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擦了擦嘴,正襟危坐。
又吐出幾個字來。
“本少卿決意,告病休!自個罷了這工務!”
從江南一路返京,賈璉在太常寺日夜操勞,未曾歇過一日,想來朝廷沒有不許病休的道理。
……
賈芸見賈璉一邊豪飲,一邊光明正大要病休,唬得下意識朝外一看,生怕朝廷什麼人聽去了。
趕得巧了,外頭趙天梁趙天棟的聲音適時傳來,賈芸便起身去迎。
“蓉哥兒!”
趙天梁一手抬羊,一手提著火爐子,滾滾肉香撲麵而來。
近前了,讓賈芸接過火爐,趙天梁小聲道:“二爺說是要城外朱員外家的羊,但這般時辰哪裡趕得來,隻好另外選了一家,你到裡麵要幫我們兄弟擔待著,不能壞了事。”
賈芸忙是應承了。
到了屋內,原本的殘羹剩菜撤去,賈芸搭手,抬了羊兒上桌,本來準備說話,卻發現賈璉沒有追究,隻正聽吳用說著話。
“……如今上任太常寺不過將滿一年,雖然在金陵一行朝廷給了功勳,但是要升遷主職的話,恐怕不好肖想。那江寧之亂要是算救駕之功,那朝廷多半是提的爵位。”
吳用的聲音娓娓傳來,說的是賈璉的前程,
“封爵還能如何提?”
賈璉聽得分析,麵上不免有些不悅,搖頭晃腦的回道:“二等男成了一等男不見著有用,那太常寺原本三個堂官已經去了兩個,我也懶得多待。”
先前在太常寺,賈璉可罵起那主簿張如圭是個沒見識的蠢物。
說什麼狗屁搭橋牽線,賈璉覺得自個縱是年輕,但功勞資曆在此,根本不會在太常寺裡久任。
若是結果年後主職不動,那賈璉還真個不知道如何在太常寺裡自處了,這事確係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賈璉回神,攏起官袖,順手扯下桌上一隻羊腿來,囫圇吃著。
莫管如何,年後定是要從太常寺離任!
“芸小子,你今個和吳用兄弟在外麵跑,打聽到朝廷關於金陵一行的封賞沒有?眼瞅著太上皇可都已經入土了。”
聽到詢問,賈芸提起精神,回道:“朝廷的行政如此,還不好說,隻有小侄自己已經選進給事中做事,正經錄了籍,說來慚愧……”
給事中監察六部,朝野上下出了名的權重衙門。
賈芸若是能在那安穩待上一兩任,等外放出去恐怕不是大府通判,就是一方知州。
朝廷還沒有封賞的消息,賈璉不免有些失望,隻擺擺手,讓賈芸不必介意。
“我知曉哥哥現在兩邊難做,等著朝廷賞賜,怕是有些望眼欲穿了。”
吳用在旁邊笑了笑,提議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往吏部使些銀子,定下升職外放的事兒也好。正巧我在詹事府那邊也該是外放了,我等兄弟尋個地一齊出京去?”
“這便是好了!”
賈芸兩隻油膩膩的手掌一合,笑聲附和。
“璉二叔做布政司,吳大爺做道台,出去外省,就算離了江南也不怕沒了人往來。”
賈璉手裡舉著塊連筋帶肉的羊骨不放,聽得亦是有些心動,但思索下來卻是說道:“這般說是甚妙了,隻是這次是朝廷給俺們論功,卻還要往吏部使銀子,不免有些抬舉他們了。”
“再有……”
賈璉想起一事,望向吳用道:“元宵的事曆曆在目,皇帝老爺對四王八公這些人家分明是介懷的很,年初發作了一頓,年尾就出了大事……俺們兄弟若是一齊在外,哪天朝廷上冒出個禦史彈劾什麼勾連地方的事來,可怎生的是好?”
“這……太上皇可是已經賓了天,如何還能算?”
吳用有些遲疑。
他不過在詹事府當著不著邊的差事,對宮廷和朝野的秘辛確實知之甚少,此時也不好輕易開口。
“怨不得俺謹慎……”
賈璉微微搖頭,再道:“實在是北麵當官的王統製千叮嚀萬囑咐,說的人煩不勝煩。”
廳間稍稍寂靜了片刻,賈芸聽著這些話全然不能聲張。
臣不密則失其身,並非誰人都有膽子,敢信口提及皇家之事。
正好眼見著酒席幾乎一空,吳用站起身來,舒緩這有些僵硬的身子,同時借勢了結話題。
“先且算了,那些事不急著一時,哥哥既然決定在太常寺告病,總強過做些其他事出來。
又好歹說是國葬,不許見酒樂,我們先撤了酒席,免得驚擾彆人蘭台寺參本。”
賈芸看了看外頭已經漆黑的天色,連忙稱是。
吳用再朝向賈璉道:“兄長莫怪我多言,世人多知曉京官強過外官,那王統製的話要真是金玉良言,此君也該不會離京之後,已經是期年不能歸。”
……
賈芸一麵喊出自家下人收拾桌麵,一麵再來尋吳用,作為主人家提議道:“天色已晚,吳大爺就在家裡將就一晚得了?”
“嗯!”
賈璉還未曾細想吳用所說,便忙是插話道:“芸小子,不勞你拿五嫂子家做便宜,教學究去我那住就行,不過幾步路的腳程。家裡老太太剛拿了我六萬兩,不怕她還敢說什麼。”
“六萬兩?”
吳用眼中精光一閃。
不過他麵上沒有深究,隻是笑道:“明兒趕早和賈芸一齊去當值,毋需挪動。兄長且收了好意,先趕回家中看看,那周瑞一家還好不好使?我要是不來提起,兄長怕不是要忘了那一家,但叫他二人多使些力氣攪動,榮府裡還能出來什麼煩惱?”
“……學究兄弟也是慣會打得機鋒。”
賈璉聽得吳用不去賈府的心意,又見催促回去,便也按捺下住在後廊的心思,出了門去,晃晃悠悠踩著後巷穿堂進了榮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