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不言頂著臉上的五指掌印, 悶不吭聲出了屋子。
胡離跟在他身後,原本的悶笑在房門關上後,立刻就變成了肆無忌憚的嘲笑, “哈哈哈哈!”胡離指著陸不言, 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陸不言麵無表情看他一眼,突然從寬袖暗袋內取出麻繩,然後上前挽住胡離的胳膊。
胡離並沒有掙紮,甚至還十分配合的把胳膊合起來讓陸不言綁。
“多綁會兒吧, 等一下就沒機會了。”胡離笑眯眯地說完這句古怪的話,身體突然一騰空。
“喂!陸不言, 你乾什麼!”在胡離驚恐的喊叫聲中, 陸不言陰著一張臉,修長雙臂高高舉起,將被捆得跟粽子一般的胡離直接舉了起來, 然後掛在了二樓欄杆上。
雙腳懸空, 隻靠一根麻繩支撐, 掛在欄杆上像條被風乾的鹹魚的胡離:……
“陸不言, 你到底要乾什麼?”胡離能清楚聽到身後木製欄杆的“吱呀”聲, 仿佛下一刻就會倒塌, 讓他不禁連頭皮都繃緊了。
“嗬。”陸不言冷笑一聲, 並不作答, “撕拉”一下,從胡離的袖子口扯下一截,然後掰著他的下顎塞了進去。
“唔唔唔!”胡離的嘴也被堵上了。
陸不言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然後揮了揮衣袖, 慢步下樓。
正走在一半,那邊驛丞就領著大夫從門口進來, 因為太急,所以還跌了一跤。
驛丞從地上爬起來,朝陸不言拱手道:“大人,大夫來了。”說完,他一眼看到掛在二樓欄杆上的胡離,麵露驚恐,“這這這……”
“這是我們錦衣衛的胡副使,喜歡這樣練功。”陸不言皮笑肉不笑。
“哦,原來如此。”驛丞了然,不敢再看。
陸不言踩著皂角靴,從樓梯上下來,神色冷漠道:“大夫不用了,已經看完了。”
“啊……”急赤白臉,累得滿頭都是汗的驛丞愣了愣,“那小郎君沒事了?”
“沒事了。”陸不言冷著臉,滿臉的不耐煩。
驛丞見狀,自然不敢多問,隻得轉身要帶那大夫走。
陸不言側身從那大夫身邊行過,突然一頓,偏頭瞧他一眼。
這大夫年歲看著不大,也就三十出頭的模樣,肩側背著藥箱,臉上滿是熱汗,應該是一路被驛丞拉過來的。
陸不言視線往下,抬手按住這大夫的肩膀,“等一下。”
大夫認識驛丞,能讓驛丞都如此畢恭畢敬之人,定然身份不凡,故此一點都不敢造次,一直卑躬屈膝著。
“你教我把脈。”陸不言抬手勾住藥箱帶子,用兩根指尖往下一滑,那藥箱便到了他手裡。
男人將藥箱往一旁桌子上一扔,然後大剌剌的往長凳上一坐,豔麗眉眼落到那大夫身上。
大夫登時就愣住了,他這還是頭一次見人請了大夫來說是要學醫的。
大夫一臉茫然地看驛丞一眼,驛丞表示自己也是十分無助。
大夫隻能自救,“這這,把脈這種事,並非一蹴而就之事……”大夫眼尖地看到陸不言腰間掛著的繡春刀,說話直打顫。
驛丞看一眼男人瞬時陰鷙下去的眼,趕緊將那大夫往前一推,“大人天資聰穎,定是一學就會。”
這才剛見過一麵,就知道人家天資聰穎了,這位驛丞也真是位人才。
“快點。”陸不言不耐地敲了敲桌麵。
大夫小腿肚打著顫兒,慢慢吞吞挪到陸不言身邊,“這,這切脈講究浮、中、沉。”大夫本想讓陸不言將手伸出來,卻在觸及到男人陰沉的眼色時立刻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大夫站在桌邊,一隻手搭著自己的另外一隻手,渾身冷汗,還要繼續努力教學,“輕按為浮取,重按為沉取,不輕不重為中取……”
因為太害怕,所以大夫說話略急。
陸不言皺著眉,雙目下垂,落到那大夫的手腳之上。他目光微微上移,又落到外麵。
今日天晴,並未落雪,地上不算太過濕滑,但也沒有多乾淨。
陸不言打斷大夫的話,問他,“你是從哪裡來的?”
大夫一愣,趕緊道:“從前麵不遠小鎮趕過來的,”說到這裡,大夫小心翼翼道:“日落時分城門就要關了,如果您這裡沒有病人的話……”
“不是讓你留下來教我切脈了嗎?”陸不言斜睨大夫一眼,原本緊繃著的臉上露出一股譏誚之色,“怎麼,學藝不精,怕教不好我?還是覺得我學不好?”
