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職責在身,這次的海島遊持續不了太長時間,兩天兩夜,第三天一早便要返程。
溫澤念露麵的時間並不多,大概去巴黎的行程已定,她有太多工作要忙。
孟寧又一次見到她,是行程第二天的下午。海島上有處小小寺廟,規模不大卻曆史悠久,來到這家五星級酒店的人,都會選擇前去參觀。
C酒店一行人也往那邊而去。
古木參天,檀香繚繞,一踏進去迎麵而來便是肅穆之意。遠遠望見正殿裡寶相莊嚴,有隊友悄聲議論:“聽說這裡許願挺靈。”
於是人人請了香,無論有無信仰,參拜的時候總是虔誠。
孟寧一個人等在殿外,撞見了姍姍來遲的溫澤念。
她分明是殊麗的長相,但穿一身淡灰西裝配高跟鞋,臉上不帶笑,跟這古木朱牆的寺廟倒也搭調。一株需兩人合抱的榕樹據說有百年曆史,她一走過來,風吹樹冠,嘩啦啦的輕搖。
像神跡。
孟寧不看她,背倚著漢白玉的雕欄,望著正殿裡的隊友們依次參拜。溫澤念也並沒有去請香,反而在她身邊站定。
溫澤念無論何時都恪守酒店從業者的職業道德,永遠肩背筆挺,拉出漂亮又利落的線條。反襯出孟寧的姿勢顯得有些懶,不自禁的跟著她站直。
不遠處的榕樹樹冠又一陣輕搖,細響之間,陽光撲簌簌的往下落,那聲響聽上去卻像落雨。
溫澤念在寺廟的莊重環境裡,聲音放得很低:“你不去參拜啊?”
孟寧搖搖頭。
溫澤念視線掃過來,落在她腕間佛珠:“不是信佛?”
孟寧直到這時,才借著她掃過來的視線飛快看她一眼。
昨夜擁抱時分那微妙又複雜的表情,已如陽光下蒸騰的夜露,在溫澤念臉上消失殆儘,那張姣麗的麵龐已恢複一貫的淡雅從容。
孟寧鬆了口氣,眼神收回來,落在石板拚接的細縫,一線泥土間,一點不知是什麼的嫩綠細芽發出來。
溫澤念不愛笑,她卻愛。笑著應一句:“就是信,才不能隨便參拜啊,有講究的。”
溫澤念點一下頭,還是那副吝於賜給人間更多美麗的姿態,就是很微妙的壓一壓下頜。
孟寧因著昨晚那個擁抱,總有點不自在,主動挑起話題:“你不去拜拜麼?聽她們說這裡挺靈的,求事業、求桃花……”
溫澤念打斷:“我不信佛。”
孟寧:“……哦。”
陽光經頭頂古
樹的過濾,落到眼底變作一種森然的綠,好似帶了些冷意。孟寧悄悄打量溫澤念的側臉,對她濃睫掩藏下的眼神窺得一星半點。
現在的溫澤念看上去呼風喚雨,唯有這種時候,也許才能從她身上窺得一點過去的影子。
艱難歲月裡的溫澤念,也不知多少次縮在自己被褥輕薄的木板小床上。
南方冬日濕冷,少女凍得瑟瑟發抖間,曾多少次暗自對著漫天神佛祈求。
可有一次獲得過回應麼。
所以現在的溫澤念穿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裝站在這裡,帶著一點點冷意一點點不耐煩說:“我不信佛。”
其實不難想象,早已與家族斷絕關係的姨母把她接過去後,怎可能一開始就對她全盤接納,她不知如何步步為營,才一步步艱難站穩腳跟。
所以她站在這裡的姿態挺立又傲然。孟寧覺得她心裡不信任何人,她信她自己。
那股冷意在溫澤念身上一瞬而逝。
她嗓音變回微微發柔的優雅:“去逛逛麼?”既然她們都不拜佛。
孟寧回神:“哦,好啊。”
兩人並肩走出寺廟。
溫澤念這人穿高跟鞋到底是有多熟練,在莊嚴清幽的寺廟裡可以做到一點聲音都不發出。出了寺廟踏上古樹掩映的石道,她的細高跟又變得踢踢踏踏,像往人的心臟上磕。
孟寧起先為著昨晚的事不自在,在寺廟裡還非得找話跟溫澤念聊。
隻是造夢師對人情緒的操控,甚至不需多餘的動作和言語。這時她倆並肩走在林間小道上,溫澤念今日所用的那款香水是她聞慣的,茶香混著身後寺廟的檀香,包裹過來,靜得鳥歇在枝頭也安寧。
孟寧背著手,又覺得這樣什麼話都不說,也很好。
經年的石板被時光磨出一道道細縫,陽光經榕樹和鬆柏過濾,曬出更顯斑駁的痕。孟寧一直微低著頭,溫澤念這人對高跟鞋的執念怎麼這麼深,走在這樣的山路上,也不怕崴腳。
她視線下垂盯著那高跟鞋,連帶也盯著溫澤念那瑩白的腳背,斑駁光影也灑在上麵,像染了香的花箋,寫下一闕闕清麗的詞。
溫澤念技術超然,倒沒如孟寧料想的一般崴腳或扭斷鞋跟。
但她今天穿一雙係帶高跟鞋,起起伏伏的石板路走多了,不知怎的鞋帶散開來。
因為孟寧一直悄悄盯著瞧,發現的竟比溫澤念更快。
下意識就蹲了下去,在伸手之前,心裡反應過來,想:糟了。
就算在一場綺夢裡,她們比普通床伴多了些繾綣多了些用心多了些亦真亦幻,但她關注太多、用心太過,跟她平時那張清清淡淡的臉也太不相符了吧?
