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茂始終一言不發,及至靠近臨水的小軒,間或聽見兩三聲輕笑。他立於門前,輕輕招招手,兩個婢女一陣手忙腳亂,匆匆奔出門來時,沒忍住回頭,稍稍打量起她來。
看清二人麵容,葉玉棠突然明白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娶妻了,漂亮麼?是美的。看眼神,似乎是個江湖人,隻可惜是個啞巴,還有一點癡症。可能在長安熟人多,常受人指點,便買了這處宅子,將她接過來。
軒室之中花燭搖曳,桌上有點心酒壺,深藍的帷帳隨風輕動。
那人立在背後,悄無聲息將門合攏。
葉玉棠微微有些詫異地回頭。
長孫茂想了想,忽然裝模作樣的說道,“本是長安君子,赤縣名家。故來參謁,聊作榮華。”
葉玉棠虛踹他一腳,心頭替當時的自己罵一句:給老子好好說話!
長孫茂一步避過,笑著說道,“今日是個好日子,宜喜事。趁著兄弟姊妹在側,算是迎請;又得了父母應允,無奈事出非常,隻好暫且從簡。”
看他說得認真,葉玉棠莫名心跳起來。
長孫茂神情有一黯,道,“若不是怕讓人知曉棠兒在此,否則今日敲鑼打鼓過朱雀大街,我都嫌不夠吵。如今這樣潦草,實在委屈你了。”
她偏一偏頭,打量他神情,隻覺得其實委屈的是他。
視線忽然模糊,竟然淚眼婆娑了。如今不能左右那時舉動,心酸之餘,又不免覺得自己當時實在敏感過了頭,有點丟人,好笑的緊。
他望著她眼睛,接著輕聲說,“改日補上?”
……補個屁。她心頭笑罵。
他笑起來,“婚典過程疲勞累贅,繁文縟節的,棠兒性子又急躁,必定極不喜歡。”
她心頭不屑,卻也有些得意:你倒很是了解嘛。
他仿佛能通過那雙眼睛看見八年後的自己似的,也笑起來,忽然道,“咦,這是什麼氣味?”
她偏了偏頭,望向軒窗。
軒窗下的小酒桌上,放著一盤肉飯,一旁置著一隻銀酒壺,壺旁放著一隻拓子,拓上擱著兩片小瓢。她牽著他的袖子,領他到軒窗旁,盤坐於地上,把玩那盛了酒的小瓢,聞見香氣,嘗了一瓢。
待她嘗酒之時,他垂著頭,正將一隻彩繩兩頭,係於二人腳趾上,尚不及問她一句酒好喝麼,一抬頭,她正執起另一隻小瓢,一酌而儘。
那是,合……
葉玉棠猛地意識到那酒是做什麼的,被自己舉止給驚呆了。
長孫茂阻攔不及,沒奈何地輕輕一笑,道,“棠兒,這是合巹酒。”
她一口酒不及咽下肚,聞聲像是給噎著了似的。
他盯著她看了一陣,笑容淺下來,道,“還好……”
話音一落,頎長身影猛地趨近,低頭吻了下來。
月光被他覆蓋,令她有些看不清東西,唇舌廝磨之後,吮吸的水聲令她一驚。
眼前一亮,他緩緩鬆開,後退些許。
葉玉棠能感覺到自己微微張了張嘴,似乎很想說什麼,卻隻哈出一口熱氣。
應該是帶著酒味的,酒卻沒了,是給他嘗去。
此人輕砸紅嘴,道,“幸好。”
此情此景,叫她不知怎的心下鬆了口氣,道:還好嘗到了,不吉倒是小事,還叫他白費一番心思。緊跟著心裡迸發一連串尖叫與怒吼:這小子從她嘴裡嘬酒,誰給他的狗膽?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真是找死!
這人仍俯身看她,輕聲問,“同牢飯吃罷,合巹酒飲過。此刻與我坐帳,接下來呢,該做什麼?”
她忽然想起某個雪夜,和這人看的某本話本裡一張插圖。他臉一下就紅了,問他害羞什麼,他不答,一言不發往後猛翻好幾頁。她覺得倒是稀奇,一掌拍了回原頁,盯著那曲折迂回的線條,盤曲錯節摟抱姿勢,恍然道,“原來畫的一位官人與女妖……在乾那種事。”
……
她正回憶時,沒料到自己已衝他點了點頭。
葉玉棠:!!
旋即揪著他前襟,一拽。
他被拽得往前一傾,險些跌倒。
地板冷硬,怕摔到她,落地之前摟著她一滾,被她撲跌到厚軟的毛皮地墊上。
地墊吸去聲響,卻也摔得他一懵。
回過神來,盯著自己腰上坐著的人,隻覺得姿態不雅。
故而笑了一陣,接著啞聲問,“棠兒想和做那種事嗎?”
葉玉棠被這話給問的一懵,卻看見自己又衝他點了點頭。
……不會說話,就隻剩點頭了嗎?
她在心裡大喊:不!完全不可以!
這明明是老子的洞房,怎麼老子一點參與度都沒有啊?
啊?!
我怎麼竟然可以像個活動嘉賓一樣在這裡旁觀?
這他媽實在……太詭異了。
完全不可以!
不是說不同意跟你乾那種事,是……至少我他媽得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不然不可以作數的!
……
她覺得這失憶失得太離譜了,這忽然記憶回溯又回溯得實在太突然。
更離譜的是,世上竟然會有人吃自己的醋。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急,甚至還有點委屈,委屈的想哭。
長孫茂卻道,“不行,現在不行。來日得等到你親口告訴我,才好。”
葉玉棠愣住了,心裡突然安寧下來。
旋即他已支起身子,摟著她,麵對麵同睡於暖閣之下。
那夜月色甚好。河中光如絲帶,院中風吹竹林,窗外月照芭蕉。
長孫茂在耳邊輕聲說,“同牢飯吃罷,合巹酒飲過。今日赤繩係定,他年風雨同舟,白頭永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