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苛待,但很嚴厲。她對這世界沒有多餘的柔和。
孟寧和祁曉一路往外走,能看到餐廳裡的人都在往溫澤念那邊望。仰視,也許還帶些微的敬懼。
走出餐廳祁曉問:“你還好嗎?”
癢感和痛感來的後知後覺,像人生的很多事一樣。
“還好。”孟寧也很冷靜:“我以前過敏過,不危險,就是有點痛和癢,難受一陣就好了。”
祁曉看她一眼。
“怎麼?”孟寧摸摸自己的臉:“看著嚇人?”
祁曉搖頭:“就是你說起難受一陣的語氣……怎麼說,好像你覺得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祁曉說:“難受也不行啊,難受那麼難捱。”
孟寧怔了下。
然後笑著點頭:“你說的是。”
兩人來到醫務室,孟寧小時候有過過敏經曆,還記得當時吃哪款藥最奏效。島上醫務室卻沒有,醫生開出另款成分的藥物:“也會有效。”
孟寧點頭:“有效就行。”
她接杯溫水吃了藥,走出醫務室時,祁曉對著她左看右看:“好像沒什麼用。”
孟寧揚唇:“哪兒有那麼快。”
她不在意的態度讓祁曉放鬆,開始回憶餐廳裡的一幕。
“你覺不覺得Gwyh剛才好像生氣了?”
“有嗎?”
其實溫澤念公事公辦,冷靜高效。
祁曉又忖了忖:“那或許她隻是比較嚴厲吧,所以看起來像生氣。”
溫澤念是天生的造夢師。在C酒店,不應有安全事故,不應有疾病隱患,不應有勞苦日常,這裡隻有美輪美奐和輕盈心情,人人臉上的笑意都像醺醉。
溫澤念不喜歡這個夢不完美。
回到宿舍,又過兩小時。祁曉看看孟寧:“這藥對你真的好像沒用,那些紅斑還是很明顯。”她提議:“要不我們去市區找找?”
孟
() 寧搖頭:“明早還要值班,搭快艇出島再回來費太多時間了。而且我小時候那款藥,賣的很便宜,可見利潤不高,現在也許根本沒什麼藥房在賣了。”
祁曉猶豫:“那再觀察看看。”
孟寧反倒安慰她:“真沒什麼事,就算什麼藥都不吃,這些紅斑到明早自然也好了。”
這時祁曉手機響,惹她咂了一下嘴:“這都幾點了,什麼推銷機構這麼勤奮。”接起來的聲音就十分不耐煩:“喂?”
她本來趴在床上一邊玩手機一邊觀察孟寧,這會兒忽地爬起來盤起雙腿,打坐似的坐端正:“Gwyh。”
孟寧靠在床頭,雙手交疊放在小腹發呆,這會兒右手拇指繞著左手拇指,打個圈,輕輕摩擦下。
“嗯,好的。”祁曉說完便掛了電話。
孟寧垂眸盯著自己的指甲蓋,台燈並不明亮的燈光指向不明,連累指甲上也凝出意味不明的光斑。
她不開口問,等著祁曉主動叫她:“走吧。”
是溫澤念來找她麼?可是為什麼會給祁曉打電話。
祁曉說:“停機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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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酒店有一處停機坪。
因坐落海島,麵積受限,所以隻供頂級富豪的直升機往來。C酒店也有架小型直升機,平時安然停放使用率不高,唯有超vip客人偶有包機需求時往返接送。
去停機坪做什麼?
那處距員工宿舍有一定距離,祁曉說:“Gwyh怕你過敏有什麼異常反應,叫我陪你一起過去。”
“她有說是什麼事嗎?”
祁曉搖頭。
總不至於是要用直升機把她拖去市區醫院急救這麼浮誇,孟寧半開玩笑的想。
可當她和祁曉走往停機坪,遠遠眺望見C酒店的直升機將要降落。
而燈火通明處一個身著紅色晚禮服的人,在夜色中似火焰灼灼燃燒。
孟寧忽然就頓悟了溫澤念禮服色彩選擇的規律。越接近談判定下來的關鍵時期,她禮服的色彩越奪目,從心理學角度分析,是她想要刻意給人壓迫感,讓人下意識去聽從她的決定。
這時祁曉和孟寧一樣,遠遠望見溫澤念的背影。
纖窈的女人長身而立,螺旋槳的風刮動草木刮動夜色也刮動她火焰般的裙擺。她順著那風摁著耳邊的一縷碎發回頭,極簡禮服露出的大片雪地般脊背上,蝴蝶骨扭出振翅欲飛的形狀。
孟寧是個不愛拍照的人。
可這一次她隨著夜風揚起的塵粒十分緩慢的眨眼,好像要以慢門的方式拍下這一幕。
這一幕將不顯影在任何相紙上,隻留存於她腦中的海馬體,隨時光風化,隨歲月風化,連那不存在的相紙都泛黃時,那人火焰般灼燒了夜色的裙擺猶然清晰。
直升機螺旋槳緩緩旋停,溫澤念向孟寧和祁曉這邊走來。
祁曉呆呆的看到,仿若那日快艇party的一幕重演,溫澤念對孟
寧伸出一隻手。
隻不過這次不是為了牽走孟寧,那冷白的掌心裡托的是盒藥。
那種孟寧十多歲時吃的過敏藥,價格便宜但療效上佳,她原以為本地的藥房會沒得賣。
溫澤念話說的簡單:“吃完藥早點休息,我先回晚宴。”
她先走了,曳動的紅色裙擺好似在夜色裡招搖,也似在一眾草木裡拖行。
祁曉陪孟寧一起回到宿舍。
孟寧掏出藥品說明書,仔細看了遍,跟她之前吃的那款藥不相互作用。便倒了杯水把藥片吞服。
仰頭讓藥片滾過喉嚨的時候她忽然想,溫澤念那麼縝密的人,也許這一切她早都查過了?