溫澤念會不會發現什麼?
可溫澤念見她蹲著不動,啟唇問:“等什麼?怎麼不幫我係呢?”
孟寧蹲在她身邊瞧不見她臉,揣度了下那聲音,十分自然。
她伸出手去,握住溫澤念細瘦的腳腕。
一切至美
的存在都是脆弱的。比如溫澤念的頸項、腳腕和膝蓋。皮膚被陽光曬得似半透明,握在手裡稍一用力的話好似會折斷。
她輕輕的扣回那細細的帶子,指尖微顫,感到溫澤念的目光和樹影間晃落的陽光一樣,燙著她的背。
“孟寧。”
聲音無形無溫度,可她的耳朵也開始發燙。
“站起來。”
每次溫澤念用這樣的嗓音說話,都像在攝人魂識。她站起來,被溫澤念握住手腕讓她轉向自己,斑駁的密林光影將兩人包裹其間,腳下的古石板路托出千百年間的故事。
孟寧生怕溫澤念說出什麼過分溫情的話語來。
可溫澤念問:“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散步?”
“啊?”她的腦子不太運轉。
“因為,”溫澤念淡了一下午的臉在說話間笑起來,耳垂上小小一枚鑽石耳釘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鬆柏榕樹都過分森然肅靜,她是綻開其間唯一的嬌研:“有些事,在佛門淨地總歸不太好做。”
說話間,柔軟的唇瓣吻上來。
身後寺廟撞響沉沉的古鐘,振飛枝頭安歇的鳥。可她們躲在樹影下接吻,古鐘的回響和撲棱棱的振翅聲反襯出某種安寧。
孟寧雙手掌著溫澤念的纖腰,那麼細,手指都能在她後腰合攏似的。指腹摩擦著她西裝是一種筆挺而略粗糲的質感,像某種強硬的權力,可她的腰肢那麼柔,好似要融化在人的雙掌之間。
孟寧悄悄掀開一絲眼皮。
溫澤念的某些動作果然不適合在佛門淨地做,她是吻技高手,舌尖柔柔的撬開人唇齒,裹上來纏上來,你像被她綁架,又像被她溶解。她吻得沉迷,睫毛隨風翕光影輕輕的顫。
孟寧重新闔上眼,指腹反複輕輕摩挲溫澤念後腰。
看來昨晚那個擁抱是她自己心虛,溫澤念並沒怎麼放在心上。
孟寧是喜歡兩人目前的關係的。
很多的旖旎,一點點溫情。很多的欲念,擠走了想念。
溫澤念喜歡贏,她憑著贏的信念從生命的荒野中掙紮求生。與孟寧的這一場夢也是她與青春期自我較勁的遊戲,報複過往的遺憾與不甘。
她克製的站在原地,並不向孟寧走來。她輕輕的勾一勾指尖,等著孟寧欲罷不能。
她想孟寧沉淪,自己全身而退。
她想孟寧記得,自己轉身遺忘。
孟寧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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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寺廟,隊友們結束了參拜又去寫許願牌。孟寧很自然的走到祁曉身邊去:“寫什麼呢?能看麼?”
“能啊,隨便看。”祁曉寫完最後一筆,拿起許願的木牌在她麵前晃晃。
她一看——“升職加薪。附注:最好不勞而獲。”
“俗了啊。”孟寧點評她:“不是純情文藝女青年了。”
祁曉笑得很大聲:“拜托,你知不知道現在很多人的格言是:騙我的感情可以,騙我的錢不行!”
昨晚海灘一場夜談,並不會攤開來曬在陽光之下。兩人都隻當沒發生過,誰不是靠嘻嘻哈哈來掩藏心臟碎片在體內撞出的碎響。
溫澤念則很自然的走到一旁去看一株經年的古柏。
細細讀完了簡介牌,又仰麵去看那遒勁的枝乾。雙手背在孟寧剛剛撫過的西裝後,瑩白細長的手指疊扣。
就算她們方才一前一後回到寺廟又如何呢。
並沒有任何人會把她們聯係在一起。
隻有祁曉把許願牌掛到指定的樹上以後,仔仔細細看了孟寧一眼,假裝欲言又止的說:“孟寧,虧我昨晚還說你老實。”
“你的嘴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