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澤念仍是方才那副姿態,對著文件,微曲著天鵝頸。從孟寧斜後方的視角,恰能望見她一截雪白的後頸。
溫澤念纖瘦,卻是那種肉包骨的體格,並不透出十分明顯的骨相,她後頸的脊骨起伏如溫柔的春山。和窗外的海,當夜的風,也許,也許還有從她們的視角並不望見的天邊的月一起,勾勒出一派足以入夢的景。
孟寧走回去,坐到原處,伸手去夠矮幾上的細頸酒杯。溫澤念一定瞧見她的指尖了,但溫澤念不鼓勵,也不拒絕。
她斟了小半杯,覺得口袋裡的打火機沉甸甸的,除了她“霸占”溫澤念的那個,還有她新買那個二手的,卻不知怎麼送出。
因為她拿不準怎麼開口。
與溫澤念的一句話好似當下的齟齬,又牽扯到一些溫澤念記憶裡的往事。好像沒到開口道歉認錯的程度,卻又讓兩人的關係實打實陷入了某種彆扭。
哎,難辦。
尤其對一個多年來刻意遠離了感情的人來說,更難辦。
或許她應該先勸溫澤念喝下這杯酒,她不擅應付這種狀況,隻莫名想著那酒瓶上寫了她的名字,多少也能代表她。她不知怎麼說的話,也許酒味的或甜或酸或澀裡多少可替她說一些。
她微張了張唇。
第一個音節很難尋覓。
這時溫澤念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果斷把嘴閉上,不然這樣一直半張著唇的樣子好像傻子。
溫澤念笑了。
嘴角微微往上提。不是平時那種吝於展示自己美麗般的笑,是一種收斂,轉瞬即逝,不想叫孟寧捉住痕跡似的。
然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溫澤念的確嗜酒,隻這麼淺淺一口,便喝出了她選的是哪一瓶。這時眼神才往矮幾上移,掃過酒瓶上孟寧的名字,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難怪溫澤念工作時也忍不住喝酒。喝起酒來的溫澤念的確看上去心情好些,眉尾微微揚著,就有了種生動的姿態。
孟寧安靜的陪著她把那杯酒喝完。
溫澤念那張臉美得太奪目,看多了總覺得是種奢侈。加上孟寧心裡想著事,睫羽半垂著,無意識尋找著視線聚焦點,落在溫澤念那裹了玻璃絲襪的纖巧膝蓋上。
或許她該趁著酒的效力把打火機送出。
也不用說什麼,或許溫澤念也就不彆扭了。
在她醞釀著如何開口的時候,沒想到先開口的反而是溫澤念:“孟寧。”
“你要吻我的膝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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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驚訝的抬起頭。
雖然她不是很確定,又或者說她不願去深思溫澤念彆扭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但溫澤念這句話的出口,便是原諒了她。
她沒有開口解釋:“其實我那麼說的意思是……”
她也沒有送出口袋裡的打火機。
甚至她進房間後唯一說的一句話是提醒溫澤念酒杯裡:“沒了。
”
溫澤念如此簡單的被一杯酒取悅,與她重歸於好。
不交談是好事,不交談就不會觸及很多一碰就痛的疤。她坐過去,從輕撫溫澤念的膝蓋開始。溫澤念這人敏感,像架一觸就響的鋼琴,連嘴裡的呼吸都變調為某種節律。
聽得人心馳神往,靈魂共振。
溫澤念酒杯裡的酒還剩淺淺一個底,她沒放回矮幾,一直把杯頸捏在手裡,這時變作了某種克製的遊戲。
孟寧坐在地毯上去吻她的膝蓋,她優美的頸項揚起拉出一條難耐的線,可始終保持著酒杯裡淺金的酒液平穩。
身體的親昵和關係的親密一樣,其實本身就是某種對抗。溫澤念不願被孟寧捉住端倪,又在取過那小小藍色盒子後對她報複得徹底。
她汗浸浸趁著姿勢變換間,去看溫澤念被沙發磨紅的膝蓋。
脆弱得讓人想要欺負,可上身的製服又讓溫澤念看上去幾乎不可侵犯。
迷人的矛盾感,讓人誠心為她放棄自己的靈魂。
直到孟寧清理完畢,預備帶著今晚的科幻故事離開溫澤念的房間。
溫澤念坐在沙發上把一字裙重新套上了,但腰間沒係,鬆垮垮的垂在腿上,連平時矜持的褶痕也變成了某種慵懶的綺麗。
她直接指出:“你剛才有一瞬間走神。”
“有嗎?”孟寧覺得背好痛,大概是方才太過緊繃的緣由。
“有。”溫澤念洞察力驚人:“之前我從雙腿跪在沙發上,變成一條腿站到地上的時候,你看了眼我的膝蓋,那一瞬間你有點走神。”
孟寧不語,她抱起雙臂:“我技術不夠好嗎?”
孟寧笑。
溫澤念眯了眯眼睛,讓她像隻不那麼善良的狐狸:“孟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笑,會讓你下一次很難承受?”
