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覽已過而立之年才得了個嫡子, 喜得什麼似的,大年初一往族裡去祭祀一番,應酬話都不及多說幾句, 便回來喜滋滋換了衣裳抱兒子。
楊氏頭上戴著個素麵暗紋的抹額,安安心心躺在床上, 側頭看著邊上搖床裡的嬰孩,怎麼也看不夠。
這孩子是夫婦二人盼望已久的, 秦覽本欲起個乳名喚做盼哥兒, 還是楊氏道太重了, 隻怕折了福分, 因此隻擇了個好些的字眼,叫作平哥兒。
商姨娘的事, 夫婦二人雖不曾出言一個字商議過,卻頗有默契地不再提了。
於秦覽來說, 他著緊那肚子裡的孩子, 倒更勝於著緊商姨娘。商姨娘從前雖然嬌俏靈巧,頗得他心意, 到底是犯下大錯的人, 妻子打發了她出府, 他因著男人麵子也惱過,可是惱也惱了,並不認真可惜那婦人。
原以為去了莊子,商姨娘能安心生下孩兒, 到時候由他出麵,把孩兒抱回府,留著商姨娘在莊子上養老便罷,誰知這賤婦竟如此不識抬舉, 敢拿肚子裡的孩子涉險!
眼見著那賤人誕下一個沒了呼吸的胎兒,自己反倒掙紮著活了下來,他恨不得立刻把她扔進冰天雪地,好叫她嘗嘗厲害,誰知便是此時,小丫頭來報太太生了兒子,他隻能先將她安置在青桐院,想押後再處置。
妻子醒來,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攔了商姨娘出府。
成婚這麼多年,妻子也隻才嫁過來時有過那般柔軟的神色,她穿著家常淡紫小襖,頭上綁一條淺粉素麵抹額,目光平和瑩潤好似一對墨黑的珍珠:“老爺,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商姨娘終究是因著我才出的事,此番已遭大過,便留在府裡吧,權當給平哥兒積福罷了。”
秦覽聽了,愈發覺得愧對妻子,更把商姨娘恨個臭死,喚過小丫頭道不許給青桐院份例,隻許商姨娘隨著奴婢的吃食,還是楊氏道了一聲可憐,另外賞了個炭盆,才算是保下了商姨娘一條命。
楊氏被商姨娘驚了胎氣早產,心裡哪有不恨的,然而她經得這許多事,早不是當初那樣隻顧夫妻情分了,她知道,如今叫商姨娘在府裡,比在外頭更好些。
這日幾個女孩來請安,楊氏仍舊隻道屋裡憋悶,不叫女孩子們進來,隔著簾子說幾句話,便打發了女孩們出去。
秦覽深深看她一眼,也不說話,待女孩們都走了,才慢慢地道:“孩子們也是關懷你,倒也不必次次打發她們回去。”
楊氏如今是有子萬事足,更因著丈夫待商姨娘的態度,又添些從容,這時聞言不過一笑:“瞧老爺說得,好似我不待見孩子們似的,實是才生產完了身子懶怠,又怕寒氣凍著平哥兒了。”
抬出平哥兒來,秦覽倒不好說什麼了,點點頭,掖一掖兒子的被角:“既是如此,也便罷了。明兒孩子們再來,總該叫貞娘進來看一眼弟弟的。”
楊氏笑了笑,也不曾答話。
她防的自然不是自家女兒,她隻是怕六丫頭不明真相,左了性子立意要替商姨娘報仇。
大宅門裡的孩子,因著妒忌兄弟姐妹,有推人落水的,有拿燭火燙人的,更有作法魘鎮的,六丫頭起個壞心,繈褓裡的兒子便受不了。
商姨娘的事,她雖命人放了風聲出去,卻不曾特地囑咐說給秦珮,從前立下的規矩,丫鬟婆子不許在姑娘們麵前嚼舌根,便是怕女孩們被帶壞了。如今她在上房閉門不出,下頭料想還不曾有人敢把話透給六丫頭。
六丫頭直到如今,也還不知道商姨娘做下的那些惡事。這樣算起來,倒有些作繭自縛了。
罷了,等坐完月子,總能慢慢料理這些事情。有五丫頭那個穩重的看著,六丫頭想來也出不了什麼大事。楊氏又看一眼兒子白胖的麵孔,肯定地道:“這孩子生得更像老爺,以後想來是個會讀書的。”
秦覽“哈哈”一笑:“像我有什麼好的?二十四歲才考上舉人,算什麼會讀書?外甥隨舅,我倒盼著他像舅兄,二十二歲就考中進士,四十歲出頭就是江蘇巡撫了,這才是文曲星下凡呢。”
這話讚了自己胞兄,楊氏自然受用,抿嘴一笑,與秦覽商議起進京的事情來。
她自家知道此次進不得京,也不強爭,提了個可用的人出來:“老爺此次進京去,妾是去不得的了,旁人有的是要生產,有的不中用,倒是青萍,識文斷字,還算能服侍老爺妥帖。”
秦覽聞言,笑著望她一眼:“我提了她做姨娘,還當你不高興了呢。”
楊氏輕輕嗔一句:“老爺瞧我像那樣的人麼?”
除了青萍,秦覽自己也實在提不出旁的人,他雖也鐘愛過金姨娘等人,然而終究不是三弟那等流連花叢的,因此這時,身邊竟隻得一個青萍可用了。
雖說青萍是必得帶上的,然而這話妻子主動說起來,總是要好過他自己提的。
青萍溫柔解語、識文斷字,秦覽愈發覺得是妻子安排得好,才叫自己事事如意,這時想起種種,忍不住上去摟住楊氏,用力香了一口。
楊氏大吃一驚,連忙躲過,又忙去看丫鬟們瞧見沒有,幸而丫鬟們都在外間門,不曾瞧見,然而還是羞紅了臉,埋在被子裡半天不肯出來。
上房裡夫婦二人說說笑笑,幾個女孩出得院門來,卻是各自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