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澤念很自然的跟在她身後,往控製室走去。
陽光燙著人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兩人的影子斜斜映在海灘上,柔軟的沙粒近乎是種淺白色。
那影子的輪廓就分明。
影子比略一前一後的兩人離得更近。
孟寧推開控製室的門,裡麵值班的同事在端著望遠鏡眺望,另外的人在後麵玩手機,整個人往圈椅裡窩。
瞥見孟寧,正要與她開句玩笑,乍然又見她身後的溫澤念。
所有人一下子站起來。
溫澤念這人很奇怪。說她有架子吧,她很隨和的跟所有人說“坐”。說她沒架子吧,她一出現就讓所有人坐得直挺挺,再沒了窩在圈椅的慵懶姿態。
整間控製室靜得出奇,熾烈的陽光從巨大的瞭望玻璃透進來,牆上時鐘的秒針走動仿若都能聽清。
孟寧往後方的島台走,想拿一瓶天然礦泉水給溫澤念。溫澤念跟在她身後,原本坐在島台邊的同事一下子就彈開了。
溫澤念壓低聲音問:“有熱水麼?我不大愛喝涼水。”
這麼普通的一句話,被她講得似喁喁耳語。
孟寧:“有。”
她取出一次性紙杯,斟一杯熱水給溫澤念。溫澤念抿一口,發現那熱度恰到好處,溫而不燙。
她小口小口的把熱水喝完,往四周望了圈好似在找垃圾桶。
孟寧說:“你就放這兒吧。”
溫澤念點點頭,也沒多客氣,把
紙杯放在島台後便離開了。
孟寧好似聽到一屋子人同時籲出一口氣。
可她隻是看著紙杯邊沿溫澤念印下的口紅印。
拿起紙杯,捏皺,扔進垃圾桶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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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C酒店員工聚餐。
這次的晚餐跟年會或體驗活動都不一樣,沒有主題也不在令人手腳拘束的酒店餐廳,就在平日的員工餐廳,隻不過請來中日泰法各菜係的行政主廚為員工們服務,妥妥當當一頓大餐。
五星級酒店的某些職位薪水不高,這是部分人離職的原因。可福利上佳,這是部分人留下的原因。
來來去去,實屬平常。
孟寧要辭職這事,還沒告訴祁曉。
這大概是她喜歡與祁曉和宋宵待在一起的原因。沒有親厚到分享一切,卻又能一起消磨時間。
像過分濃厚的巧克力容易引發人的偏頭痛。感情一濃,起先叫人沉迷,結果讓人害怕。
今日的晚餐有種新奇的貝類,白葡萄酒烹製,醇香的黃油味,鮮甜得攻擊人舌頭。
孟寧多喝了兩杯,打從決定離職後,她好似放肆了些。
今晚的酒酸度有些高,纏著人的舌頭。祁曉一邊吃著海鮮一邊嗚嗚嗚:“我不想被裁!”
她的體測成績算不上好。
孟寧盯著高腳水晶杯把自己的麵龐映出一個可笑的弧度:“沒人會被裁的。”
祁曉愣了下:“你怎麼知道?”
孟寧也愣了下:“我……”
這時一把壓低的嗓音自她身後傳來:“我告訴她的。”
孟寧和祁曉一同回頭,溫澤念穿一襲黑色掛脖禮服端然立在那裡,她喜歡鑽石,從不戴珍珠,這種有些鋒利的石頭太適合她。
今日她除卻鑽石耳釘多添了條鑽石項鏈,在她兩根平直的鎖骨間熠熠。
一桌子人瞬時站起來:“Gwyh。”“Hi,Gwyh。”
這頓春節後員工的答謝宴,向來有管理層敬酒的傳統。本來聽說今晚溫澤念有跟投資人的晚宴,不會來,這會兒不知怎的又來了。
管理層分頭敬酒。意籍總經理和德籍副總經理分到後方的那幾桌,溫澤念澤負責她們區的這幾桌。
溫澤念笑著點點頭,舉起水晶杯,裡麵淺金的酒液晃得綺旎。
她抿酒的動作好似親吻酒杯,對大家說:“辛苦諸位,新的一年再接再厲。”
她就站在孟寧身邊,一說話,嘴裡飄出淡淡花果香的酒氣。
孟寧於是知道,她是在投資人晚宴上喝過一輪再過來的。
溫澤念壓壓指尖示意眾人落座。本來這場答謝宴間管理層也不是主角,她們敬完酒後要麼坐下吃幾口,要麼直接離開把時間儘數交予員工。
往年相較於年會和體驗活動,孟寧就更喜歡這頓鬆散的晚宴。
管理層很快敬完了酒,孟寧掃視一圈,副總坐下跟員工相聚,
總經理和溫澤念則消失了。
祁曉這時才湊近(),壓低聲音問孟寧: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我去她辦公室的時候。
你去她辦公室做什麼?祁曉喝多了?()?[(),眼睛眯起來,孟寧在其中看到明晃晃的“辦公室Py”幾個大字。
孟寧決定說實話:“我決定離職。”
“什……”祁曉一叫,孟寧就拉了她下:“噓。”
“你你你,為什麼啊?”
