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墓鬼二十三(1 / 2)

福建有一位姓曾的舉人,考中進士時,與二三位同科考取的進士到京城郊區遊逛。偶然聽彆人說,在佛寺裡住了一位算命的先生,便一塊去請算命先生給算一卦。進了屋子,行禮坐下。算命先生見他那副得意的樣子,就順便奉承了他幾句。曾某搖著扇子微笑,問算命先生:“我有沒有身穿蟒袍、腰係玉帶的福分啊?”算命先生一本正經地說:“你可做二十年太平宰相。”曾某聽了,很高興,神氣更足。這時,外邊下起小雨,於是就和同遊的人在和尚的住房裡避雨。屋裡有一位年老的和尚,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高高的鼻梁,端端正正地坐在蒲一團一上,神情淡淡地不主動見禮,幾個人略一打招呼,便一起坐在床榻上,說起話來。都以宰相稱呼曾某,向他表示慶賀。這時,曾某心高氣盛,指著一位同遊者說:“曾某當了宰相時,推薦張年丈做南京的巡撫;家中的中表親戚,可以作參將、遊擊;家中的老仆人,也要作個小千總或者小把總,我的心願也就滿足了。”在坐的人都大笑起來。

一會兒,門外的雨下得更大。曾某感到很疲倦,就在床上躺下。忽然間,見到兩位皇宮的使者送來皇帝的親筆詔書,召曾太師入宮商討國事。曾某很得意,很快地跟隨來使朝見皇帝。皇帝把座位向前挪了挪,用一溫一和的話語與他談了很久;並說,三品以下的官員都要聽從他的任免、提升,不必向皇上奏準;賜給他蟒袍、玉帶和名貴的馬匹。曾某披戴整齊,跪下向皇帝叩頭謝恩,下朝而去。回到家裡,發現不是以前那些舊房舍,而是雕梁畫棟,極為壯麗,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一下子變成這樣。但是,撚著一胡一須一呼喚,家中的仆人,就前呼後應的,如同雷鳴。過了一會,就有公卿大臣給他獻上山珍海味,躬著身子畢恭畢敬的人,接二連三地出入他的門。六部尚書來了,他鞋子還沒穿好,就迎上去;侍郎們來了,他便隻作個揖,陪著說幾句話;比這更低一級的官員來,隻是點一點頭罷了。山西的巡撫,贈給他樂女十人,都是秀美的女子。其中特彆俊美的嫋嫋和仙仙,尤其得到他的一寵一 愛。每當他在家休息的時候,就整天沉溺於歌舞聲色中。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未發跡時,曾經受到本縣士紳王子良的周濟,今天自己置身青雲之上,那王子良還在仕途上很不得誌,為什麼不拉他一把呢?第二天早起,就給皇帝寫了一道奏疏,薦舉王作諫議大夫。得到皇帝的許可,就立刻把王子良提升到朝中。又想到,郭太仆曾經對自己有小怨隙,馬上把呂給諫和侍禦陳昌等叫來,把自己的意圖告訴他們。過了一天,彈劾郭太仆的奏章,紛紛投到皇帝麵前,得到皇帝的聖旨,把郭撤職趕出朝中。曾某報恩報怨,辦得分明,頗快心意。

有一次,他偶爾來到京郊的大道上,一個喝醉酒的人,衝撞了他的儀仗隊,就命下人把他捆起來,一交一給京官,立刻被打死在木棍之下。那些與他接近的近鄰和田地相連的富人家,也都畏懼他的權勢,把自己的好房子與肥沃的土地獻給他。自這以後,他家的財富可與一個國王相比。不久,嫋嫋和仙仙先後死去了,他日夜思念她們。忽然想起,往年見他的東鄰有一個少女特彆美麗,每每想把她買來作妾,隻因當時家勢財力單薄,未能如願,今天,可以滿足自己的意願了。於是派去幾個乾練的一奴一仆,硬把錢財送到她的家中。一會兒,用藤轎把她抬來一看,女子出落得比以前看見時更加美麗。自己回憶平生,各種意願都達到了。

