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年糕,年年高——”程以貴操著靜綏戲腔的調子高唱,將一碗堆著高高的三色年糕放到盛言楚麵前。
“後年楚哥兒?你就要下場鄉試,我提前祝你旗開得勝步步高升!”
梁杭雲起身倒了?杯香氣襲人的桂花冬釀酒給盛言楚,亦笑道:“一切儘在酒中,盼你桂榜高中前程似錦!”
盛言楚心中大驚,沒?想到這兩人吵著讓他出來吃東西竟然是為了?送賀詞給他。
“快吃,涼了?年糕就不好?吃了?。”
程以貴將碗往感動的眼淚汪汪的盛言楚麵前推,道:“我們仨是同?一年進得康家?,且我跟雲哥兒?虛長你幾歲,見你這兩天看鄉試題看得眼下發?青,我就跟雲哥兒?商議喊你出來透透氣。”
盛言楚舀了?一大口年糕塞進嘴裡,吃得有些快哽到了?喉嚨,梁杭雲忙將桂花冬釀酒遞過來。
“鄉試過後就是會試,我和貴哥兒?愚笨,沒?機會和你一道上?京…”說著,梁杭雲俊俏的麵龐上?流出兩行清淚,“屆時你一個人在京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如果說感動,盛言楚當然感動,但——
他歪了?歪頭,鼓著腮幫子問:“你們倆今天這是怎麼?了??我後年才鄉試,又不是今年,用得著這樣傷感嗎?再說了
?,我不過是比你們提前兩年上?京,你們至於愁成這樣?”
梁杭雲的淚戛然而止,程以貴撓頭:“楚哥兒?,其實我們有事求你。”
盛言楚憤懣的咬住筷子,白感動了?。
原來梁杭雲和程以貴為了?躲避趙教諭掃蕩式的逮人,兩人決定將寫對聯的地點選在盛家?小院。
程以貴雙手合十,祈求道:“左右趙教諭不會去你家?逮你,你就將你的書房借我們一用唄?”
梁杭雲臉皮薄,為了?掙一筆對聯錢,也硬著頭皮道:“每賣一幅我給你一個銅板如何?”
盛言楚被兩人可憐兮兮的樣子弄得頭疼,隻能點頭,但有要求。
“將書房騰出來給你們用可以,但你倆彆指望讓我幫你們出對聯!”
好?聽?又要吉祥寓意的對聯大抵就那些,為了?賣出高價,書生們會絞儘腦汁想出好?的對子。
盛言楚可不想自己美好?的冬假被折磨人的對聯給霸占。
“你真的不打算賺對聯銀子?”程以貴不甘心的問。
“不賺。”盛言楚說得很乾脆。
衛敬回得信裡夾了?幾張前些年的鄉試考題,盛言楚得抽時間準備鄉試。
見盛言楚拒絕,程以貴不好?再強求,隻能掏出小本本將盛言楚的名字劃掉,旋即歎氣道:“雲哥兒?,光我們倆超越不了?趙教諭賣對聯的速度,咱們得重新再找一個。”
梁杭雲垮下臉:“書院的同?窗悉數都讓趙教諭給逮去了?,咱們倆去哪找?”
“我倒有一個人選。”盛言楚插嘴。
“誰?”程以貴問。
“趙蜀趙秀才。”盛言楚道,“他最擅長做對子,你們倆負責起筆,他來出題最適合不過了?。”
梁杭雲有些猶豫:“趙秀才和你一樣後年要鄉試,喊他他會來嗎?”
盛言楚一臉肯定的點頭:“他會來。”
趙蜀寫避火圖掙得銀子都在林紅薇手中,這段時間為了?掙點私房錢買喝酒,趙蜀無?所不用其極。
果然,盛言楚將冬假期間去他家?偷偷寫對聯的事一說,趙蜀高興的原地轉圈。
“去,當然要去!”
趙蜀一臉決然:“何況盛小弟你之前借了?我一百兩銀子,這事我還沒?跟你嫂子說,如果狗官年底
不把銀子吐出來,那我就得自己偷偷摸摸的掙一百兩還給你才好?。”
說到狗官,盛言楚將衛敬的回信拿了?出來。
“義父說捐官者在當地斂財早已是約定俗成的事……”
對,沒?錯,在衛敬眼裡,吳記四處討錢的行徑並沒?有觸犯朝廷律法。
趙蜀傻了?眼:“怎麼?會這樣?衛大人真得不打算管管那狗官?”