孟寧笑笑:“在這工作五年了,多少覺得有點倦了,薪水也不高。”
她說的都是實情,讓人連質疑的餘地都沒有。
祁曉問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要離職,實在不需要她這個級彆來批吧?”
孟寧盯著眼前的酒杯想:嗨,祁曉還是沒喝多。
祁曉又問:“那她怎麼說啊?”
“她說考慮一下。”
“你倆……”祁曉考慮了下說辭:“那天早上她從我們家走以後,你倆還有沒有說什麼?”
孟寧搖頭。
這是實情。
隻不過其間摻雜了一個十一小時飛行換來的、無言的吻。
祁曉愣了愣,自言自語似的:“她會不會同意呢。”
孟寧笑笑:“其實她怎麼都會同意的,橫豎也不能扣下我檔案。”
“那你們……”
孟寧笑意更甚:“你看看她穿晚禮服的樣子。”
祁曉發現了,在說一些尷尬或不易麵對的事情時,孟寧總是笑得更多些。
祁曉忽然想,孟寧會不會是因此才顯得隨和。
的確,溫澤念穿晚禮服的樣子那樣矜貴,雪白的直角肩從掛脖肩帶的兩側露出來,連肩峰凸起的那一小塊骨骼形狀都好看。她應該是不擦睫毛膏的,隻塗大地色的眼影,一點點珠光,顯得一雙深邃的眼愈發明亮,在燈光下總覺得有淡淡紫羅蘭色。
身旁的同事在議論,溫澤念有時在各國酒店之間往返,都是乘私人飛機。
祁曉歎了口氣。
倒是孟寧隻說了一句溫澤念的晚禮服,笑一笑很快結束了這一話題。
她的確喝得有些多了,燈光掃過來,她分明好端端坐在椅子上,肩膀卻莫名晃了下。
她跟祁曉打聲招呼:“我出去醒醒酒。”
一走出餐廳沒成想碰上個金發碧眼的男人,孟寧認出來,他是投資人中的一員,在海灘衝浪時見過。
她用英語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男人看一眼麵前的中國女人。
她很年輕,又不至於太過年輕。若說細一點的話,她那白皙而緊致的麵龐是年輕的,有一種時時運動帶來的五官上揚感。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又顯得過分沉靜,令她看上去不那麼青澀。
男人記得在海灘上看到過她,穿一身黑色連體長袖泳衣,沒什麼表情的對著海麵眺望。
現在她身上換成了一身海麵霧藍般的
() 製服,那雙眼猶然沉靜,所以並不是黑色泳衣帶來的疊加效果。她跟人說話的語氣很禮貌,但聽上去有種距離感。
像海。人人以為自己可駕馭,一個浪頭拍過來,才發現自己天真得可笑。
男人同樣禮貌的報出副總的名字。
孟寧點點頭。其實男人當然不必要自己跑到這裡來找人,不知是不是晚宴上喝多了也跑出來醒酒。
她不怎麼愛跟管理層打交道,便找到今日負責晚宴的主管,麻煩他去請副總。
自己繞到另外一個出口,先走了。
她擅長找這些一個人待著的地方。譬如很少有人知道,員工餐廳外有一塊這樣的空地,被火焰木和黃葛榕包裹。黃葛榕不知是多少年的老樹,蜿蜒交錯的枝乾古意盎然,把頭頂墨色的夜空切割成一片片。
孟寧從口袋裡掏出煙和打火機。
小賊。
她在心裡這樣叫自己。
煙是溫澤念的煙。打火機是溫澤念的打火機。虧她還在人家辦公室裡大言不慚的說“不知道,沒瞧見”。
人家請她抽煙她不抽,這會兒又躲在這裡偷偷的抽。
一點上煙,一陣強烈的薄荷味幾乎嗆得她一咳。偏偏後味又急遽的淡下來,鮮明的對比讓人對最初的那陣刺激念念不忘。
孟寧莫名其妙的想,溫澤念就極擅玩這種製造反差的遊戲。
抽著人家的煙,腦子裡又想著人家。這煙不解酒,反而讓酒意更甚了些。她夾著煙倏地回了下頭,忽然猜——
那一片夜色包裹的幽暗裡,溫澤念會不會就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