又過了一年,曾某常聽到朝中有人在背後竊竊議論他,但他認為這隻不過是像朝廷門口那些擺樣子的儀仗馬而已。他仍然盛氣淩人不可一世,不把彆人的議論放在心上。誰知竟有一位龍圖閣大學士包一皮公,大膽上疏,彈劾曾某。奏疏中說:“臣認為曾某,原是一個飲酒賭一博的無賴,市井裡的小人。隻不過偶然一句話的投合,而得到聖上的眷顧。父親穿上了紫色朝服,兒子也穿上了紅色的朝服。皇上的恩一寵一 ,已經達到極點。曾某不恩獻出自己的軀體,不思肝膽塗地以報皇上之萬一;反而在朝中任意而為,擅自作威作福。他可以處死的罪,像頭發那樣難以數清;朝廷中的重要官職,被曾某據為奇貨,衡量官位的輕重,為收價的高低。因而朝中的公卿將士,都奔走在他的門下,估計官職買賣的價錢,尋找機會偷空鑽營,簡直如同商販。仰仗他的鼻息,望塵而拜的人物,無法計算。即使有傑出之士與賢能的良臣,不肯依附於他,對他阿諛奉承,輕的就被他放置在情閒無實權的位置,重的就被他削職為民。更有甚者,隻要不偏袒他的,動輒就觸犯了他這指鹿為馬的權奸;隻要片言觸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沒的荒遠之地。朝中有誌之士為之心寒,朝廷因而孤立。又有那平民百姓的膏血,任意被他們蠶食;良家的女子,依勢強娶。凶惡的氣焰,受害百姓的冤憤,暗無天日。隻要他家的一奴一仆一到,太守、縣令都要看顏色行事;他的書信一到,連按察司、都察院也要為之徇情枉法。甚至連他那些一奴一才的兒子,或者稍有瓜葛的親戚,出門則乘坐驛站的公車,氣勢浩大。地方上所供給的東西稍為遲緩,在馬上的鞭子立刻就會抽打你。殘害人民,一奴一役地方官府,他隨從所到之處,田野中的青草都為之一光。而曾某現在卻正是聲勢煊赫,炙手可熱,依仗朝廷對他的一寵一信,毫無悔改。每當皇帝召見他到宮闕之中,他就乘機進陷彆人;曾某剛從官府退回,他家中後花園中已響起歌聲。好聲色,玩狗馬,白天黑夜荒一婬一無度,國計民生,他從來不去考慮。世界上難道有這樣的宰相嗎?內外驚恐,人情洶動,若不馬上把他誅除,勢必要釀成曹操與王莽那樣的奪權之禍。臣日夜憂慮,不敢安居,我冒殺頭之罪,列舉曾某的罪狀,上報聖上得知。俯伏請求割斷奸佞之頭,沒收他貪一汙的財產。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順通民情。如果臣言是虛假捏造,請以刀、鋸、鼎、鑊處置臣子”。

曾某聽到消息後,嚇得膽顫魂飛,如同飲下一杯涼冰的水,渾身上下涼透了。幸而聖上優待寬容,扣下此疏不作處理。但是,繼之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不斷上奏章彈劾;就連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門下的,稱他為乾爸爸的,也翻了臉向他攻擊。聖上下令抄沒他家中的財產,充軍到雲南。他的兒子在山西平一陽一任太守,也已經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師審問。曾某剛剛聽到聖旨,驚恐萬分,接著就有幾十名武士,帶著劍拿著槍,徑到曾某的內房,扒掉他的官服,摘下他的帽子,把他同他妻子一塊捆一綁起來。一會兒,看到許多差役,從他家中向外搬運財物,金銀錢鈔有數百萬,珍珠翡翠、瑪瑙寶玉有數百斛。幄幕、帳簾、床榻之屬,有數千件;至於小兒的繈褓,女人的鞋子,掉得滿台階都是。曾某一一看得很清楚,感到心酸傷目。不一會,一個人拖著曾的美妾出來,她披頭散發嬌聲啼喊,美麗的麵容六神無主。曾某在一邊,悲傷的心如同火燒,含著憤怒而不敢說。不一會,樓閣倉庫,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嗬叱曾某出去,監管他的人就用繩子套著他的脖頸,把他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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