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冬日濕冷, 秦家上下都不習慣,除了平哥兒安哥兒兩個日日瘋玩不知冷熱,旁人都縮著不願出門。
楊氏如今理不到這些細處, 秦貞娘和秦芬一合計, 便向楊氏提議早些給各屋燒炭。
從前燒炭遲, 倒不是家中清貧, 實是秦覽官位不高,不好奢侈。如今秦家也算是跨過五品的坎, 又住在京城繁華地,再不必懷揣金元寶強過苦日子了。
美中不足的是, 入冬後皇帝龍體欠安, 官宦人家未免要收起尾巴做人,一應鋪張奢靡之事就不方便了,秦芬和秦珮連個及笄也不曾大辦,隻擺幾桌家宴,又鐘夫人來替兩個女孩插了簪便罷。
楊側妃那裡已賞過花釵, 此次竟又賞了簪子出來,場麵上有些不足的,也都可略過了。
這日楊氏聽了兩個女孩說供炭的主意,毫不遲疑地準了。她看下頭女孩子們裹得嚴嚴實實,就連一向愛嬌的秦珮也不例外,便笑著打趣:“往年六丫頭總是最後一個穿大毛衣裳的, 開春也是早早穿上夾的。如今當真是大姑娘了,知道保養身子了。”
秦珮微微一笑, 竟紅著臉低下頭去,不曾說話。
錦兒見楊氏的目光掃了過來,連忙替姑娘開口:“回稟太太, 我們六姑娘是長大了呢,身上……”
秦珮“哎”一聲不許錦兒說,屋裡眾人卻已回過神來,都來打趣秦珮,她愈發紅了臉,直把頭埋到了胸口。
楊氏見秦珮難得地羞成這樣,開口替她解圍:“好了,你們莫要笑她了。”又關懷兩句,並命每日煮一碗紅糖窩雞蛋給她送去,說罷又點一點秦珮:“這幾日好好養一養,過幾天要去方家的。”
這次大夥都不打趣她了,均是笑嘻嘻地瞧著她,秦珮雖仍是害羞,卻把臉昂了起來,隻是臉上飛霞,好似個熟透的蘋果一般。
既楊氏特意點出,這幾日秦貞娘和秦芬也不拿家事去煩秦珮,隻叫她好好養身。
到了出門這一日,姐妹幾個均打扮整齊,旁人都穿湖綠、寶藍之類的冷色,隻秦珮穿了件橘色繡金絲菊的大襖子,略顯出些不同來。
四人齊齊站在上房,楊氏見了,笑著點一點幾個女孩:“幾個丫頭如今也知道弄這巧了。”
秦淑抿嘴笑一笑:“若是大紅大紫,未免在方家麵前顯得怯陣,若是打扮一樣,又顯得咱們好像無心,我們回去商議了,都覺得這樣好。太太瞧瞧,若是不好,我們回去換了衣裳就是。”
如今秦淑說話,也知道把自己的位子擺低些了,再不似從前那般愛爭鋒頭,若是從前,她準保要挑唆著叫秦珮回去換衣裳。
秦芬看一眼秦淑,見她麵上笑眯眯的,似是一點芥蒂也無,不由得暗道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
從前那柯秀才瞧著頂好的,如今也隻算尋常了,誰都不曾想到秦覽竟能交上高運,一氣兒升到從四品,眼下莫說秦貞娘的親事,就連秦珮,也說上了官宦子弟了。
秦淑再不想認命,也沒法子,倒不如與姐妹們處得好些,日後出門了也有個依靠。
楊氏果然很給秦淑麵子,點點頭讚一句:“這麼著就很好,不必回去換了。”
今日有正事,便不曾帶平哥兒和安哥兒兩個,他兄弟倆自幼是家裡的寶貝,便是去棲霞寺也不曾被丟下,忽地聽見今日不能出門,撅著嘴鬨起脾氣來,都不肯出門送娘和姐姐們離家。
楊氏也不生氣,因著趕時間也不及去哄,隻匆匆囑咐茶花好生照應,自己領著女兒們出去了。
到得方家,方夫人早領著女兒候在垂花門口,一見楊氏,親親熱熱地接了上來:“秦夫人!今日駕臨,真是蓬蓽生輝!”
這話說得謙和,後頭四個女孩對視一眼,低下頭去。
前次英王請客,請的都是些二三品大員,受邀的四五品官員寥寥無幾,秦覽這從四品的左侍郎赫然在列,可說是難得的臉麵。
論官位高低和為官本事,方大人都不曾受邀,這時見了楊氏,方夫人如何敢傲氣。
楊氏是來結親家的,也無意與方夫人擺架子,謙遜地應酬幾句,兩人互相讓著往裡去了。
一路上瞧著,宅子收拾得倒還算齊整,也是與秦家一樣的四進深院,秦芬留心看著園子景致是用了心的,想來這宅子不是賃的,這樣看來方家也算是薄有家底了。
然而方家三個兒子,娶了親便是兩代四家人口,後頭生子生孫,住這宅子,也不算寬裕了。
方姑娘才七八歲,天真懵懂的,姐妹四個也不指望她做主家來招待自己,今日秦珮是主角,三個姐姐便齊齊推了她在前麵打頭陣。
秦珮知道姐姐們是為自己好,於是想了想,開口問方姑娘一些京中風土人情,方姑娘有一句是一句,答得倒還算順暢,方夫人留神聽著後邊,心下鬆一口氣。
這秦家的女孩們倒都是和睦的,秦六姑娘性子雖活潑,卻還寬厚,既如此,那五六兩個,倒也無甚差彆了。
此時才是上午,不到午膳時候,因著天冷,也不好往園子裡賞花,方夫人隻引了楊氏和女孩們往一處花廳閒坐,口裡謙遜:“怠慢了秦夫人,還請隨意用些茶點。”
到了花廳裡頭,卻見屏風隔了東西兩間,眾人都知道這裡意思,也不去點破,隻跟著方夫人坐在東邊一半,朝著窗戶邊吃點心邊品茶。
忽而邊上西邊小門一響,依稀有腳步聲慢慢走近,到了屋裡停住,恭恭敬敬地道:“孩兒給母親請安。”
這一場正是今日的重頭戲,姐妹三人齊齊看向秦珮,都衝著她微笑。
那方三公子又道:“今日先生有事,學堂放假,孩兒特地回來見過母親的。”