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梁杭雲心定了定,“隻我家貧…”
“無礙。”盛言楚笑著插嘴:“雖說我朝兩位帝師都是世家子?,但追溯到?先帝時?期卻?有個農家出身的帝師,所以杭雲兄隻管好好考,來日興門戶指日可待。”
“你彆笑話我。”梁杭雲又驚又喜,高興之餘又有些悵然,喪喪道:“這也隻是我自個想想罷了,有楚哥兒你珠玉在前,也不知誰給我的膽子?去肖想帝師之位。”
“杭雲兄切勿妄自菲薄。”
盛言楚將腦袋枕在盛小黑暖和的肚皮上,側頭去看船窗外簌簌飄雪:“你有你的誌向,我亦
有我的,你誌在帝師,而我…”
後邊的話盛言楚說得很輕,梁杭雲沒聽清,追問時?,盛小黑突然醒了,一下跳起來後,枕著好好的盛言楚啪嘰頭著地,哐當一聲響嚇得梁杭雲直抱腦袋。
“盛小黑!”盛言楚咬牙切齒地低吼,後腦勺磕在船板上疼得他恨不得將盛小黑抓來一頓打。
做錯事的盛小黑跑得極快,盛言楚追出去時?,盛小黑已一躍躥上了虞城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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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城是水城,為?了阻止大雪蓋地凍住江水,虞城百姓每天都會沿著江岸撒噴香的魚餌,魚餌甩進水裡,水底的魚兒紛紛跳出水麵爭搶魚餌。
盛小黑正是被這股動靜吸引過去的,一上岸,盛小黑就跟沾了腥的貓一樣趴在岸上逗魚兒玩。
盛言楚交代阿虎去看著盛小黑,自己?則攙著程春娘去虞城碼頭和衛敬彙合。
趕在年時?,衛敬終於可以歇下來親自來碼頭接盛家人去衙門。
盛言楚和虞城染坊有生意來往,故而一上岸立馬有聞訊趕來的染坊東家跑來問候。
寒暄中,盛言楚透露開春還要從虞城進一批染料,幾個東家頓時?笑開,紛紛拱手說不耽誤盛言楚和衛敬敘天倫之樂。
進了虞城衙門,程春娘自是去後院尋杜氏說話,盛言楚則跟著衛敬進主院。
衛敬將柳持安大年初一送來的布帛進賬攤開給盛言楚看,微笑道:“這姓柳的真有意思,都說銀貨兩訖,虞城的湘繡布帛還沒交貨他就將今年一整年的銀子?都送了過來,足足三萬兩呐,這可不是小手筆。”
裝銀票的木匣中還有一封問候信,盛言楚展開信粗略看了,信上的那?些巴結話語斷不是老實的巴柳子?能說得出來的,但筆跡卻?是柳持安不假。
“三萬兩的湘繡布帛…”盛言楚將信放好,似笑非笑道:“義?父,這麼大的量都夠西?北百姓人手一件衣裳了,您說柳持安到?底是什麼身份?難道西?北也興咱們這的皇商一說?”
金家將皇商做到?鼎盛時?期也沒能壟斷嘉和朝所有的產業,柳持安一上來就將西?北的布帛包圓,這般大的氣勢非尋常人能有。
衛敬:“此人我派人細細查過,身份的確有疑。”
虞城建在水上
,一入冬比京城還要冷,盛言楚在地板上站了一會後就感覺腳底生寒,忙脫了鞋襪和衛敬鑽進燒暖的床褥裡頭。
虞城不適合鋪火炕,冬天隻能靠縮在塞了湯婆子?的暖被裡取暖。
手烘熱後,衛敬這才接著道:“西?北蠻族並不興我朝姓氏,那?柳姓我倒找到?了根據,距西?北玉山皇城不遠的的地方有一柳氏部落,雖以部落形態生活,但那?些柳姓族人是我朝百姓,至於柳持安這人,柳氏族譜中並沒有。”
盛言楚慢慢斂起笑容,所以柳持安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八成是假的。”衛敬道,“柳氏族人是獵人後代,雖是我朝百姓,但他們鮮少有人擅講我朝官話,我派去的人回來稟報說柳氏一族已經?漸漸西?北化。”
“柳持安的官話講得十分要好,不太像是柳家人。”衛敬頓了頓,又道:“你先前說有個叫巴柳子?的男人和你娘…”
盛言楚靠牆抱著膝窩在床頭,聞言悶悶道:“巴柳子?就是柳持安…”
衛敬卻?搖頭,悠悠道:“其實巴柳子?確有其人,並非是柳持安…”
盛言楚猛地抬眸,大吃一驚:“義?父說笑吧?我跟巴柳子?打過不少交道,柳持安身上有巴柳子?的影子?,這會子?怎又冒出一個巴柳子??”