盛言楚淡淡道:“管當然要管,但不會管他暴斂。那一萬兩的捐官銀早已被朝廷收入囊中,吳記上?任後從咱們身上?撈回本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妥。”
朝廷之所以實行捐官,不也是為了?斂財嗎?
如今一口氣從吳記身上?將一萬兩收走,和吳記上?任後剝削老百姓拿到一萬兩有什麼?區彆?說到底,老百姓才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隻不過朝廷瞧上?去臉麵要好?看些,而吳記則擔了?這場斂財行動中的惡名。
當然了?,吳記從中也拿到了?好?處。
就在幾天前,孟雙給他遞了?消息,那日他跟趙蜀在護城河上?遇見的那幫衙役要去的地方正?是昌餘縣,趕在年底前去昌餘縣目的就是為了?將靜綏被革除的秀才名額運過去。
“一個秀才名額至少千兩不止,靜綏今年一共革了?五個,且那五個都是本不該被革的。”趙蜀心往下直墜,“這麼?些天過去了?,書生們的禦狀遞上?去後杳無?音信,難道那五個秀才真的要無?力回天?”
被頂替的事每年都會發?生,若非家?中有路子,一般名額都找不回來。
“再等等吧。”
盛言楚不相信衛敬在得知他從廩生秀才降為三等後會無?動於衷,他當年隻考了?縣試,如果他的廩生頭銜被摘走,那他的‘小三元’的稱號就沒?了?。
衛敬當初認他做乾兒?子,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賞識他的前程,義子的前程若出了?差錯,衛敬勢必會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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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朔郡城。
衛敬扭了?扭伏案僵硬的脖子,將桌上?批閱好?的折子交給底下的劉功曹。
劉功曹就是當年將隻考了?縣試的盛言楚提拔為秀才的人,衛敬了?解到這一層的關?係後,對劉功曹很是喜歡,一般年尾整理?折子
這種輕鬆活,衛敬都會交給劉功曹去辦。
看到劉功曹,衛敬就不由想起義子盛言楚前些天送來的信,便喊住劉功曹:“靜綏縣的歲考榜折子在哪?去給本官找來。”
“靜綏縣的歲考折子?”劉功曹的臉驟然大變,跪倒在地,顫巍巍的道:“回大人,下官有一事遲遲沒?跟您說。”
衛敬抬起頭:“何事?”
劉功曹忙從一眾折子裡抽出一個雙手奉上?,道:“前不久靜綏縣縣學聯名即將下場縣試的書生寫了?禦狀,狀告新上?任縣令吳記拿歲考榜做買賣,下官當時覺得此事越不過郡城的財務整合,便擅作主張將此事壓、壓了?下去……”
“大膽!”衛敬憤然拍響桌麵,臉色鐵青:“這種事你竟敢私自做主?”
怪不得義子好?好?一個廩生秀才突然變成了?三等,他之前一度以為這孩子歲考沒?考好?,但左思右想覺得有蹊蹺,故而讓劉功曹將靜綏縣的歲考折子翻出來沒?想到底下竟瞞了?他這麼?多事。
劉功曹不顧體麵的以袖擦汗:“大人,靜綏新上?任的吳記妻室乃皇商金家?的旁支,您忘了?當初吳記上?任時往咱們府上?塞得兩支千年人參?”
衛敬輕曬一聲:“依劉大人之言,本官收了?人參就該睜一隻之眼閉一隻眼?”
劉功曹哀哀的垂下腦袋沒?言語,衛敬將一目十行看過的禦狀折子往劉功曹頭上?猛地一擲,罵道:“那金家?旁支算什麼?東西?!空有金家?的牌麵罷了?,若是個有權有勢的人家?,何須苦心孤詣的去當縣令?劉大人呐劉大人,你怎麼?連這點彎彎繞繞都想不明白?”
劉功曹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大人的意思是靜綏縣令吳記外家?和金家?沒?什麼?瓜葛?”
