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季淵吃早餐時還沒有開口, 一群廚子已經候在旁邊準備跪了。
季淵噗嗤一笑, 慢悠悠地開始切蜂蜜雞蛋烤吐司,就是不說話。
廚子們戰戰兢兢地在旁邊候著, 有幾個膽小的開始發抖。
蒼青已經用過了早餐, 這時候在旁邊正翻看著卷軸, 任由他胡鬨。
等五分鐘過去, 季淵才慢慢開口。
“我今天想吃甜的。”
一群廚子唰的記筆記。
“有點像雞蛋糕, 但是一個個小圓球連在一起,像蜂巢一樣。可以加巧克力, 也可以加抹茶。”
廚子們瘋狂點頭。
“邊緣要有薄薄的脆殼,內裡不能完全烤透。”
季淵攪了兩下咖啡杯,若有所思道:“還有呢, 蛋和奶的比例要對, 麵粉不能放太多。”
一群廚子唰的退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竟捧了十幾樣不同口味的雞蛋仔上來。
巧克力味紅豆味肉鬆餡藍莓奶酪餡應有儘有,外脆裡嫩咬一口回味無窮!
季淵眨眨眼,試著吃了一口。
“今天倒是一遍過誒。”
深淵之主簡短道:“賞。”
幾十個通宵研讀六國美食大典的廚子們頂著黑眼圈熱淚盈眶:“謝尊上!”
季淵一樣嘗了一點,摸了本在蒼青旁邊看的挺愜意。
不同重數的掌事者過來稟告事宜,蒼青也沒有回避他的意思,徑直批答應對,像獨守著這無儘深淵的君主。
兩三個小時一晃而過,蒼青吩咐手下叫停參見的隊列,看向季淵道:“出去曬曬太陽,好不好?”
季淵把書一放, 示意他坐過來。
“我發現了一個文件夾,夾子上寫著你的名字。”
蒼青平和道:“裡麵有什麼?”
“有你以前的樣子,不過人物圖層全都上鎖了,我沒法修改。”季淵繞著他轉了一圈,掌心再一打開,多了一枚耳釘。
“但是以前的你右耳上有這個,現在沒有了……是不是弄丟了?”
蒼青怔了幾秒,拾起了他掌心的那枚耳釘。
那是季淵在玄脊城的時候親手給他畫上的。
銀邊青底十字架,末尾綴著細碎的流蘇。
季淵摸了摸他的右耳:“沒有耳洞,估計是已經愈合了。”
男人把指腹覆在了他的指尖上,輕輕點了一下。
“現在有了。”
“做魔法師就是方便啊。”季淵感歎了一聲,幫他把耳釘穿上:“好看嗎?”
“我很喜歡。”
季淵幫他把流蘇加了點光效,退後了幾步眨了眨眼:“其實我感覺我挺容易喜歡上你的。”
斯文儒雅,處事成熟,而且很會寵人,完全是標配的完美好男友。
他半開玩笑的補了一句:“如果沒有其他競爭者的話。”
蒼青淡笑著看他:“是啊。”
尊上今天要去巡邏各處,照舊把季淵抱上了獅鷲,長翼一揚就滑翔而下。
暗語深淵坐落在地隙裂穀中,三千多重的光景各不相同。
上一千重接近地麵,有朗朗晴光折射而下。
他們在長廊和山樓上裝了大幕大幕的巨幕玻璃,於是和煦光芒被折射出許多光亮,花房四季溫暖如五月盛春,上下都開著熱帶才有的妍麗繁花。
中一千重散布著星河浮水,是研究者和學徒的朝聖之地。
上百個圖書館和學府全都開設於此,共同交融共享著數千年的典籍古冊。
魔法嗬護著殘破的書頁材料,也在輔助著不同領域的學者攻克難關。
觀光電梯縱橫交錯,仿佛是文檔紙上的格式線。
長短不一的玻璃橋橫跨深淵,清澈河流與熠熠星海從半空中穿流而過,成群的黑天鵝漫遊在虛空之中,是被上萬學徒庇佑照顧的佼佼寵兒。
季淵抓緊了黑皮革鞍座上的象牙扶手,伸手摸了摸獅鷲的老鷹腦袋:“飛慢一點,怎麼搞得跟過山車一樣。”
獅鷲聽話的嗥了一聲,降低速度帶著他們巡遊環視。
現在剛到早上八點,中一千層嵌在山壁中的數百座學館已經開課許久。
人們在研讀書卷試驗新藥,又或者是在勤修魔法打磨法杖。
偶爾有幾人看見了獅鷲之上的尊上,會誠惶誠恐的對著落地玻璃窗伏跪而下,神情惶恐又敬重。
坐騎落在了開滿幽紫色天竺葵的扇狀露台上,長胡子老學者們早已候了一整排,在見到他們兩人時齊齊行禮。
“等我一會。”蒼青解釋道:“我和他們談十分鐘。”
季淵揮揮手:“沒事,我還沒看完,可以多等一個小時。”
七米高的雕花玻璃門緩緩打開,眾人緩步進了禮堂之中,開始前後遞交卷軸和報告。
蒼青坐在高處聽著學究們的彙報與請求,寥寥數語便解決掉他們的困惑。
季淵坐在他右手邊沙發椅子上翻看騎士,看著看著有些困,索性窩在他旁邊趴著打盹。
一群德高望重的老人又驚又疑,但是顧及著久攻不克的學館事務,還是優先問更重要的問題。
之前就聽說尊上還魂歸來,不光毫發無傷還帶回來一個年輕男人,兩個人的關係眼看著就非同一般。
季淵聽著絮絮叨叨的談話聲支起了眼皮,瞧見其他人在悄悄的看他。
滿臉都寫著‘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
他打了個哈欠,在寂靜的禮堂裡想要再睡一會兒,忽然就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尊上——尊上!”