衛敬不急不緩地說:“巴柳子?絕對不會是柳持安,巴柳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我百般打聽才聽到?一些事,那?巴柳子?是個老實巴交的跑商,常年在南域地界做小生意,十年前南域和我朝交戰,巴柳子?就死在其中…”
饒是這樣,盛言楚還是滿心疑惑。
“義?父,我敢確定我認識的巴柳子?就是柳持安。”
頓了頓,盛言楚還是將心中疑慮說了出來:“柳持安是西?北人,而巴柳子?死在南域,這兩人無緣無故怎會有交集?”
如果真如義?父所說,巴柳子?死在十年前的南域之戰中,那?柳持安為?何要假扮巴柳子?數十載?
衛敬搖頭不解:“這事暫沒查出端倪,柳持安不敢用真名現身,可見他的身世有問題。”
盛言楚忙問:“那?查出什麼沒有?”
“蠻族有兩大世家,一為?丘林氏,十年前蠻族
對我朝俯首稱臣後,皇上將丘林氏改為?喬姓…”
衛敬從床頭櫃裡取出一側厚厚的書,定眼一看,是有關嘉和朝各大姓氏的記載。
衛敬翻到?‘喬’姓一頁,道:“柳持安的身世雖撲朔迷離,但他身邊男人卻?露出了蛛絲馬跡。”
“那?人姓喬麼?”盛言楚摸摸下巴,嘟囔道:“其實那?人我眼熟的很,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衛敬抖開書中夾著的紙,攤開一看,竟是張舊年的通緝令。
指著畫中人,衛敬神色凝重地問盛言楚:“楚哥兒,你看看他像不像柳持安身邊那?男人?”
盛言楚歪著頭靜靜打量,畫中通緝犯他認識,當年他和他娘坐馬車去縣學讀書,路上車夫偏離官道帶他們進了一間偏僻的客棧,那?是一家黑店,客棧裡的賊子?都被畫中人殘忍殺害。
“鬼斧?”盛言楚輕喃出聲,抬手比了比畫中男人沒胡子?的一樣,這一比嚇得盛言楚蹭地站起來。
慌亂起身時?踢翻了暖被,衛敬冷得直打哆嗦,身著單衣的盛言楚也冷的緊,複又鑽進被子?裡。
“柳持安身邊那?男人就是鬼斧!”盛言楚皺起眉頭,胸口起伏不定,“前些年巴柳子?…不對,是柳持安,那?年柳持安從西?北回來說要娶我娘,我隱約在船上看到?了鬼斧…”
越說盛言楚臉色越難看:“柳持安在船上和鬼斧有說有笑,我那?時?覺得性格憨厚的巴柳子?不可能和鬼斧走到?一塊,些許是兩人同坐一船半道認識的,如今細想,倒是我疏忽了,若我那?時?挑明這二人的身份…”
“你若在那?時?挑明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衛敬慢慢翻著卷冊,指著書道:“西?北丘林氏一族擅用斧,是百姓敬仰的梟雄,西?北族人喜武,尤其是丘林氏…而丘林氏是西?北皇族赫連氏的忠仆。”
衛敬聲音很輕,意味卻?極為?犀利。
能使喚丘林氏族人的,唯有西?北皇族赫連氏。
也就是說,柳持安是西?北皇族之人,真名為?赫連持安。
盛言楚覺得今晚知曉的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衛敬亦然。
“義?父,”盛言楚拿起姓氏名冊快速地翻,聲音鏗鏘用力?:“
會不會咱們弄錯了?柳持安怎會是西?北皇族之人?他……”
衛敬反手按住一頁,正巧就是赫連氏。
“亡?”盛言楚沒明白上麵字的意思,翻了翻,赫連氏後邊空白一片。
衛敬臉色不由發沉:“赫連氏娶了我朝三公?主…不知為?何三公?主突然回京居住,也就是從那?年起,赫連一族女子?產下的嬰兒都有問題。”
盛言楚一下聯想到?朱門樓案,脫口而出道:“那?些嬰兒是不是都長?得極為?漂亮卻?是傻子?,亦或是嘴歪眼斜畸形?”
衛敬嗯了聲:“赫連一族四?處求醫,可惜無果,後有人查出三公?主在京迎客的朱門樓有問題,傳聞赫連氏後代子?孫有此遭遇皆因三公?主在裡頭下了毒。”
末了,衛敬補了一句:“這事老百姓並不知情,我也是近兩年幫五殿下辦事時?偶然聽到?了風聲。”
盛言楚深深吐息幾次,語帶艱難的對衛敬道:“朱門樓案我私底下查過不少,官家將三公?主嫁去西?北和親,兩族互通邊貿友好往來,為?何一夕之間西?北對我朝舉兵相向…”
盛言楚不敢往下說,後麵的話衛敬替他說了:“定是赫連氏察覺了三公?主對他們下毒的事,一日沒解藥,他們赫連氏就會接連不斷的生出畸形傻兒,為?了後代子?孫,赫連氏隻能繳械投降,對我朝俯首稱臣。”
盛言楚愈發低了嗓音:“三公?主到?底是女流之輩,赫連氏又是她的夫婿,她怎忍心這般殘害夫婿族輩?如此…如此就一種可能,這些事都是皇宮裡那?位指使…”
“楚哥兒,”衛敬打斷盛言楚,旋即站起來沉聲道:“今晚這事你休得和旁人說,會掉腦袋的!”
