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澤念的行政套房在最上一層,孟寧站在電梯角落,雙手插兜,看著紅色數字一路跳躍。
直到“叮”一聲,像是撞在人心上。
然後金屬門緩緩展開,一副抽象畫露出來。記得員工手冊上介紹過它的靈感來自於美人蕉,孟寧瞧不出來,隻覺得一片赤金灼燙著人的眼。
她往走廊儘頭的那一間走,長絨地毯柔軟得好似要叫人陷落。
走廊壁燈嵌了琉璃,光線柔和得讓人放鬆一切戒備。
可她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有根金屬般的細線,始終吊著她脊椎。
她伸手敲了一下門,很輕,就像溫澤念那次來她宿舍敲門時一樣。
可行政套房那麼大,怎會聽得到這樣的節律。
她瞟了眼門鈴,並不欲摁。手伸進口袋,要撥開打火機的掩擋,才能順利把房卡抽出來。
低暗的“滴”一聲,綠燈一閃,門鎖嗑嗒一聲微響解開。
簡直像打開了什麼潘多拉魔盒。
孟寧推門進去,沒想到撞入眼簾是一片黑。
不是全然的黑,隻是屋裡沒燈,客廳、臥室、浴室都靜悄悄的,顯然沒人在。唯一的光源是外麵的路燈,溫澤念房間露台的窗扉總是大開,讓亞熱帶溫潤的季候風拂進來,那月白色的薄紗簾一路往沙發的方向飛。
而沙發正對的露台外,海浪拍岸,墨色絲絨般的夜空上綴著輪彎月。
溫澤念還沒回來,好似上天給了孟寧一個逃離的機會。
可孟寧奢侈的浪費掉了,她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
她抱著膝蓋想了很多事。
想十多歲時住過的那條鶴城長巷。
想南來海島時的那節綠皮火車。
想重逢溫澤念的第一麵,那女人美得像一個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坐了多久,夜色模糊了所有的時間線。直到門邊又傳來“滴”的一聲,門被推開,帶起走廊裡的一絲光亮倏又消失。
溫澤念變成了一個淡色的影子,一片氤氳的香。
她沒料想屋裡有人,把手包隨意的扔到玄關桌上,一邊踢掉高跟鞋一邊往裡走,好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扭著頭去摘一邊耳上的耳釘。
孟寧的雙眼已經完全適應黑暗了,所以能瞧見溫澤念微微蹙著眉,好似有些不耐煩。
摘耳釘有什麼可不耐煩的。大概美人脾氣總是大的。
她該出聲喚一下溫澤念的,可長久的坐在這裡
好似讓她失卻了語言功能(),她隻是看著溫澤念不耐煩的去對付那隻鑽石耳釘⑿()⑿[(),唇邊勾出一抹笑。
所以溫澤念向沙發望過去的時候,看到的是這般情景——
姿容清綺的年輕女人坐在沙發上,那放置沙發的凹陷設置使之看上去像一片盛滿了月光的池。年輕女人沐浴在那樣的一片月光裡,卻更乾淨也更明亮。
雙手撫著膝頭,在她望過去的一瞬捏緊。
溫澤念暫停了摘耳釘的動作,走過去。她踢掉了高跟鞋,這會兒光腳踩在地毯上,裙擺曳下來掃著地毯長絨,沙沙沙的。
酒店裝修多用黑柚木作為貫穿的視覺符號,她走到一根立柱邊便停,倚在上麵,望著孟寧。
孟寧的眼神看起來有些緊張,可唇角的笑意未褪,雜糅出一種特彆的神情。
月光說不上消解了她的清冷還是烘托了她的清冷,讓人想要走過去,先不吻,撫一撫她的唇。
然而這一切隻發生在溫澤念的腦海裡,事實上她隻是倚著立柱,沒有任何動作。右耳摘下的耳釘蜷在她掌心,硬度高,微微硌著掌紋。
孟寧望著溫澤念。
黑色掛脖款的禮服令她看上去像一份夜晚的禮物。可她的五官似酒濃醇,不笑的時候總帶三分倨傲,不知何人敢不知天高地厚的伸手繞過她天鵝般的頸項,去輕輕那一拉。
她的晚禮服後擺拖長,墜在身後像魚尾。前擺卻撩起些,露出她踢掉高跟鞋的纖細腳踝。
月光灑滿腳背。
或許溫澤念這樣的存在就是人魚。本以為隻存在於人們瑰麗的想象中,有朝一日真從海底浮上來,引誘水手自甘丟卻性命投海時,沒有任何實質動作,隻憑一把媚惑的嗓音。
溫澤念更高明,她話都不說,隻站在一片月光裡,用那樣的眼神瞧著孟寧。
孟寧:“你說可以幫我。”
溫澤念頭往立柱邊靠了靠,不知她後來又喝了多少,這令她姿態看上去更慵懶了些:“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孟寧奇了:“你問我?”