半小時以後,痛和癢的感覺開始漸漸消褪。
“Gwyh是找醫務室問了你需要哪款藥麼?”祁曉觀察她:“絕了嘿,這藥對你真的有用。”
第二天一早,員工餐廳。
“昨晚看到直升機了嗎?是哪位富豪這季節來了?”
“不是哦,聽說是Gwyh調用的。”
“為什麼?”
“不清楚,也許有什麼緊急文件?”
卻另有一人神神秘秘湊過來:“可能不是,聽說Gwyh私人繳了這次的費用。”
“更神秘了!”
“說不定也沒什麼神秘的,也許一個好不容易買到的限量版手袋也值得這樣送一趟,這就是人家的生活方式。”
“你說的也是。”
晚上孟寧去海灘邊遊泳,從浪潮裡起身時倏然見岸邊站了個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是我啦。”祁曉聲音傳來:“我又沒穿一身白,你嚇成這樣乾嘛。”
“找我有事?”
“沒什麼事,就,聊聊天。”
“聊天乾嘛不在宿舍等我?”
“這不是來一片幽靜的海岸線,營造點夜話的氛圍麼?”祁曉笑著一揚手:“我帶了啤酒和花生仁!”
裝備還挺齊。夜話標配。
今晚是退潮夜,浪湧比平時更淺些。入了春,夜也不再貪涼,孟寧拿浴巾擦乾了全身套上運動褲,又披著柔軟厚實的浴巾,和祁曉一同找了塊礁岩坐下。
海灘上平時浪潮淹沒的地方,總覺得留出了一道更深的痕。像書架擺在牆邊,你平時看周遭的牆麵也是雪白,可直到有一天書架被移走,你才發現牆麵也和書頁一樣染了歲月的黃。
祁曉遞一個易拉罐給孟寧:“覆盆子味的。”
孟寧接過拉開拉環,和她輕輕碰了下,喝了口又忍不住去看罐身:“你剛才說什麼味?”
祁曉大笑:“這怎麼一股中藥味啊!”
啤酒放在一旁,隻剩手裡一包花生仁:“按理說聊八卦得配蒜香花生吧。”
孟寧:“等一下,為什麼聊八卦一定得配蒜香花生?”
“這是真理!”祁曉一臉嚴肅:“就像喝可樂不能喝百事隻該喝可口可樂一樣
,是宇宙的真理!”
孟寧笑:“看出你的喜好了。”
“不過今晚咱要聊的是挺唯美的事,我就退而求其次選了鹽味的。”她對著孟寧晃晃花生袋。
孟寧掏出一顆:“你想聊Gwyh?”
祁曉“啊”了一聲,先是道歉:“我在你包裡看到了一張打火機收據,我不是故意的。”
孟寧搖搖頭。
祁曉試探著問:“你是送給Gwyh了嗎?”
孟寧拿張紙巾擦了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掏出一枚小小暗銀製打火機。
祁曉想起收據上的價格倒吸一口涼氣:“這玩意兒值那麼多錢?”
孟寧笑笑,拿著把玩,擦燃火石又熄滅。
夜色明亮一瞬,又黯淡。
祁曉問:“怎麼沒送?”
“也不是一定要送。”孟寧揚唇:“就是她打火機丟了,我逛到舊貨店,順手就買了。後來想想,她那樣的人,這樣的二手舊貨也不適合她。”
祁曉直言:“這很貴。”
“不算貴。”孟寧開玩笑:“跟她自己會買的打火機比起來,簡直便宜得過分。”
祁曉陷入沉默,惹來孟寧多看她一眼。
祁曉抿了下唇,終於問出:“孟寧,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但你會不會……真的有點喜歡上Gwyh了?”
孟寧看上去比她想象得要平靜。
年輕的女人披著毛茸茸的浴巾,掩去瘦削的身形,綰在腦後的黑長直發被海水浸得濕漉漉,令人有種錯覺,仿佛她整個人也被染化,沒入一片黑沉沉的海裡去。
孟寧平靜的開口問:“為什麼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