孟寧帶著當晚的科幻故事從溫澤念房間出去。
她喜歡跟溫澤念插科打諢,充滿綺旎意味的鬥嘴而不聊其他。
可她剛才的確有一瞬走神。
大概快要登上極樂雲端的時候,人的神識都變成輕盈的雲,絲絲縷縷不知往什麼方向飄。那一瞬她忽然想:溫澤念為什麼會因一杯酒原諒她呢?
太簡單了,簡單得讓人想要去擁抱溫澤念纖薄的肩。
問她一句:這麼多年,看起來什麼都有了,可真正獲得的感情很少麼?
少到一杯酒,都可以填滿你心裡的某種空洞。
那是兩人重逢後第一個瞬間,她不可抑製的生出一種念頭,想要去問一問溫澤念: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的?
從當年的模樣成長到如今,這一路你走得很辛苦麼?
她走在靜謐無人的碎石小道上,沒有送出的那個二手打火機還墜在她口袋裡。她朝著酒店主樓的方向回了一下頭。
傻了麼這不是,這方向並不能窺探到溫澤念房間的任何一扇窗。
也就不能窺探每次她離開以後,溫澤念是累極睡了?還
是又給自己斟一杯酒,空坐到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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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啊,能借你雙肩包用用麼?”
“行啊,你拿吧。”
祁曉要跟隊長去做兒童專場的海灘安全須知科普,她的包都不適合裝電腦,便管孟寧借。
“那我把你包裡的東西先掏出來了?”
“好。”
其實孟寧雙肩包裡的東西很少,一副太陽鏡,一小瓶海灘救生員常備的滴眼露,加上出租房的鑰匙,每次離島輪休時裝兩件T恤和衛衣,每次包都半空著裝不滿。
祁曉都不知她為什麼要背這麼大的雙肩包。
她怕電腦和科普展示道具磕來磕去的把孟寧的東西壓壞,還是都掏了出來。卻看到除此之外,多了張收據。
她倒不是刻意看,隻是眼神沒挪開,看到名目是打火機,後麵的價格幾乎讓她罵了句臟話。
倒不是天價,隻是相較於孟寧的收入,著實離譜。
祁曉回眸看一眼孟寧,孟寧和往日一樣靠在床頭翻一本鳥類圖鑒,大概準備休息會兒夜深了去海灘遊泳。一張臉清淡淡的。
其實祁曉能感覺到,孟寧這人雖然隨和,但並不熱絡,也沒見她對什麼人什麼事特彆掛心,一副什麼都無可無可不可的樣子。
祁曉暫且沒說什麼,把她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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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那個念頭的冒出,讓孟寧隔了好幾天沒去找溫澤念。
作為一個隨時要離開的人,她不該生出好奇,這是不對的。
還有,溫澤念那樣輕柔的撫過她掌紋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麼?
作為一個向來逃避感情的人,她本能覺得危險,習慣性想逃。
後來兩人的相見,是員工餐廳的偶遇。
溫澤念當晚要參加一個投資人晚宴,臉上的妝容已經化好了。眼妝和唇妝都清淡,隻不過眼尾的眼線微微上挑,這讓她比平時多了絲媚意,又被她一臉沒笑意的矜貴消解。
美得不像話。
不過沒換晚禮服,還穿著白日的正裝製服。大概來聊管理層餐廳並入員工餐廳的事,和一眾經理們站在一處。
挺拔的肩背線條撐住了她的氣勢,讓她站在人均185+的一群男人間從沒輸一頭的感覺。更何況她的表情永遠那麼理智,那麼運籌帷幄。
祁曉今天意外吃的很沉默,咬著雞肉卷,沒去偷瞧溫澤念。
孟寧不知她怎麼了,故意逗她一句:“今天不追八卦了?”
祁曉抬眸剛要說什麼。
突然“啊”的一聲。她這一聲音量不低,引得周圍許多同事都走過來,甚至包括溫澤念。
祁曉望著孟寧的神情瞬時轉為嚴肅:“你過敏了!”
孟寧一愣。
“你臉上和脖子上都冒紅斑了!”
溫澤念已往這邊走了過來。一手扶在桌沿,微微俯身瞧了孟寧一眼,又看了看她吃過一半的雞肉卷,吩咐身邊
:“叫chef過來問一下(),今天的雞肉卷裡有些什麼食材。
答案很快揭曉。炸的脆片裡鋪了層豌豆泥。
孟寧過敏的食材不多。一是白蘑?(),二是豌豆。
溫澤念開口前先沉下一口氣。
問今日當值的主廚:“為什麼食材沒標注出來?”
C酒店有嚴格規定,無論供給客人或員工,必須標注每類食材,為的就是預防過敏事件。
“因為隻鋪了很薄的一層豆泥……抱歉,是我們的疏漏。”
溫澤念撐在桌沿的手始終沒撤,又看孟寧一眼。
其實她臉上的表情始終很淡定冷靜,隻是又輕吐出一口氣。
話卻是對著祁曉說的:“能麻煩你陪著去醫務室麼?”
“噢噢,當然。”祁曉站起來:“走吧,Cara。”
孟寧站起來,跟著祁曉一同出去。
聽到身後溫澤念在跟管理層討論如何完善製度的漏洞,又提出要給主廚相應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