“不會,不會,大人七竅玲瓏,此等小事自然是一學便會。”
“好啊,那就坐下來。”陸不言微抬下顎,點了點對麵。
大夫期期艾艾地坐了下來,時不時的朝驛丞發出求救視線。驛丞偏過頭,假裝沒看到。
大夫咬牙,一臉哭喪。
“開始吧。”陸不言已經自顧自地打開了那大夫的藥箱。
大夫一驚,正欲將那藥箱奪回來,卻不想陸不言突然出手,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扯著唇角道:“彆急,我虛心求教,看看而已。”
“是,是。”大夫連連點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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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離在二樓欄杆上掛了一個時辰,陸不言就在下麵跟那大夫請教了一個時辰。
直到用晚膳的時候,他才由朱肆發令,由東珠將他放了下來。
“小陸兒,你這做的可不大好。”朱肆指了指胡離,“這好歹也是……”朱肆琢磨了一下詞,“前朝貴子。”
胡離聽到這四個字,嗤笑一聲。他取下嘴裡的帕子,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往地上一坐,拾起那根剛剛從身上褪下的麻繩,又慢吞吞的往身上繞。
“胡公子這是做什麼?”朱肆歪頭打量他。
胡離抬眸,臉上帶笑,眸色卻是極淩厲的,“就是為了不做什麼,才把我自己綁起來的,不然怎麼讓你們放心呢?”
“胡公子多慮了,一直綁著也不好,還是要鬆快鬆快的。”朱肆嘴上這麼說,卻沒阻止胡離再次把自己綁起來。
等胡離綁好,眼前之人都散了,樓下傳來飯菜的飄香聲。
胡離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香氣,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聲。
“用膳了。”一道輕柔聲音響起,胡離睜眼,就看到蘇水江戴著帷帽,身穿女裝蹲在自己麵前。
“怎麼是你送飯?”
蘇水江打開食盒,露出裡麵的白飯和青菜,“是我自己要來的。”
“哦?你找我有事?”
“嗯。”蘇水江把飯端到胡離麵前,用筷子喂他。
胡離神色慵懶的往身後一靠,張開了嘴。
飯菜味道不怎麼樣,胡離嘴刁,沒吃幾口就不吃了。
蘇水江的表情始終很平靜,他問,“真的不吃飽一點嗎?”
“不吃了,難吃。”胡離搖頭。
蘇水江放下碗筷,從食盒內取出一柄匕首。
胡離微微坐直了身體,“怎麼,你要殺我?”
“嗯。”蘇水江撩開麵前的帷帽,露出那張比蘇水湄略陰沉的臉。他舉著手裡的匕首,匕首被磨得很亮,置在蘇水江眼前,遮住了他一隻眼。
少年垂著另外一隻眼,神色淡漠,“我不知道我姐姐跟你做了什麼交易,所以我決定,殺了你。”
胡離似乎有點意外,又有點意料之中。
“你不怕你姐姐知道你殺了我?”
“不怕。”蘇水江將匕首抵到胡離心尖,“一個死人,怎麼會說話呢。”
匕首刺破衣料,抵入胡離胸口。
蘇水江麵色不變,仿佛自己不是在殺人。
突然,一隻手從旁橫出,握住了蘇水江的胳膊。
蘇水江麵色一頓,抬眸往上看。
陸不言彎腰站在那裡,攥著蘇水江的手把匕首□□。
陸不言來得很及時,匕首隻沒入半寸不到,傷一點皮肉而已。
胡離鬆了一口氣,哀嚎道:“哎呦,差點就死了。”
“你要阻止我?”蘇水江皺眉,掙紮了一下,卻沒甩開陸不言。
“回去。”陸不言一把將蘇水江從地上扯起來,沒想到用力過猛,直接就把人提了起來。
雙腳懸空的蘇水江臉上終於露出羞惱之色,他掙脫開陸不言,垂眸瞪向胡離,“你如果敢傷害我姐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蘇水江神色憤怒地走了。
胡離低頭看一眼自己心口,心有餘悸,“現在的年輕人啊,做事就是莽撞。”
陸不言轉身,審視胡離,警告他道:“安分點。”
胡離聳肩,“現在受傷的可是我。”
陸不言深深地看他,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發一言。終於,他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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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驛站內隻有幾盞紅紗籠燈,男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站在胡離麵前,手裡提著一壺酒。
胡離沒說話,隻是那麼看著去而複返的陸不言。
陸不言蹲下來,將手裡的酒壺往地上一置,然後慢慢地推到胡離麵前。
青瓷酒壺與地麵摩擦,發出清晰的“刺啦”聲。
“怎麼,想跟我喝酒談心?”胡離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你喝,我不喝。”陸不言聲音暗啞,盯著胡離,雙眸沉靜若外頭覆了一層薄雪的寒天。
“難得錦衣衛指揮使親自給我這個階下囚送了一壺斷頭酒,我不喝豈不是辜負了指揮使的好意。”胡離話罷,身形往後一靠,示意陸不言給自己鬆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