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回頭望去,卻見兩個身披素色鬥篷的纖弱身影,由四個婆子牢牢架著,前頭那人個子矮些,自然是金姨娘,後頭那個高些的,便是商姨娘了。
親眼瞧見姨娘好似囚犯一般被看守著,心裡想必不是滋味,秦芬輕輕握住秦珮的手想要安慰兩句,誰知卻摸到一手的冷汗。
沉默地上了馬車,又沉默地出發,好半天了,秦珮才憋出一句:“五姐,我可不知道,往後該怎麼辦了。”
秦芬尚不曾明白這話的意思,秦珮又說得一句:“從前不曾親眼瞧見姨娘的模樣,自然是孝順太太,可是往後,我卻不知怎麼辦了。”
這孩子小小年紀,夾在嫡母和親娘之間,已愁得好似能滴出苦汁子了。
秦芬張了張嘴,想要勸解兩句,卻又不知從何勸起,她自己瞧見徐姨娘獨個被扔下,心裡也不是不怨懟楊氏的。
“我們……隻守一個禮字罷。”秦芬也實在沒心情去勸秦珮討好嫡母,乾巴巴地擠出這一句便罷。
一路無話。
這一晚,秦覽本該歇在上房的,然而他在上房陪著妻女用了晚飯,便道要考較秦恒功課,又說要和秦斯商議事情,漱過飯後那口茶,就大步離去了。
當著女兒們,楊氏麵上還持得住,隻是紫晶端上燕窩羹的時候,略皺一皺眉:“這個聞著腥氣,以後免了。”
秦芬聽了,默默垂下眼簾。
這燕窩,原是大太太送給楊氏的,她抬一抬手,也賞了徐姨娘每天一盅,上房這裡都免了,更不必說徐姨娘那裡了。
看來,往後的風雨,隻怕更多了。
出得門來,四個女孩子沒一個是鬆快的,互相看一看,各人都隻覺得尷尬,於是匆匆告彆,各自回院去。
都是是同住一個院的,秦芬和秦珮還是攜手一起,秦淑和秦貞娘,卻隔著八丈遠。
回了屋裡,秦珮一句話不曾說,胡亂洗漱一番就睡了,秦芬洗漱好了,鑽進被窩,聽見桃香在小榻上發出細細的呼吸聲,久久不能入睡。
如今,她也算是瞧出來了,秦覽和楊氏,就連表麵的關係也難以維持了。他們大人的事情,她管不了,隻是,她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幫著徐姨娘向秦覽爭寵?那也太爛俗了些。
向楊氏拚命賣好?楊氏肯不肯領受另說,秦芬自己都彎不下這個腰去。她已是很乖順的了,還要怎麼販賣尊嚴?
秦芬煩惱地翻個身,不禁歎口氣,她若是嫡女,可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對呀!嫡女!秦貞娘是個急公好義的小姑娘,她儘可和秦貞娘處好關係呀,到那時,哪怕是瞧在秦貞娘的份上,楊氏也不會太難為她的。
聽說,薑家近來出了一位入閣的大人物,那人是薑文啟的叔祖父,這樣看來,秦貞娘的前程差不了,說不定自己以後還能狐假虎威什麼的。
想到這裡,秦芬不禁樂滋滋的,嘿嘿傻笑兩聲。
榻上的桃香忽地動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問:“姑娘,可是渴了?”
秦芬屏息不說話,桃香翻個身,又沉沉睡了過去。秦芬側耳細細分辨了半天,聽見桃香大約是睡熟了,這才輕輕躺了下來。
第二日起床,桃香一見秦芬便怪叫起來:“姑娘昨兒沒睡好麼?這麼老大兩個黑眼圈兒!要不要去廚房要兩個雞蛋來敷一敷?”
秦芬趕緊擺擺手:“罷了,妝粉上重一些就罷了,本來沒人知道,你去要兩個雞蛋,闔府都知道了。”
桃香吐一吐舌頭,拿起梳子替秦芬梳頭。秦芬便問:“我平日裡畫的那些畫,都收在哪裡了?”
桃香口中說話,手裡也不停:“姑娘畫完了說好的,我擱在書房那個竹架子上了,姑娘畫完了說不好的,我卷了收在書櫃裡了。”她說著,對外頭點點頭:“蒲草姐姐回來啦。”
秦芬從鏡中望去,蒲草穿了身簇新的衣裳,臉上笑盈盈的,回頭細細一瞧,原先那張瘦瘦的瓜子臉豐盈不少,臉頰也帶了紅暈,比初進府時,好似大了幾歲。
蒲草見了秦芬,上下打量一番,肯定地點點頭:“姑娘長大了。”
桃香不由得笑了:“蒲草姐姐昨兒還擔心呢,說給姑娘做了許多衣裳襪子,隻怕尺寸放寬了,現下瞧見姑娘長高,可不擔心了吧?”
秦芬也笑一笑,自己往書房尋了兩張畫,小心翼翼折好了,攏在袖中,帶著蒲草往上房去了。
請過安,用過飯,楊氏也不曾像往常一樣留著女兒們說笑,囑咐兩句記得添衣,便命散了。
秦芬退出時看了一眼,楊氏麵上淡淡,眼裡帶著些寒氣,這便知道,秦覽是不曾回來的。
出了院子,秦淑走得飛快,很快就不見了人影,秦珮也是埋頭走路,不理旁人,秦芬望了望心神散漫的秦貞娘,捏一捏袖中的畫,上前兩步:“四姐,我的蘭花怎麼也畫不好,你教教我。”
秦貞娘應了一聲,回過頭來,秦芬這才瞧見,這小姑娘的眼下,竟也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奇了,她一個嫡女,又不會受什麼冤枉氣,又還有那樣的好前程,可愁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