衛敬懶得跟劉功曹深夜細談皇商金家?嫡係將旁支壓到喘不過氣。
“吳記搜刮民脂民膏本官不欲理?睬,但他休得將靜綏讀書人的風骨往地上?磨蹭。”衛敬邊說邊提筆在歲考榜上?畫了?兩道杠,冷笑道:“劉大人自己看看——”
靜綏的歲考榜折子啪得一聲往劉功曹頭上?砸去,直砸得劉功曹頭破血流。
歲考榜大咧咧的癱在劉功曹眼前,兩道
狠厲的黑杠下赫然是盛言楚的名字,一瞧等級,劉功曹慌得連忙匍匐跪倒,忍著劇痛吸氣:“下官愚笨,竟被這吳記瞞到今日…盛言楚當年越過院試成為秀才乃下官所為,盛秀才通文達理?,怎會在短短一年之中降到三等,這其中必有緣故。”
衛敬往太師椅上?一趟,劉功曹雖有不足之處,但好?在做事勤勉,小心思比旁的功曹也要少很多,衛敬有意在這兩年栽培劉功曹,故而緩了?口氣:“你先下去治傷,等傷好?了?替本官跑一趟靜綏,若禦狀字字屬實,那吳記如何處置你心裡有數!處理?不好?……劉大人也該挪挪位子了?。”
一番話聽?得劉功曹心猛地往上?一提,衛敬待下屬一向寬宥,今晚這話看似警告,實則另一層意思是若他將靜綏歲考榜的事辦好?,他就能跳出功曹這個沒?油水的屬官之位。
“多謝大人。”劉功曹忙磕頭,“下官一定竭儘全力辦好?此事,下官……”
衛敬疲倦的厲害,擺擺手止住準備長篇大論說感謝話語的劉功曹,隻道:“縣令乃父母官,吳記魚肉百姓不堪重任,趁著年底賞罰折子還沒?下發?,你替本官先送一份貶官折子去靜綏。”
這折子自然是由劉功曹去寫,劉功曹擦擦額頭沁出的血水,問道:“吳記若被貶,靜綏縣令一位就會空出來,不知大人心中可有合適人選?下官好?去擬寫聘書。”
“不急。”衛敬端起手邊的解乏茶,呷了?一口道:“當初調吳記上?任靜綏匆忙的些,因而才會有後邊的禦狀,若再挑人,你多盯著些。至於靜綏縣衙實務……暫且找個衙門老人頂著乾些時日吧,若乾得不錯,就先擢升為縣丞,日後也好?輔佐新縣令。”
劉功曹哎哎兩聲,得令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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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七,時隔兩年,劉功曹重回靜綏故土。
進城沒?多久,吳記的人便抬了?頂小轎奔了?過來,劉功曹見縣令的轎攆竟比郡守大人的還要華麗,頓時臉黑的比天邊的烏雲還要濃稠。
劉功曹在郡城這兩年跟著衛敬學了?不少手段,既然衛敬讓他自己做主處置吳記,可見是不打算讓吳記回去找金家?反咬報複衛敬,故而劉功曹出
了?臨朔郡後就使高價招了?一幫江湖漢子跟他一道衝進靜綏衙門。
“劉大人,你這是在乾什麼??”
見劉功曹身後躥出三五個麵帶布罩手持亮錚錚大刀的硬漢,吳記嚇得往後直退,若非身邊的衙役眼疾手快接住,吳記怕是要摔個四腳朝天。
“乾什麼??”劉功曹冷笑,將歲考榜折子往吳記身上?扔。
吳記滑稽的起身接住,一看是歲考榜的折子,頓時抹汗不解的問:“大人,這歲考榜怎麼?了??”
