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衝在旁,暗道這人好大口氣,不免攥緊了手中棍棒。
林如海科舉出身,常年伏於文案,眼見一時嚇賈璉不住,不免先泄了氣。
再揮手,教一乾下人退回去,隻留下林衝一個在內。
林如海長歎一句,跌坐回座位上,道:“古往今來,常有這樣的事……我雖然通讀四書五經,也知曉人心非禮法可拘束。”
說著,林如海一雙老眼見紅了。
他這般年紀,隻有黛玉一個子嗣,又曆經生離死彆,難免要溺愛了些。
平日裡雖不說出口,隻做嚴父狀,其實是萬事都依她,不然今日怎麼會叫賈璉來府上動這一遭。
“……璉兒,我林家女雖不是千乘萬乘之尊,但如何能叫人來這般輕視糟踐?
幸得你如今仕途通暢,又有今上破格賞爵,南省同輩少有人比得過你的。隻是這伯爺之位還是少了,若是許下承你家之嗣爵,複起祖上國公之心,我等再談起黛玉之事,倒也不算失了身份。如此,一來不負祖宗所望,二來不去難為黛玉,引得她心思斷腸,哀極傷身。”
說完,林如海朝賈璉拱手一禮,一對老眼中,竟是有著殷殷期盼在內。
賈璉心性他都明了,對妻女的風評也都知曉。
他本就是素來看重賈璉的,隻是與寶玉不同,往前沒有往這邊想過罷了。
若是賈璉當下做不到國公之位,先許下承諾也不妨。
他一把年紀的人,往後的事情哪裡管得了那許多?
……
“姑父,以俺的性子,著實是不敢耽擱黛玉妹子那般的人。”
賈璉往前多少也曉得些黛玉的心思,但因為委實頭疼,便都是推脫敷衍了事了,不成想今日被這般赤裸裸揭開。
既然聽林如海如此說,賈璉心知,自個再也是不能敷衍了事了!
“當年在揚州時…”
賈璉念著往事,將早有的心思道出:“…俺和那賈雨村受姑父所托,帶黛玉北上京中榮府。彼時黛玉不過七八歲的年紀,一時失卻故土親人,雖然得了老太太關懷,但也是遮掩不住的心中苦悶。而我既受姑父所托付,又心知府中下人能用心的少,才常去慰問黛玉,不叫她受了下人的委屈。”
“事情差也差在這,叫黛玉妹子會錯了意!”賈璉難掩遺憾道。
“有個寒酸古人做《牡丹亭,寫什麼情不知所起,隻顧著情深,這話俺是決計不信的!
當時是黛玉在榮府無依無著,和老太太多少有些隔閡,便自以為是寄人籬下。恰好那時有我同他親近,因為年長,處事多少要勝過府裡的寶玉等人,黛玉才見了幾個外人?和寶玉幾個一比,便因此覺得我這人出眾了。”
不察貶低了賈寶玉幾句,賈璉接著道:“之後就是姑父你病重一遭,黛玉在榮府哀思得直欲泣血,我收信打聽了這事,忙發信請了那醫師到揚州去——姑父既然痊愈,升任到京中,黛玉那邊便又是想著領我之情。”
“其實這般種種,不過是一來崇敬我這個年長的哥哥,二來帶著些感激之情!黛玉她哪裡曉得這些?心懷感激,卻滿以為是有什麼慕愛!以至於今個說出那些話來,叫姑父無端犯了氣……”
賈璉還從不曾費過這許多口舌解釋。
委實是見不得黛玉枉自做些舉動,再不說清楚了,豈不是誤了人家終身?
賈璉常罵寶玉沒有擔當,自己又哪裡願意做一樣的人兒。
……
“你自己倒是先論得這般清楚,果然沒有取錯的字,是真智深也!”
林如海聽賈璉這自以為情真意切的話,已經是冷笑難止。
“你就因此,全隻當黛玉那話是假的不成?”
“正是假物!”
賈璉聲量拔高。
他怎會不知前麵林如海那話的意思。
可以先通融黛玉與他的事,要是做不到國公,那也就和他這個伯爺名號將就了。
但是這事,賈
璉一則之前和鳳姐兒保證過,哪裡肯背棄,二則裡麵不見情愛,實在委屈了黛玉往後。
如此種種,他難以從命!
“你這人…”
林如海失望滿懷。
他說也是說了,罵也是罵了,隻差關起門來見血,還能如何?
“也罷,你且回了……婚事不急著一時,我們這樣的人家,女兒養到雙十年華再出嫁也不能算遲。”
這還差好幾年呢。
賈璉見林如海言語蕭索,雖說有些不忍,但他也是言儘於此了。
拱拱手,賈璉告辭離開。
林衝收了指示,一路相送賈璉出來,沿路小心奉承著解釋。
——可憐林平章老爺身為人父,女兒今日早間就叛逆出府去了。想為女兒儘心幫襯些,如今卻隻餘下蕭瑟身影寡坐。
“……難怪不見黛玉,她去了哪兒?”
“應當是去了榮府拜會。”
到了前門街上,林衝又再三致歉了,見賈璉確實不曾因被林府圍住恐嚇的事情有怨懟,這才將心落到了肚子。
以前他在市井聽說這些高門大戶、豪門貴族動輒就要起心謀害他人性命,個個都是心思陰暗之輩,數不出一個好人。
在林家住上半年後,林衝便覺得那些個事都是謠傳了。
哪天自己也正式去寧榮街賈家拜訪見識一陣才好……
“二爺,是回水梁坊嗎?”
興兒昭兒趕車到了身前停靠,下來恭聲請問。
賈璉下意識想躲著林黛玉。
“是——”
話剛出口,賈璉就自個息了聲。
這事可不對!
他那好妹子說話沒臉沒皮,連自個名聲都不要了去頂撞姑老爺,使得他午間覺也不曾睡,來這邊受罪。
虧她做的好事!
早年間白和她親近了!
“去榮府!”賈璉高聲上車,已然是來了氣性。
興兒昭兒應聲,對還站在路邊的林衝施了一禮,然後連忙上車趕路。
二乘之車驅馳,踏著土石路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