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杜二人俱抬頭,一個麵皮晃若風掠水,一個眼神閃似燭將熄,倒不複方才兩塊朽木、柱子一雙。
“老臣(微臣)遵旨。”二位閣老沉聲行禮。
元嘉帝翹起唇角:“更深露重、雲黑徑隱,朕便不留兩位了,且先回吧。”又提聲吩咐:“來人,挑幾盞大燈籠來,送朕的兩位愛卿出宮。”
數名小監聞聲而至,手中俱提宮燈,薄紗素絹蒙皮,牛油燭燒出“畢剝”聲,直將滿叢花影映如白晝。
二人謝了隆恩,轉出小園,沉默地行一路風拂、一路葉颯,一路涼意浸體、一路枯木逢秋,直走到禁宮門外,方齊齊咳嗽一聲。
“宋首輔,請了。”
“杜學士,請了。”
兩件紅烈烈官袍,一東一西,背道而馳,各自上車。
宋惟庸正是打馬回府,而杜希文的八抬轎子,在半途卻拐了個彎兒,繞去了廖有方的府邸。
這一夜,注定無眠。
兩派人馬齊聚各自陣盤,摩拳擦掌、口沫橫飛,排兵布陣、調將遣帥,勢要分出個高下。
而在楊樹胡同陳府,則又是一番景象。
“明希堂”正房偏廂,李氏悄立窗前,烏絲垂肩,蒼白麵色如雪,縱紅燭映室,卻映不亮她的眉眼。
羅媽媽正在旁細細地勸:“太太這又是何苦?老爺好容易回來了,正該一家子團聚,太太如何反倒搬出來了?老爺豈不傷心?”
“那我該怎麼著?巴著他問寒問暖麼?”李氏眸色如冰,眼角淡淡兩條細紋,描出股子煞氣,“他傷心?我就不傷心?我這八年縱使避著人些兒,該做的卻沒拉下。可他呢?”
她冷笑起來,挑起一根細眉,眼底煞氣漸寒:“他‘清河善人’名頭響亮、為國為民,我一介內宅婦人就活該守了那八年?活該擔驚受怕?兩個孩子就活該受苦?”
她眼眶紅起來,卻非傷心,而是憤怒:“為了他,我們一家子被掃地出門,被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淪為京城笑柄。他身為一家之主,不說為這個家好、不說拉拔著我兩個孩兒往上走,反倒扯著全家陪葬。若不是阿蠻能乾,獨自結了凶案,我們家出個殺人的仆役,這又是什麼好名聲不成?這還不是拜他所賜?他還曉得傷心?”
這話說得重,羅媽媽直聽得心驚肉跳,忙不迭將她拉去內室,連聲道:“太太、太太,我的好太太,您可消消火兒。太太與老爺少年夫妻,如今正當好生相伴,這一個鍋裡吃飯,勺兒還要碰著筷子呢,太太若一味較真兒,往後可怎麼著呢?”
語畢,又落下淚來,哽咽再勸:“這氣頭上說的話,最是傷人的,太太寧可低聲些,莫叫外人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