問這話時,吳記心裡不停的安慰自己:歲考榜根本查不出問題,受他冤枉被革除功名的秀才早已讓他派人教訓了?一頓,斷然不敢去郡城告狀,至於空缺的名額,他也已經讓昌餘老家?子弟頂替了?上?來,此時查無?對症,他千萬不能慌。
就吳記這點小伎倆能瞞得過劉功曹?年輕時劉功曹為了?銀子養家?曾經也乾過這樣的蠢事,所以一聽?吳記準備跟他裝聾賣啞,頓時大怒。
“吳記你好?大的膽子!”劉功曹豁得跳出來踹了?吳記一腳,吳記身材矮胖,一腳直中心窩,倒地爬不起來。
旁邊的衙役慌忙去扶,卻見劉功曹手一揮,身後手持大刀的猛漢倏而將刀比在吳記的腦袋上?。
“大人饒命——”吳記胸腹生疼,不顧嘴角流出的鮮血,一個勁的磕頭,“還望大人手下留情?,下官若有做得不妥之處……”
邊說邊使眼色給旁邊的胖子衙役,衙役忙掏出一疊銀票給劉功曹。
劉功曹深深看了?眼銀票,沒?去接而是抬腳將地上?的歲考榜折子踢到吳記眼下。
“睜大你的狗眼瞧瞧,盛言楚乃本官親批的秀才,又是郡守大人過了?門路的義子,你的手竟也敢往他的頭上?伸?好?好?一個廩生義子被你劃為三等,你覺得郡守大人這個年好?過嗎?”
“這…這人是郡守大人的義子?”
吳記臉色登時煞白,掙紮不脫大漢手中的刀刃,吳記隻能拿狠戾的眼神等著胖衙役,“你是怎麼?辦事的!大人義子你也敢得罪?”
胖衙役雙膝一軟跪了?下來,沒?等說話,劉功曹就命人將兩人的嘴堵了?起來。
再過幾日就是新年,在衙門殺生不吉利
,劉功曹便命漢子將吳記的人全逮了?起來準備拉倒船上?丟下去喂魚。
捆綁吳記的是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臉上?包裹嚴實,但從那雙犀利的銳眼能看出此人絕非善類。
漢子瞥了?眼地上?的歲考榜名單,忽而背過身抽出腰間的小彎刀徑直往吳記肥嘟嘟的腹部狠狠插去,吳記痛得雙目圓睜,還沒?等喉嚨起發?出哀嚎,漢子大掌死死的捂住吳記的嘴,持刀的手絲毫不留情?,一寸一寸的將刀刃沒?入肉層。
因插得不是要害,吳記死不了?隻能忍著劇痛,漢子玩味一笑擰了?擰手柄,彎刀利刃緊跟著漢子的動作在肉子裡來回翻絞,吳記兩眼一翻,還沒?到碼頭就痛暈了?過去。
靜綏百姓得知才上?任沒?多久的吳記被貶官投喂河魚後,紛紛換上?新衣敲鑼打鼓站在岸上?歡呼。
盛言楚見狀大驚,順著習俗也去換了?身衣裳,想著吳記下台,跟在吳記身邊的幾個狗腿子應該也沒?好?下場,故而在選衣裳時,盛言楚故意挑了?去護城河穿得那套。
碼頭上?圍滿了?看熱鬨的人,盛言楚牽著盛小黑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邊,剛站定,就見吳記身邊幾個不入流的衙役猛地扯斷手中的繩子試圖跳水逃亡,圍觀的老百姓一陣驚呼,誰知下一息,包括胖衙役在內的幾人皆被劉功曹找來的江湖猛漢輕鬆打趴在地。
胖衙役被打得嘴破牙落,瞪著眼不甘心的趴在船鞘上?,好?巧不巧的和岸上?的盛言楚四目相對。
盛言楚摘下口罩朝胖衙役齜牙一笑。
胖衙役頓時一愣,含著血口咬牙呼喊:“護城河上?的人原來是你——”
吳記有此下場全因吳記不該將衛敬義子劃為三等秀才,胖衙當然認識盛言楚,可他沒?想到那日在護城河出口成臟的會是盛言楚。
然而為時已晚,胖衙役掙紮起身時,脖子上?就猛地挨了?一刀,血滋了?一地。
持刀的漢子按著劉功曹的吩咐將胖衙役往刺骨的江麵一扔,吳記等人被扔下去後,鮮血很快染紅江麵,吸引不少魚蟲遊了?過來。
老百姓們見狀高聲歡呼吾皇萬歲,岸邊的盛言楚則盯著背對著他的一個漢子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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