溫澤念微揚著唇。那笑容不輕浮,她連逗人時都有種沉著的優容。
孟寧定了定神:“我想你的意思是,你願意告訴我,那晚我在你房間過夜,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
“噢。”溫澤念點點頭,走過來坐在沙發邊,與她隔著段距離。微一偏頭,開始摘左耳的鑽石耳釘。孟寧微挑著一點眼尾,看著她動作。
直到她把兩枚鑽石耳釘很隨意的丟在黑曜石色的矮幾上,輕輕磕出兩聲響。
問孟寧:“向人提問的時候,怎麼不看人?”
“還是說,不敢看我?”
“沒那回事。”孟寧慢吞吞的說,轉向溫澤念。
溫澤念好似滿意的壓了壓下頜:“我是可以告訴你。”
“那天晚上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很乖,很老實,像隻醉了酒的小貓。”
“所以如果你是來問這樣一個答案的話,你可以走了。
() ”()
哦,好。孟寧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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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坐得太久,她膝蓋都變得不太靈光,走路的姿勢彆彆扭扭的。
身後沙發一聲輕響。
她可以想象,那是溫澤念一隻手肘倚在了沙發背上,像浮在一片月光上,扭過腰來望著她背影。
休息室的一幕重演。
要等她走過一步兩步三步,正要邁第四步的時候,溫澤念的聲音才在她身後響起:
“可是,你想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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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澤念隻說了這麼句,便站起來向臥室走去。
孟寧沒回頭也沒停步,一直走到玄關,伸手便要搭上那黃銅色的門把手。
指尖懸在半空,滯了一瞬。
她緩緩回頭,客廳裡已經空了。隻剩露台灑進的月光,風撫著薄紗輕揚,矮幾上剩兩枚溫澤念的鑽石耳釘,一切都靜謐而美好得像個綺麗的夢。
C酒店行政套房的設計很特彆,一切房間並非實打實的牆麵隔開,活用屏風與疊嶂手法造出一種靈動的美。
比如她站在這裡,還能望見臥室方向淡紫的薄紗床幔,像一陣玫瑰霧,風一吹,就散了。
夢是最易迷惑人的。
孟寧收了手,往臥室方向走去。
溫澤念方才一路懶得開燈,直到這時才擰開床頭一盞台燈。雪白床品襯著她,像一個跌落的瑰夜。
她正揚起維納斯雕塑般的手臂去拆腦後的盤發,又引著人的視線往她那天鵝頸上落。
孟寧記得有位導演,最愛拍女人耳後至肩部連接的那段頸線,頌詠那是神跡般的美。
在孟寧每次看溫澤念的盤發下露出光潔的後頸時,便心有戚戚。
這時溫澤念正在拆盤發,左手托著發髻,右手把細而長的小夾拆出來,隨意扔在床頭櫃上。
她看向孟寧的眼神懶怠怠的,也沒招呼她,一直到床頭櫃聚了六個小夾後,她又掀起點染了薄緋的眼皮:“剩最後一個了。”
孟寧反應過來,她在說那盤發的小夾。
她問孟寧:“你要來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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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走過去。
溫澤念的盤發與她不一樣,她總是用一根皮筋綰在腦後了事,溫澤念則要精致而繁複的多,這讓那發髻適配於每日乾練的正裝製服,也適配於這風情撩人的晚禮服。
孟寧站在溫澤念麵前有些不知所措,溫澤念左手托著發髻,右手來拖孟寧的手。
在她柔軟的掌心輕捏了一下,手往下滑,握住她指尖,拎著她的手繞到自己頸後。
孟寧第一次撫到那烏發,蓬鬆而濃密,古人說“霧鬢雲鬟”,真要見到了才知這是怎樣綺麗的形容。她的手指插進去,緞子般的絲滑,大概在海島住久了,又有種涼感的潤澤。
溫澤念的頭發美,頸項美,難怪她是盤發最好看的人。
這是孟寧心裡堅定不移的想法。
她的纖指在溫澤念的發絲裡遊走,尋到那金屬的小夾,與溫澤念柔膩的發衝撞出很不一樣的質感,溫澤念輕輕“嗯”了聲,像默許,像鼓勵。
孟寧指尖稍稍加力,把那小夾抽了出來。
溫澤念的左手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鬆開。
孟寧愣了。
據說一切科學的證偽,都是一個新的真理推翻了過去所謂的真理。
孟寧在心中那句“溫澤念是盤發最好看的人”後打了個大大的叉。
這句話的成立,隻在溫澤念放下那頭繾綣的烏發前。她玉一般的細指信手一撥,散落的不似瀑布,確然像瀑布上如夢似幻的那層霧。
溫澤念端坐其間,那張矜傲透出一絲嫵色的臉,是水霧間的那輪月明。
孟寧緩緩抬手,拈起溫澤念的下巴。
溫澤念神色矜傲,動作卻是順從,配合著她、纖長的天鵝頸往後仰,薄唇微翕:“這可是你自己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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