩分痛苦之色,他犯了最不該犯下的大忌,
——他對自己的主君萌生出了本不該存在的妄念。
可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呢?白起發現自己對此事完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隻知道他的感情再也壓抑不住如同潮水一般傾瀉湧出,衝潰內心的防線是發生在剛剛的一瞬間。
打開這一開關的是嬴月的眼淚和她說……心疼他。
明明他的心中知曉這件事情即便是換上另外一個人嬴月也是會持有這樣的態度。
——他們這些人,無論是誰,在嬴月眼中都是一樣、沒有任何差彆的。
但是卻仍然會因此而有所感到竊喜。
簡直卑劣的無可救藥。
而在驚覺這一點以後,白起終於明白為什麼在見到嬴月之後,他第一反應是要和嬴月解釋他之所以要坑殺那十萬人的原因。
明明他不是做什麼事都會解釋的性格,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相當固執己見,認定了什麼就一定會堅定自己的想法的人。
在由係統交給他的那段傷痛記憶中,他和自己的君王意見相悖,產生不合的時候不在少數,就比如導致王上對他說出那個八個字的那件事之中,他便是自始至終堅持著不可發兵,而王上反之,最終兵敗,而再之後,則就是他被賜死於杜郵。
但是嬴月呢?在麵對嬴月下意識的就想去進行解釋,其實也不過隻是因為……
——他的私心裡,還是不想讓嬴月覺得他殺人不眨眼,因此對他產生嫌隙的。
——何其可笑,他這樣的仿佛生來就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劊子手,竟然還妄圖在乾乾淨淨的嬴月那裡留下一點好印象。
白起突然間想起來了。
或許,早在當初嬴月第一次開口問他“疼不疼”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悄然無聲的傾向到了那個眼中泛著盈盈水光,總是目光怯怯的看著自己的姑娘身上。
隻是他對這一切卻全然不知。
而雍州不會知道,也萬萬不會想到,被她一心信任著的,毫不設防備的,朝夕相處著的自己,心中也會對她升起齷齪的想法。
……他其實和那些貪圖嬴月美貌的男人,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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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從營帳中走出來以後,嬴月一股腦的走出去老遠,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但反正心中唯一的一個想法就是要離白起所在的那個營帳遠一些。
隻要是符合這一點,去哪裡都可以。
畢竟,周遭這一帶的豫州範圍內,都是她的雍州軍的駐地。
而正當嬴月正低頭隨便往哪個方向走著的時候,腳邊忽然之間迅速的掠過什麼,驚了心不在焉、整個人完全在走神的小姑娘一大跳。
“呀。”
陡然間被驚到,嬴月不禁有些反射性的捂住心口。隨後驚疑未定的美貌少女抬眸向周遭望去,最後在腳邊看到罪魁禍首。
“吱吱。”在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落在身上的時候,腳邊不遠處的那隻黑色看上去有些過分肥碩而又大隻的老鼠警惕的吱了兩聲,隨後看她應該沒有著自己動手的打算趕忙的跑掉,看上去倒是意外的靈活,和那肥肥的身子完全不相符。
而看見那隻大肥老鼠就這麼跑掉,雍州也是有些鬆了口氣的拍了拍胸口。
隨後長長的舒了口氣,覺得自己現在倒真的是像是做賊心虛,稍微有上那麼一點風吹草動便風聲鶴唳,生怕自己那點不為人知,也不能夠為人知的小心思暴露出來,展現於人前。
隻不過……那隻老鼠是否有些太過於肥碩了?而且,軍營之中出現老鼠……這算是實屬常事嗎?
嬴月抬頭向四周環望了一下周圍,周遭的看起來都是很普通的營帳,應當也都不是放糧的糧帳啊?
美貌的少女不禁微微擰起好看的眉頭,感覺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但是具體的不對之處,她又不是很能夠說得上來。
於是嬴月在心中默默將此事記下,準備回頭再看到霍去病或者孫策的時候問一下他們兩個。
至於白起……她現在正是心虛,覺得無顏以見對方的時候呢。不故意躲起來避著他走都算是好的,又怎麼可能主動送上門去使得暴露的機會增添的更多?
即便她的心中不敢奢求白起也會喜歡她,但最起碼的……嬴月不想在那雙往日看她時總會帶著點點溫柔之色的眼眸中看到嫌惡。
所以,就努力的維持好現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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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在目光範圍內捕捉到勾肩搭背,在一起不知嘀咕著什麼的孫策和霍去病之後,嬴月頓時間就喊住他們兩個。
嬴月原本是想問他們兩個昨天自己看到的碩大的老鼠的事情,隻不過在看到兩個大少年在被自己叫住以後瞬間宛如被扼住了後脖頸的貓一般,麵色上隱約有兩分鬼鬼祟祟模樣,於是到了嘴邊的話音不禁一轉,“去病,伯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嬴月這樣問,方才還有些微微縮著身子,仿佛隻要佝僂下來就能夠把自己的存在感給降到最低的孫策和霍去病頓時站直了身子,動作整齊劃一的同時搖頭,表示他們兩個很乖,什麼都沒想做。
畢竟他倆想去看白起打聽一下昨天嬴月把霍去病給趕走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有沒有挨罵這種事情總不好和自家主公說啊。
而且州牧昨天特意的清了場子那不是擺明的不想讓他們知道嗎,所以自然這種事他們又好奇就隻能夠去問同為武將的白起了——但到底是州牧沒想透露的,所以他們也其實就隻想問個大致的嬴月的反應,而沒想打聽個中細節。
……好吧,說的坦白一點,其實就是他們想知道曆史上戰無不勝的大秦戰神是不是真的挨罵,甚至挨打(?)了,這件事對於他倆來說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