一國之君為?了政績竟使這種下三濫的法子?,傳出去老皇帝一生積攢的威望都會毀於一旦。
盛言楚跟著起身,拽住衛敬的衣袖,小聲惴惴道:“今夜的事義?父會跟五殿下說嗎?”
衛敬勻平氣息,歎了口氣後耐心的教導起義?子?。
“五殿下是未來新帝無疑,這時?候他跟官家就是同穿一條褲子?的人…我若說了,你猜他會不會為?了保全官家的名聲而殺我滅口?”
盛言楚覺得口
乾無比,這種問題還用的著問嗎?
“到?底是天家子?,無情人,五殿下定不會放過義?父…”
衛敬拍拍義?子?的手,歎氣道:“你我為?臣子?的,隻需為?君分憂即可,若西?北一族對我朝不滿,你我倒是可以借這個由頭和五殿下說道說道…”
盛言楚額頭青筋猛跳,臉上帶著急:“不能說,柳持安想報仇的事一旦被他人所知,咱們也會跟著受難…”
衛敬側身,微一挺眉:“他想尋仇是他的事,於你我有何相乾?你急什麼?”
“虞城和西?北的湘繡生意是義?父您簽得線——”
衛敬眯眼:“本官身為?漕運官,為?虞城百姓生意著想有何不可?”
盛言楚一陣語噎,衛敬目光異常清冽,掃得盛言楚無地自容,砸過來的話像刀一樣淩遲盛言楚。
“楚哥兒,你莫非在擔心柳持安?”
沒等盛言楚說話,衛敬自顧自地笑出聲:“你是該操心他的安危,那?人險些就成了你繼父。”
盛言楚垂著腦袋,衛敬大手按住義?子?的肩膀,肅穆道:“你若可憐他,大可現在去告訴他,就說我衛敬已經?探出他的真實身份。”
“義?父…”盛言楚眉頭皺起。
衛敬沒再?繼續說,而是森然甩袖開門迎風而去,寒風呼呼刮進來將屋內幾盞燭座儘數吹滅,黑暗中,盛言楚雙膝頹軟的往下一跪。
書房內,衛敬執筆久久未動。
若此刻他修書一封去京城將柳持安還活著的消息傳給五皇子?,那?他此後的仕途定當順遂無比。
隻這樣一來,柳持安怕是凶多吉少…
衛敬心裡默默念著‘為?君分憂’四?字,可一想到?這封信寄出去後義?子?會怪他,衛敬當即覺得筆有千斤重,一時?間不知該寫什麼好。
煩躁的甩開筆,衛敬攤在榻上捏了捏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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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盛言楚重新點燃蠟燭,手中拿著一柄小細彎刀。
這彎腰是柳持安送給他的,他猶記得柳持安當時?說的話。
“…你這孩子?從小就沒個爹照料,你娘隻會縫縫補補給你做吃食,男兒一貫向往的刀啊箭啊她都想不到?…至於你那?義?父,是個文人,怕是隻會看著讓你讀書。”
放
下彎刀,盛言楚將小公?寓裡的弓.弩和羽箭也拿了出來。
上麵都刻了‘楚’字,想來是特意為?他做的,除了這些,還有很多該是父親給兒子?找的玩意…
望著一地的東西?,盛言楚歎了口氣,曾幾何時?柳持安應該很是祈盼做他爹吧?
這時?屋外響起敲門聲,是程春娘。
“剛才下人來報說衛大人已經?回去了?你義?母說衛大人他似有不悅…娘過來問問,適才是不是你跟衛大人鬨了不快?”
盛言楚將暖被上的東西?全收進小公?寓,起身開門。
“娘…”
程春娘提了食盒過來,環視一圈屋內,見屋內並沒有砸東西?的跡象,程春娘微鬆了口氣。
“義?父可是惱我了?”盛言楚對桌上甜香的花魚一點都提不起勁,筷子?夾了幾下後終是放了下來。
程春娘先是一愣,旋即道:“你真跟衛大人吵架啦?”
“沒,”盛言楚才不承認那?是吵架,“隻是對某些事看法不一拌了幾句嘴。”
程春娘輕掩朱唇,笑道:“你義?父也這麼說,隻我不信,你呀,肯定說了不該說的話,等明兒天亮了,你得去陪個不是。”
義?父沒怪他麼?
盛言楚難抑喜色,可一想到?柳持安,頓時?又沒了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