侍從已經儘可能的壓低了聲音,滿臉懼色還是無法掩飾:“有好幾個人殺過來了!”
男人正批閱著極密卷宗上的咒文,抬眼道:“之前那幾個?”
侍從戰戰兢兢道:“是,是那幾個人,已經殺到了城牆旁邊,說是要您交人。”
蒼青把最後一行改完,放好羽毛筆道:“走吧,和我過去。”
季淵還沒睡醒:“去哪兒?”
“見見那幾個人。”
他帶著他坐著獅鷲重新往高處飛去,深淵最高處的那一線天光處隱約能見到遊移的小黑點。
季淵茫然道:“怎麼突然就上去了?”
蒼青抱緊了他,沉默地親了下他的臉頰。
一隻黑龍在揮著翅膀四處噴火,尾巴一轉把浮空燈籠都抽飛了十幾隻。
它倒吊著往下俯衝,脖頸上坐著的少年忽然瞧見了季淵,抬手就把綿羊角戳回了黑龍的後頸。
“停,他在那。”
黑龍猛地打了個噴嚏,眨眼又變成了撲棱著翅膀的龍角少年,把茶灰從背上甩了下來。
“沒想到吧。”撒繆爾衝著蒼青嘿嘿一笑:“鬼回來了。”
蒼青神情淡漠:“他人呢?”
獅鷲身後傳來低沉冷厲的聲音。
“在這裡。”
一前一後,竟是將道路完全封死,不給他們任何逃離的機會。
撒繆爾瞧見季淵還陷在他的懷裡,揮了揮手道:“老板——老板是我啊!我們回來救你了!”
季淵:“哈?”
“完了老板被洗腦了,”撒繆爾彆過頭看梅川:“怎麼搞,他失憶了!”
梅川眼神一厲,抬刀就殺了過來。
蒼青抬手召出法杖往空中一點,空間竟如鏡麵般翻轉錯開,獅鷲揚翅驚飛而去,而他們兩人被驟然放大的火翼之書穩穩托住,放在了玻璃橋的另一端。
“季淵。”他的聲音很平靜:“你想過去嗎?”
撒繆爾這邊還沒回過神就被轉到了長橋的另一頭。
他本來想衝過去救人,又擔心蒼青對老板亂來,扯著嗓子吼道:“老板!!我的棺材板你還記不記得!!我拿尾巴抽過你啊!!”
茶灰本來是挺沉得住氣的一人,這時候也急了:“老板!!我是咩咩啊!!你快過來!!”
梅川站在橋麵的正中間,握緊長刀看著季淵,半晌說不出話來。
季淵心想這踏馬是什麼情況,怎麼突然到了這個地步。
“他們是誰?”他問道。
“你的舊友。”
蒼青看著長橋下無儘的黑暗深淵,忽然覺得自己也隻能留在這裡,不可能再陪他走到更遠的地方。
“大人,您想回去的話,隨時都可以過去了。”
“混蛋你倒是把他的記憶還給他再讓他做選擇啊!!”
“你再瞎幾把蠱惑他我把你家小黑屋全都拆了你信不信!!”
季淵心想橋對麵那小傻逼怎麼有點暴躁,終於抬起頭看向了梅川。
身著玄黑披風的男人正凝視著他,紅瞳裡壓抑著全部的情緒。
“帥哥——”他遙遙道:“你看起來很眼熟啊——”
帥男人眉頭一抽,剛才還在線的高冷氣質有崩掉的前兆。
“你連我都不記得了?”
季淵心想你是誰我為啥要記住,剛想杠他又覺得聲音有點耳熟。
“我不記得了——”他對著橋中心的梅川高聲道:“那個穿軍裝的帥哥——你是誰啊——”
梅川在識海裡被獅子撲著咬喉嚨的時候都扛過去了,這會兒突然感覺一口血猛地往上湧。
“你再想想!”他握著長刀惱火道:“想不出來彆回來了!”
“等等——”季淵忽然感覺腦子裡開了個竅:“你是不是罵我畫畫很醜來著!!”
“是我啊!!”梅川吼了回去:“我天天嫌棄你畫畫醜啊!!!”
“你不是個骷髏頭嗎!!”
“你是把我畫成現在這樣的啊!!”梅川一抽長刀,九重雲華騰地散開:“回來!到我這邊來!!!”
“臥槽,”季淵扭頭看蒼青:“我畫技這麼流弊的嗎?”
蒼青笑著沒說話。
“不對,你也是我畫出來的……也很好看。”季淵想了想道:“他們和你關係不好嗎?”
“以前也是朋友。”
“我打算過去看看,”季淵看著他:“你不和我一起嗎?”
蒼青搖了搖頭:“不了,大人。”
我已經沒有回去的資格了。
“我得去見見他們。”季淵的語氣有些急促:“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們在等我,而且等我好久了。”
“蒼青,我走啦?”
他最後一次吻了下他的手背,眼神溫暖。
“好。”
季淵在邁開腿朝著梅川跑過去的那一刻,蒼青手中的火翼之書再度開封翻頁。
千絲萬縷的重彩猶如長風般的追隨著他奔流而去,將過去無數分秒的記憶都悉數奉還。
季淵每跑一步,就記起一瞬的畫麵。
他跑的越來越快,腳步踩在玻璃橋上,仿佛是踏著星河在奔向他。
重華之館的漫天櫻花草,堆金砌玉的古老墓穴。
畫著兔子的皎皎月亮,還有那個男人左眼深處藏著的星星。
我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